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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紅樓(156-160)

特務


                              (156)

  年小妹在花廳裏走來走去。怎麼辦?怎麼辦?皇上已經是風燭殘年了。如果
自己去給賈妃送信,讓她盡快把遺詔送到十四阿哥手裏,那十四阿哥就是皇上了。
自己心愛的人能當上皇上,自己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的。況且,自己也不見得會
死麼,大家都說自己聰明,要是想個辦法說不定能瞞過老四呢?

  看看東方已經發白了,年小妹壹拍桌子,高聲叫道:“丫頭,通知馬房給我
把那匹大宛馬備好,我要去豐臺去找王爺!”

  不壹會兒,馬夫牽著壹匹雪白的高頭大馬走到了花廳前面。

  年小妹是將門之女,在家裏跟著年羹堯又學了壹身武藝,現在換了壹身白色
勁裝,分外顯得英姿颯爽。她拍拍馬背,壹躍而上。

  馬夫賠笑著說:“夫人,您要不要叫幾個侍衛跟著?”

  年小妹搖搖頭:“不必了,侍衛的武功也未必趕得上我。再說了,這大宛馬
發起飆來,別的馬怎麼跟得上?”說罷用腳壹磕馬蹬,出了雍王府。

  沿著大街向南跑到了北新橋,年小妹仔細看看沒有人跟蹤,壹撥馬轉向西邊
跑去。

  西城,觀音庵。

  賈妃早早就起來了。自從出了宮,幾乎沒有睡過壹夜好覺。擔心康熙,擔心
寶玉,更擔心十四阿哥。她在白衣觀音的象前點了壹柱香,默默祈禱著。

  忽然聽得有人敲門,賈妃推推挑琴:“餵,起來吧,外面有人來上香了。”

  “誰呀,這麼早就來,”挑琴披上衣服,嘟嘟囔囔地去開門。

  門壹開,壹個白衣女人人閃了進來,又回手把門閂插上,輕輕問道:“元妃
娘娘起來了麼?”

  賈妃雙手合什,淡淡地答道:“阿彌陀佛,這裏沒有什麼娘娘,貧尼元春。”

  那女人搶上壹步:“娘娘,您還認識我麼,我是年小妹。”

  賈妃還是幾年以前,在雍正迎娶年小妹的時候見過她壹次,當時也不大在意。
後來聽說十四阿哥為她大鬧雍王府,心裏很是不自在了壹陣兒,也就把她當作自
己的情敵了。現在壹聽是她來了,不由得眼睛睜得大大得上下打量著。只見她英
氣逼人,周身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唉,自己是老了,賈妃心裏不由得酸溜溜的。

  年小妹被賈妃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就笑著說:“娘娘,我這次來是有急事
兒的。我問您,皇上是不是給了您壹份遺詔呢?”

  賈妃馬上警覺起來了,後退了壹步,忙矢口否認:“沒有,沒有,我是個被
逐出宮的人,宮裏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更甭提什麼遺詔了。”

  年小妹跟上壹步,拉起賈妃的手:“姐姐,您別瞞我了,我這也是冒著血海
似的幹系來告訴您的,我們都是為了他,”說著地把趙昌夜進雍王府,告訴自己
他聽到皇上和別人講有壹份遺詔在賈妃手裏,還有另壹份在張廷玉手裏的已經被
改掉了,壹五壹十地告訴了賈妃。

  賈妃聽得心裏直冒冷氣,果然象自己害怕的那樣,老四和張廷玉勾結在壹起,
把遺詔改了。幸虧自己這裏還有壹份,可是怎麼才能送到十四阿哥手裏呢?

  年小妹放開賈妃的手:“姐姐,我得走了,要是老四知道我來過,我們全家
的性命都難保了。妳趕快把那遺詔送出去吧,或者藏起來,老天保佑他能平平安
安繼承皇位,”說著說著她的眼圈就紅了:“姐姐,妳比我的命好多了,還有了
他的孩子。”

  賈妃不由得落下淚來:“好妹妹,謝謝妳,謝謝妳!”

  年小妹擦壹下眼淚:“有什麼可謝的。姐姐,妳壹定要抓緊時間,那老四怕
過上壹兩個時辰就會派人來搜查,妳千萬要小心。”

  賈妃感激地點點頭:“好妹妹,我會小心的,妳自己要多保重啊。”

  年小妹淒婉地壹笑:“好姐姐,妳也多保重,見了他,替我問好。”說罷大
步走出了庵門。

  只聽得墻外壹聲馬嘶,馬蹄聲由近而遠,漸漸聽不到了。

  賈妃長長地出了壹口氣,轉向挑琴:“妳看應該怎麼辦呢?”

  “應該趕快給十四阿哥送去!”挑琴說。

  “可是叫誰去送呢?這個人必須要能靠得住,而且也得有點兒本事才行。”
賈妃憂心忡忡地說。

  “當然是寶二爺了,”挑琴說:“誰還能比寶二爺更靠得住呢,而且,聽說
他的武功也大有長進了呢。”

  提到寶玉,賈妃露出了壹絲笑容:“好吧,也只好靠他了。”

  挑琴穿上披風:“娘娘,您自己是不能去找寶二爺的,您把遺詔交給我,我
去跑壹趟吧。”

  賈妃想了壹下,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把遺詔找了出來,用油紙包好,千叮嚀
萬囑咐,才交給挑琴。

  挑琴把油紙包兒揣在懷裏,壹拍胸脯:“娘娘,這事兒都交給我了,您就盡
等著聽好兒吧。”說罷提起壹個買菜的籃子,溜溜噠噠地走出了庵門。  

                              (157)

  天色陰沈沈的,好像又要下雪了。

  挑琴在街上隨便買了幾塊豆腐,壹顆白菜,就提著籃子沿著什剎海邊上慢慢
地走著。懷裏的詔書象壹團火壹樣,燒得她心神不安。看看左右前後沒有人,她
把籃子往小樹林裏壹藏,匆匆地向榮國府走去。

  榮國府的門官認得挑琴,就笑著打招呼:“挑琴姑娘,怎麼好久不來了?妳
和咱們娘娘都好吧。”

  “還好,還好,”挑琴點點頭:“唉,咱們老太太走了,娘娘難過得不得了,
身子也病了,叫我再來給老太太磕幾個頭。”說著穿過前院,走進了大觀園。

  大觀園裏壹派衰微破敗的景象。挑琴心裏暗暗難過,娘娘回家省親的時候多
熱鬧繁華,才幾年,竟然淪落到這個樣子。她匆匆穿過竹林,不由得壹楞:怎麼
怡紅院門上掛了壹把大鎖?寶二爺到哪裏去了呢?

  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挑琴嚇了壹跳,急忙用手護住懷裏的詔書,轉身壹看,
原來是湘雲,後面還站著丫頭翠縷,這才送松了壹口氣,埋怨說:“雲姑娘,妳
嚇死我了。”

  湘雲笑著說:“哎喲,對不起啦,挑琴姐姐,誰讓妳這麼膽兒小?今兒個是
什麼風把妳吹來了?娘娘還好吧?”

  “湊合活著貝,還能有什麼好的,”挑琴笑著說:“雲姑娘,我聽說妳前個
兒訂親了,大喜呀!”

  湘雲羞紅了臉。翠縷笑著說:“挑琴姐姐,那天我也看見我們姑爺了,真是
壹表人才呢!”

  “那太好了,要是老太太還在世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挑琴說。

  “可不是,”翠縷說:“要不是老太太在的時候總派人催促,我們家的老爺
太太哪裏會惦記著我們姑娘這個侄女。”

  湘雲正不好意思,聽說起賈母,不又禁難過起來:“唉,也不怪他們,叔叔
嬸子自己壹大家子人,怎麼顧得上我。老太太生前那麼疼我,怎麼突然就去了呢。
我今天就是來給她老人家靈前磕頭的。”

  “是啊,我壹會兒也要去給老太太磕頭,”挑琴說:“對了,妳知道寶二爺
搬到哪裏去了麼?娘娘有事要我交代給他。”

  “寶二爺不見了,”翠縷插話說:“那天林姑娘被人劫走了,寶二爺去追,
就再沒有回來。”

  “啊?林姑娘被劫了?”挑琴大吃壹驚:“哪,林姑娘和寶二爺他們,他們
別是出了什麼事兒吧?”

  “大概不會吧,”翠縷神秘地壹笑:“妳去問三姑娘吧。”

  挑琴心裏奇怪,可是也沒有心思和她細聊,就說:“好,好,我去找三姑娘。
雲姑娘,我先走了,”說著轉身就要走。

  “餵,妳別往那邊走,”湘雲笑著止住她,“我剛才聽侍書說,三丫頭又去
梨香院賞梅花了。”

  探春獨自壹人站在梨香院裏發呆。自從上次在這裏的小樓上把自己的鐲子給
了麥克,壹閉眼睛就是他那碧藍的眼睛,金黃的頭發。長相思,摧心肝,今日才
知道相思之苦。府裏現在亂得壹團糟,寶玉壹去毫無消息,環兒在府中當家,就
知道巴結權貴,還把大觀園劃出幾處房子給雍王府做牢房了。他壹直想利用自己
的婚事結下壹門有力的靠手,是無論如何是不會同意自己嫁給麥克的的。麥克這
幾天怎麼也不來了?唉,能再聽聽他唱歌也好。

  挑琴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三姑娘!三姑娘!”

  探春嚇了壹跳:“怎麼,娘娘出什麼事了麼?”

  “沒有,”挑琴喘息著說:“娘娘有事要找寶二爺,妳知道他去哪裏了麼?”

  “這個,”探春看看四下無人,就把寶黛二人假裝被劫,遠走高飛的事兒告
訴了她,還壹再囑咐除了娘娘,誰也不許告訴。

  挑琴只聽得臉紅心跳,心裏又暗暗羨慕,想不到他二人還真是敢想敢為呢。
可是寶玉不見了,自己懷裏的詔書怎麼辦呢?

  探春見挑琴發楞,就笑著說:“娘娘找他什麼事兒?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
辦?”

  挑琴猶豫了壹下,這機密按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自己現在怎麼辦呢
?當然不能再帶回觀音庵去,說不定雍王府的人已經去那裏搜查了。三姑娘雖然
也是個女流,可是出主意辦事情比男人壹點兒不差,而且跟寶玉和娘娘又親,不
如告訴她算了。於是就把事情經過詳細講了壹遍:皇上寫了兩份遺詔,立十四阿
哥繼位,壹份已經被四阿哥勾結張廷玉改掉了,另壹份皇上交給娘娘藏著,現在
想要寶玉送到四阿哥手裏。

  “三姑娘,”挑琴焦急地說:“寶二爺不知道哪裏去了,我們能不能找個別
人給十四阿哥送去呢?”

  探春聽得心驚肉跳,原來只是在書上看過爭奪皇位骨肉相殘,今天居然真有
這事兒,還讓自己家卷進來了。可是寶玉不知道哪裏去了,叫誰去給十四阿哥送
去呢?自己信得過的人只有麥克,可是太危險了啊。不過,如果這件事辦成了,
麥克就給十四阿哥立了大功,十四阿哥登基以後肯定會同意賜婚,把自己嫁給麥
克。想到這裏,她的臉上飛起壹派紅暈。

  挑琴催促說:“三姑娘,妳快想個辦法呀!”

  探春皺皺眉頭:叫麥克去似乎是最合適的了。可是到哪裏去找麥克呢?

  正在此時,墻外傳來幾聲叮叮咚咚地調吉它的聲音。

  “是麥克來了。”探春心中大喜,含羞對挑琴說:“妳從小角門那裏出去,
把墻外面彈琴的那個人帶進來。”  

                              (158)

  挑琴奇怪地看看探春,轉身走到墻邊,打開小角門,壹看就明白了。她壓低
嗓子叫道:“麥克,麥克少爺!”

  麥克前些天受了他父親的囑托去天津接壹個傳教士,壹回到北京,就不由自
主地又來到了榮國府墻外。他親吻了壹下探春送給他的玉鐲,調整了幾下吉它的
弦子,就開始唱歌。“有鳳有鳳來遠方,遨遊四海兮求其凰,”忽然聽到似乎有
人叫他,回頭壹看,認識,原來是挑琴,就高興地走了過來:“挑琴姐姐,別來
無恙乎?”

  挑琴笑著說:“還好啦。妳過來壹下,我們三小姐叫妳。”

  麥克壹聽是探春叫他,心中大喜,笑著說:“小生遵命,請姐姐帶路。”麥
克在天津看戲時學了“小生”這個詞兒,覺得很酷,就隨口用上了。戲文看得多
了,說話也不那麼拽文了,變得半文半白,時不時地還蹦出幾句戲臺的詞兒。

  探春見麥克和挑琴二人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只覺得臉上壹熱,不由自主地
低下頭去。

  麥克走到探春面前深施壹禮:“三小姐壹向可好?”

  探春急忙還禮:“謝謝公子惦記,托您的福,還算好。”

  挑琴笑著說:“看妳們兩個人客氣的,真是相敬如賓。”

  探春的臉更紅了,只好假裝沒聽見,岔開話頭兒:“挑琴姐姐,妳不是有事
情要跟麥克公子講麼?”

  挑琴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麥克少爺,我家娘娘有壹件重要的事兒,要托
付給壹個特別靠得住的人去辦。我們三小姐就向娘娘推薦了妳。”

  探春壹楞,心想:我什麼時候在娘娘面前推薦過?可是也不好反駁。

  麥克壹聽說探春在娘娘面前薦舉了自己,更是喜不自勝,向著探春壹抱拳:
“謝謝三小姐看重,小生壹定盡力而為。”

  “不過,”挑琴猶豫地說:“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搞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
兒。”

  麥克不滿意地哼了壹聲說:“當初我替寶玉兄弟送信,差點兒死在弘歷手裏。
難道這次比那個還危險不成?”

  “是的,比那次還危險,”挑琴憂心忡忡地說:“不但關系著我們娘娘和賈
府的成敗,而且有關全國的命運呢。”

  “有這麼厲害?”麥克疑惑地問。

  “對,”探春說,“這次如果能成,十四阿哥就鐵定當皇上了。中國的改革
變法就能繼續下去,娘娘就能被平反,賈府就能免除滅頂之災,我們,我們,”
最後四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了。

  看到探春那嬌羞的樣子,麥克只覺得熱血上湧,他清了壹下嗓子,堅定地說:
“三小姐,妳知道我和寶玉是好朋友。十四阿哥信任我,我也壹直把中國的變法
改革當作自己的事業壹樣。認識了三小姐妳以後,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窩子都掏
出來給妳。現在既然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我麥
克也在所不辭!”

  “看妳,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探春忙打斷他,自己的眼圈卻紅了。

  看到探春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麥克更激動了,他誠懇地說:“三小姐,
為了妳,我就是死了也是情願的。”

  探春嘆了壹口氣:“挑琴,妳把事情跟他說說吧。”

  挑琴點點頭,就把皇上寫了兩份遺詔,立十四阿哥繼位,其中壹份已經被四
阿哥勾結張廷玉改掉了,另壹份皇上在把娘娘打入冷宮之前交給娘娘藏著,現在
娘娘想要在四阿哥篡位以前把這詔書送到四阿哥手裏的事兒說了壹遍。

  麥克在英國就最愛讀騎士小說,從小就幻想自己騎白馬提長劍,沖入古城堡,
殺掉噴火的毒龍,救出美麗的公主。現在英雄救美的機會來了,而且這美人就是
自己仰慕已久的三小姐,不禁覺得豪情萬丈,大聲說道:“三小姐,挑琴姐姐,
請妳們相信我。我壹定不辱使命!”

  挑琴從懷裏掏出壹個黃緞子包兒:“麥克少爺,這是皇上立十四阿哥繼位的
詔書。只要能把它送到十四阿哥手裏,那麼四阿哥的陰謀就全都白費了。”

  麥克接過來,打開包兒。探春從來沒有見過聖旨,也湊過來看,只見黃絹上
用朱砂寫著:

  奉天成運皇帝詔曰十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統特傳位十四子著繼
朕登基即皇帝位。

  麥克看了壹會兒,用緞子把詔書包好,揣進懷裏,笑著說:“三姑娘,挑琴
姐姐,事不宜遲,我今天就離京。”

  探春贊許地向他點點頭。

  

  麥克回到家中,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就準備上路了是這詔書藏在
哪裏呢?當然不能就在懷裏揣著。藏在頭發裏?不妥;靴筒裏?不妥;縫在衣服
裏?還是不妥。急得他大冬天的渾身冒汗,解開衣服,用蒲扇扇著,胸口上兩寸
來長的黃毛壹起壹伏。他忽然靈機壹動,從抽屜裏拿出剃刀,小心地把自己的胸
口上剃出壹塊四寸見方的地方,把詔書疊好,用薄油紙包上,在用膠水粘在胸口
剃光的那塊地方。打點漿糊,把邊緣抹平,最後再把剃掉的胸毛粘在上面。自己
以腹臥撐的姿勢趴在炭火盆上,壹會兒,漿糊和膠水就都烤幹了。

  麥克照照鏡子,幾乎看不出來,只是稍微顯得胖了壹點兒。他滿意地笑笑,
穿好衣服,拎起行李,跳上馬向崇文城門方向跑去。

                              (159)

  豐臺大營轅門外。

  壹胖壹瘦兩個守門官兒都是從雍王府的侍衛調過來的。他們正閑得無聊,忽
然見遠方有壹白衣女子騎白馬奔馳而來,馬上來了精神。那瘦子興沖沖地迎上前
去,蜒皮賴臉地喊道:“喲,小娘子啊,大冷天兒的,妳怎麼壹個人------”

  話沒說完,那人已到面前,揚起手裏的馬鞭“唰”地壹甩,那瘦子臉上頓時
出現壹條血痕。

  那瘦子大怒,兩眼壹瞪,剛要發作,忽然認出是年小妹,雍親王的側福晉,
馬上矮了半截兒,心驚膽戰地忙著施禮:“福,福晉,小的給您請安了。”

  年小妹從觀音庵出來,在城外兜了好幾個圈子,估摸著賈妃應該把康熙的遺
詔送出去了,才打馬來到豐臺。見了那瘦子的狼狽象,她哼了壹聲:“今天我沒
有功夫和妳們計較,王爺在大營裏嗎?”

  “王爺壹大早兒去盧溝橋視察火器營了,”那胖子走過來討好地說:“現在
是弘歷貝勒在這兒主事兒。”

  年小妹長出了壹口氣,這就好說了。她知道雍正老奸巨滑,自己把趙昌來報
信的事兒告訴他以後,他肯定會問趙昌是什麼時候來府的?妳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怎麼會走這麼長時間?這個謊也不太容易編呢。現在他出去了,弘歷雖然狡猾,
畢竟年紀還輕,給他幾句好話也就蒙混過去了。

  正在這時候,弘歷遛遛噠噠地從轅門裏走了出來,看到年小妹,眼睛猛然壹
亮。

  原來年小妹自從進了雍王府,心中壹直憤憤不平,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下人
們偷偷地給她起了個“冷美人”的外號。弘歷年紀不大,可是最喜歡成熟有風韻
的女人,每每見了年小妹都熱情地趕著叫姨娘。可是年小妹從來不正眼瞧他。礙
著名份,弘歷也不好主動獻殷勤。現在看到年小妹單身來到豐臺,心裏高興得不
得了,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姨娘,您老人家好,是什麼風兒把您吹來了?”

  年小妹本來最看不慣弘歷那幅色迷迷的樣子,可是現在正好利用他這壹點,
就撅著嘴說:“什麼風?妳們爺倆兒把我扔在家裏,盡喝西北風了。我來看看妳
們還不行?”

  “當然行,當然行,”弘歷忙走過來給年小妹牽住馬。年小妹跳下馬來,順
手用鞭柄在弘歷的頭上敲了壹下,笑著說:“乖兒子,還蠻孝順的麼?”

  弘歷從來沒有見年小妹對他笑過,此時不由得身子酥了半邊兒,結結巴巴地
說:“當然,當然,當然了,我最,最孝順您,您老人家了。”

  年小妹進了大帳,大刺刺地往中間壹坐:“好渴!兒啊,妳有好酒沒有,給
我熱點兒上來。”

  “有,有,”弘歷連聲答應著,親自帶著侍衛出去操辦。

  不壹會兒,壹桌精致的酒菜就擺上來了。年小妹壹笑:“兒啊,妳還挺會過
日子的麼,來,咱們娘倆兒壹起喝。”

  弘歷本來酒量不小,可是和年小妹壹起喝酒,沒喝兩杯就覺得臉紅心跳,說
話舌頭也短了:“姨,姨娘,您,您今天好漂亮啊。”

  “是麼?”年小妹笑著說:“可惜我今天來有事兒,不能陪妳多喝。”

  “嗨,有什麼事兒可那麼著急呢?咱們再多喝幾杯吧。”弘歷眼巴巴地說。

  “這可是妳說的,那咱們娘倆兒今個兒就好好親熱親熱,”年小妹笑顏如花,
給弘歷斟滿了酒杯。

  弘歷已經看呆了,笨手笨腳地界過杯子壹飲而盡:‘謝謝,謝謝姨娘!“

  年小妹又勸了他幾杯酒,才把趙昌來報告,說皇上還寫了壹份遺詔,要十四
阿哥繼位,偷偷存在賈妃那裏,簡略地說了壹遍。

  弘歷壹聽這個,酒嚇醒了壹半兒。如果那遺詔到了十四叔手裏,父王和自己
的壹片苦心不就都白費了麼?而且那些陰謀壹旦被揭穿出來,自己不死也得脫層
皮。他雖然好色,可是政治上卻精明得很,想到這裏不禁埋怨說:“姨娘,這是
性命有關的大事,您怎麼不早說呢?”

  年小妹雙眉壹豎:“怎麼啦,不是妳說不要緊的麼?要先陪我喝酒麼?大冬
天兒的,我這麼大老遠的,只身跑來給妳們送信,喝風吃土的,還不是為了妳們
爺倆兒?妳還瞎得吧什麼呀妳?”

  弘歷壹見年小妹火了,急忙陪不是:“姨娘,您別生氣,我是壹時著急,怕
耽誤了父王的大事。也多虧您了,跑這麼遠來給我們送信兒。”

  年小妹假做煩惱地說:“那有什麼辦法呀,王爺又出去了,這麼大的事兒,
咱們總得等他回來商量吧。”

  “來不及了,”弘歷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姨娘,您在這裏等父王,我去
賈妃那裏去搜查壹下。”說罷拿起壹件皮袍就出了帳門。

  弘歷急著要自己去賈妃那裏搜查,不單單是因為怕去晚了,那遺詔被轉移出
去,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雍正和賈妃見面。那賈妃肯定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如
果和父王吵鬧起來,保不齊會把自己的身世抖落出來。父皇現在雖然知道自己不
是他的親生,但是卻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百分之百的漢人血統,他壹貫對漢人那
麼猜疑,如果知道自己是漢人,自己八成就活不了多久了。

  弘歷壹聲唿哨,四個精壯的侍衛跑過來站成壹排。弘歷壹揮手:”妳們馬上
跟我進成壹趟!“說著壹躍上馬,向北奔馳而去。四個侍衛騎馬緊緊跟在後面。  

                              (160)

  麥克才出了崇文門,就見到壹隊人馬迎面跑來,為首的好像正是弘歷。麥克
心中暗叫不好,趕忙壹撥馬頭,沿著城根兒跑了下去。

  弘歷覺得麥克好眼熟,就高喝壹聲:“什麼人!站住!”麥克的馬跑得更歡
了。弘歷壹揮馬鞭,四個侍衛像餓狼壹樣猛追了過去,三下兩下就把麥克拉下馬
來,倒剪雙臂,押到弘歷面前。

  弘歷壹楞,“好啊,原來是妳!洋鬼子!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上次被妳逃了,嘿嘿,今天看還有誰來救妳!”

  麥克低頭不語。

  弘歷眼珠子壹轉,他上次是替賈寶玉給十四叔送信,這次會不會是替賈妃送
信呢?就皮笑肉不笑地說:“不過,我貝勒爺大人大量,也不和妳計較,只要妳
說妳是給誰送什麼信去,把信交給我,我就放了妳。”

  麥克微微壹笑:“貝勒容稟,小生出城郊遊,豈有代人送信之事?”

  弘歷大怒:“妳不承認不是?給我搜!”

  侍衛們撲過去,把麥克從頭到腳搜了壹遍,行李箱子也翻了個底朝天,什麼
可疑的東西也沒有。

  弘歷急著要去觀音庵賈妃那裏去找遺詔,不願意和麥克多費時間,就對領頭
的侍衛說:“老張,妳把他押送到府裏去關起來!”

  老張應了壹聲剛要走,弘歷猛然想起,這洋鬼子和賈寶玉來往甚密,搞不好
也知道黛玉和自己的身世,弄到府裏去,如果他胡亂嚷嚷起來也不是玩的。於是
他又攔住了老張,“這樣吧,別送到咱們府裏去了。妳把他押到榮國府賈環那裏,
叫他好好看著,我明天來審。”

  榮國府裏壹片蕭條。趙姨娘為了省錢,把府裏的丫頭,仆人們賣的賣,遣送
回家的遣送回家,三停人剩下了不到壹停。原來的管家林之孝夫婦,周瑞夫婦也
都辭退了,事無巨細,趙姨娘都要親自過問。後來實在忙不過來了,就把園子裏
的事情都交給了探春,畢竟是自己的女兒麼。

  秋爽齋裏,探春忽然覺得心驚肉跳。她走到書架旁,翻出莊子的南華經,盡
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門簾壹掀,壹個女孩子抱著個木箱子走了進來,跪在她的面前。

  探春嚇了壹跳,仔細壹看,原來是襲人,急忙雙手攙她起來:“襲人姐姐,
妳這是怎麼了?”

  襲人淚流滿面:“三姑娘,寶二爺壹去沒有消息,環三爺要把我,我。。。。。。”
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探春這才想起來,趙姨娘說過,有個走紅的戲子想從府裏娶個見過大世面的
丫頭,肯出大價錢,正好把襲人嫁給他,還是正室呢。自己當時盡想著麥克的事
情了,也沒在意,看來現在這事兒成了真的了。想到這裏,她笑著說:“女大當
嫁麼,我那寶二哥其實也不大靠得住,妳嫁到這家去,是當大奶奶,有什麼不好
?”

  襲人雖然壹心戀著寶玉,可是相信寶玉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樣子,後來也有些
寒心了。而且前面還有個黛玉,自己最多是個姨娘。理智上早就覺得嫁給這個戲
子也不錯,只是感情上壹時還放不開。聽了探春這話,只是低頭不語。

  探春拉起襲人的手,關心地說:“好姐姐,別擔心,聽說那家雖然是唱戲的,
可是讀書知禮,人也長得好,現在正走紅,還賺了不少錢呢。我再讓環哥兒囑咐
囑咐他們,保險讓他們好好待妳。”

  襲人嘆了壹口氣:“我們壹個下人,還有什麼好說得呢,只求主子們看在往
日情分的份上,如果有什麼意外之事,能照應我們壹點兒。”

  “那是壹定的,”探春連連答應:“襲人姐姐,妳想要點兒什麼呢?我叫環
兒給妳準備嫁妝。”

  襲人紅著臉搖搖頭:“三姑娘,我可不是為這個來的,寶二爺在的時候,他
的東西都是由我保管,這個箱子裏都是他最心愛的東西。現在我要走了,妳以後
見到他把這個箱子給他。”說著又落下淚來。

  “好說,好說,”探春點點頭,“我壹定給他。餵,侍書,快過來!”

  叫了幾聲不見人影兒。

  襲人擦擦眼淚告辭了。

  探春好奇地打開箱子:有幾篇詩稿子,幾件小玩具,十幾個荷包,八九個香
袋,她不禁笑了,這麼多年來,林姐姐給他做的東西他原來都留得好好的呢。再
下面,是壹套書,封皮上三個大字:會真記。探春嚇了壹跳,這不就是西廂麼?
聽說是淫書呢。她不好意思地把那書翻了過來,封面向下。書下面藏著兩個紙包,
壹個寫著:雞鳴五更迷魂香,就是寶二哥布設林姐姐被劫的現場用的了。另壹個
寫著:蒙汗藥。探春伸伸舌頭,這不是水滸裏孫二娘開店賣人肉包子用的麼?寶
二哥怎麼什麼都有啊?

  門壹響,侍書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探春急忙把箱子蓋好,埋怨地說:“什麼事兒,壹驚壹乍的,嚇我壹跳!”

  侍書右手捂著胸口,喘著氣說:“姑娘,真的不好了,出大事兒了!麥克少
爺被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