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秦汪冉此时心中不由得对黑峰大生好感,金人虽然残暴嗜血,但那一分赤子之心,比整日间‘忠孝礼义信’常挂嘴边,背地里却男盗女娼,无恶不作的中原一些人不知道要纯真多少倍。如果不是眼下已成敌对,真想同他交个好朋友,向前迈了半步,身体前倾,道,“我的另一位恩师,当年人送外号‘三绝玉麒麟’!”
黑峰左手重重的拍了在自己大腿上,大叫道,“莫不成是那个人称打遍中原无敌手,棍棒天下无对,拳脚举世无双的河北豪杰‘三绝玉麒麟’卢俊义?”
马五心中已然感觉不妙,也同时脱口叫道,“黑峰小心!”
秦汪冉心中暗骂自己卑鄙,就在这时出手了。血红的刀光,再一次鲜花般在秦汪冉手中绽放,较第一次愈发艳美动人。黑峰注意力这时已经完全被秦汪冉的话机吸引,待到发觉不对,已然不及,狼牙棒是重兵刃,落了先机在秦汪冉的手中,再无扳回的可能。狼牙棒才举到腰间,秦汪冉的血龙宝刃已经搁在了黑峰的脖颈之上,血红的刀芒,蛇信般吞吐不定,舔着黑峰的颈侧大动脉。
黑峰却昂然不惧,两眼恶狠狠瞪着秦汪冉,一字字道,“好狡猾的南蛮子,还不下手,莫非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吗?”
秦汪冉又笑了,这一次却是善意的兄长般的笑,身体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般,猛然向后滑了开去,回到原处,血龙宝刃也已回了腰间。 一来他心中的确欣赏黑峰为人,不愿伤他;二来金律,长官被杀或被劫,除非是完颜宗室中人,其副手必须不管其生死,立时填补领导之位,决不容被敌人要挟。他以诡计一招制敌,却立即开释对方,实际上是一场大赌,赌黑峰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决不肯白白的受别人恩惠,必有回报。此时骨子已经掷下,但开宝的却不是自己,只有静待结果出来。
秦汪冉立定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嘴角似笑非笑,古古怪怪的斜眼看着黑峰。
黑峰沉吟片刻,猛然跺脚大声道,“嗨,按我们金人的规矩,我已经败了在你手下,决不能再为难于你。无奈这是军命,我又绝对放你们不得。这叫我如何是好?这样罢,我让给你们一盏茶的时候逃生。让路!”
第三十七回
马五迟疑道,“黑峰,这个……似乎有些不妥罢?”
黑峰厉声道,“马五爷莫非想让我做无耻小人吗?”
马五听了,知道多言也是无用,便不再开口。
黑峰挥手间,重重包围的圈子裂开了一个口子,倒象是一条通向无穷无尽黑暗的小路。
秦汪冉心中大叫侥幸,朗声道,“谢黑峰将军!”迟恐有变,并没有半分犹豫,向身后诸人把头微微一摆,意示让他们跟从自己,大踏步便向圈外走去。蒙慎行抱起了吴长老,丐帮其他几个人,少林三僧,洪郴,许大马棒和辽东落阵风,庄言兄弟,蒙七,了凡,天地门另外诸人,王老大,赵得胜这一群原自目的大异,甚至是要性命相拚的人自然而然的前前后后排了一列,随着秦汪冉快步向外走去。
只有言先生没有立即便动,而是先从怀中取了个银色的哨子出来,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却没有声音发出。
秦汪冉出得圈子,停步回头叫道,“言先生,时候不多,快些走罢!”
言先生不愿同秦汪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慢慢的向圈外走去。这时一件极骇人的事情在言先生身后发生了。被雨水浸得极松软泥泞的泥土突然震动了起来,两处原本是在王老大院外泥土迅速龟裂塌陷了开来,两个黑漆漆,黏乎乎的东西扭动着从地底下钻了出来!看上去似乎是人形,却没有面目,对应于人脸的地方是一片模糊的血肉断骨,色作青白,倒好象是荒野曝尸的颜色。手足僵硬,直直的上下挥动,好似没有关节一般。可全身上下的血肉却不住蠕动,更有不知是泥水还是粘汁的液体,在其身上缓缓流动。这两个东西静悄悄的垂手跟了言先生向外走去,倒好像是他养的两条狗相似。
这个时候真正看出了金人治军的威厉严整之处,这两个东西走出包围圈的狭小缺口之时,离最近的几个金兵不过一臂的距离,当真是看得纤毫毕露。在这等风雨交加,星月无光的深夜,面前伸手可及处便是比山魈妖魔还可怖几分的怪物,便算还称不上是身处地狱,大概也差不了许多了。胆小的人怕不要立时被骇得昏了过去,胆大些的恐怕也会落荒而逃,至于那些胆子极大,又有武功之人,此时可能一刀便砍了上去──先把这怪物斩成了肉泥再说。可这几个金兵未得将令,不能擅动,是故虽然头上冷汗直冒,显是心中极是紧张,手中却只是紧紧握了自己的兵刃,竟然把一双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两个怪物身上,站在当地,纹丝不动。军威果然如山!
辽帝当年言道,“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果然语非无故!
第三十八回
秦汪冉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明了,这等事情要是发生在大宋官兵身上,还早不得哭爹叫娘起来,恐怕连扔了武器,撒腿就跑的光景都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两支军队要是狭路相逢,胜负之数,成败之间就不言可知了。
言先生待得带了那两个东西出了包围圈,转身对那两个东西柔声道,“你们自己回辰州去罢,这里用不着你们了。”神情倒好像是长辈在叮嘱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一般,也不知言先生罗罗嗦嗦又说了几句什么话,随即把那个银色的哨子吹了一吹,也还一样是无声无息。那两个东西摇了一摇,好似在向言先生行礼一样。转过身去,双腿并在一起,一跳一跳的飞奔了出去,速度颇快,不一时就没在了墨般黑的夜幕之中。言先生这才向在还在等着他的众人走去,这时一盏茶的时候已然过了三分之一。
洪郴向言先生讨好道,“恭喜言先生终于炼成了江湖上已经百年未见的通灵月魅!凭添了天下无双的利器。”言先生哼了一声,并不应声。心中暗道,“若是通灵月魅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利器,我怎么还用得着自己向冥天血龙动手?真是没有见识的东西。”
秦汪冉虽然在等言先生善后,心中这一段时间却是念头如电,此起彼伏。他心中急速盘算,“黑峰一行人,都有马匹,也定然有可以追踪的猎犬枭鹰之类,否则方才他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盏茶的时候,自己这一行人绝对走不了太远,更何况风雨夜深,道路不熟,愈发走得不快。短途冲刺,轻功固然较马匹更快,长途奔跑起来,两条人腿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马腿的。更何况这一带附近大都是平原,没有好的藏身之处,更兼适合骑兵掩杀。这里一行人人数又不算少,目标太大,只是瞎跑是万万不行的。如何才能摆脱他们的追猎呢?”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了浙西制置使韩世忠能够与金兵周旋的关键所在,低声向王老大询问,“老伯,你可有条渔船?”
王老大一愣,也小声道,“你,你是在问我?”
秦汪冉点头道,“正是。老伯,你乃是傍海而居,我想你大概是以打鱼为业,也许更还有条船吧?”
王老大不由得点头道,“是,我是有条船,不算太大。”
秦汪冉急问道,“就在这个码头上吗?能载几人?”
王老大思索道,“船是泊了在码头上,但是为防海啸,帆桅都已经收了起来。平日我们出海打鱼,就渔忙水手最多时也不过近十人的样子,但是现下装鱼的舱室是空的,里面当可再容得下二三十人。秦大侠,你,你莫不成想乘船出海?现在可是有海啸!”
秦汪冉道,“别叫我什么大侠,说起来我这条命还是老伯所救的呢。老伯,我晓得现在正有海啸,但是若走旱路,咱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那绝对是一条死路。走水路虽然风险,但总还有一线生机。老伯,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码头在哪里?”
王老大脱口而出,“那当然是普陀!”
秦汪冉问道,“乘船到那里需多少时间?旱路骑马去又要几时?”
王老大对这些事情当真是了如指掌,不假思索的应道,“乘船的话,依风潮方向不定,从小半个时辰到大半个时辰都有可能。走旱路要绕不少弯道,远得多,就算是骑了快马,也总要一个半时辰以上。”
秦汪冉心中算道,“黑峰对此处地形必然不是甚熟,未必晓得我们会去普陀,就算是他能够猜得出来,摸黑寻向,道路泥泞,到普陀至少要三个时辰。我们只要在一个时辰里能到得了普陀,就算是成功逃了出去了。”
于是秦汪冉心中主意打定,对王老大道,“老伯,你前面带路,咱们赶快去码头,上你的船!”恰好也是在此时言先生走到了与众人一起。秦汪冉于是招呼了众人快步向码头走去。
黑峰看到众人行走的方向,心中立刻便明白了秦汪冉的企图,面色随即沉了下来。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好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开。这段路近得很,众人到了王老大船上时,约摸一盏茶时候才过了一半的样子。
秦汪冉对王老大道,“从现在起,我们这群人就该听从老伯的号令而行了。”他眼光如鹰,在其余各人面容之上扫了过去,问道,“谁有异议?”
第三十九回
王老大只是把两只手乱摆,口中但道,“这,这怎么成。这里这么多大侠英雄,小老儿怎么敢乱说话?”
蒙慎行道,“王老哥,这里众人,只怕只有你和这位小兄弟懂得如何操舟航海。事态已经甚急,就不要再推托了。你只管把我们这些人当什么都不懂的新水手来使就行。”
许大马棒也插话道,“蒙帮主之言甚是。谁要不服,他奶奶的滚了下去就是。”
连降龙罗汉也道,“贫僧只有几斤笨力气,但凭老伯差遣。”
王老大这一生之中,只怕从来没有如现下这般觉得自己如此重要过,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咸的,酸的,苦的,辣的,一发都滚进心来,心中实不知是什么滋味。到底下了决心,王老大颤声道,“那,小老儿就斗胆说话了?”
船舱中鸦雀无声,都等着王老大的下文。王老大稍一思索,道,“现在风浪太猛,绝对不能升帆,只好靠人力行船。但小老儿也从来没有在这等天气出海,浪头这么猛,想来扳浆的必须力气极大才成。不知道这里众人哪几个力气最大?船上总共是八条大桨,还有几只短桨。”
蒙慎行第一个站将了出来,道,“我有些气力。”
秦汪冉,许大马棒,蒙七,丐帮传功长老,言先生,降龙罗汉,除魔罗汉一一站了出来接了另外七条大桨──自从天底下有划船这件事以来,八个一等一的高手一起协力划船,只怕这也是破题儿头一遭。王老大今后一生,也足可以为之骄傲自豪的了。
几只短桨也分到了另几个自告奋勇的人手中。了凡和天地门中跟蒙七来的另外一个内家高手被派了去起锚。王老大又道,“得胜,你领他们几个到桨位,然后去船头看水道,喊号子。请拿大桨的各位各就各位,待会要按得胜的号子同时扳桨。持短桨的几位一旦发现船要打转或者倾斜过甚,就反向拨水,记着桨入水一定要深。”赵得胜应了一声,领了各人到各自的桨位上去。
王老大自己径直走到了舵前,伸手握住了那伴了自己半生的舵盘把手之时,那感觉是如此熟悉,可又带了些极奇怪的以前从未经受体味过的陌生之感,胸腹间又有些空荡荡的味道,不由得手指在舵盘磨得极光滑的表面抚摸了几下,才定下神来。
到各人到位就绪,一盏茶的时候又过去了三分之一。王老大冲了凡大声喊道,“起锚啦──”了凡和另一人早已经抓紧了锚链,闻声后振臂发力,铁锚先是微微一震,似乎不想移动,随即慢慢向上浮起,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如箭般飞出了水面。
王老大双手紧紧握定了在舵盘之上,大吼道,“走船啦──”
第四十回
八大高手丹田间同时运气,真力贯了到十六条钢铁般有力的臂膀之中,这一扳桨,怕不成得有数万斤的力量?王老大的船猛然一震,随即便向前窜了出去将近一丈远近。赵得胜尽职尽力,‘嗨呦嗨呦’的号子喊得铿锵有力,只十数桨间,船已然离了码头,向黑得有如情人最深最幽怨的眼波的大海深处驶去。
这时一盏茶的时候已经堪堪用尽,黑峰再也按捺不住,疾奔了到栈桥边,望着迅速消失在视野之外的渔船,一股怒火无可压抑的冲将了上来,抡起狼牙棒一挥间,栈桥塌了半边。他猛然回头,瞪着刚刚跟到自己身边的一人,喝道,“柳如是!距此地最近的码头是哪一个?”
这柳如是便是方才发出阴恻恻的声音那人,此时言语声却极尽恭敬小心,道,“回黑峰将军的话,是普陀。”
黑峰问道,“你可识得道路?”
柳如是道,“识得倒是识得。将军莫非以为他们逃去了普陀?大海茫茫,他们可去之地甚多……”
黑峰怒道,“他们是要逃生!现在是天崩地裂般的海啸,想要活命的,绝不可能在海上停留过久。到普陀,乘船要多少时候?” 柳如是道,“属下不敢完全断定,但想来用不了一个时辰。”
黑峰问道,“风平浪静时的一个时辰?” 柳如是答道,“是。”
黑峰紧接着问道,“那旱路骑马到普陀,又要多少时候?”
柳如是算了一算,“路上多有河流,要绕许多弯路。大概不到两个时辰的样子吧。”
黑峰再问道,“不算找路的两个时辰?”
柳如是道,“是。”
黑峰不再开口,心中计算起来,“如果这群宋人没有在海上送了性命的话,应该是一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半左右到达普陀。自己的部属算起来最少也要两个半时辰才能赶过去,那便已然不及。何况自己还必须分兵防着渔船在海上兜一个圈子再回转来的可能。实在是棘手的很。”
想到这里,心下不禁有些懊悔。
原来这一次本来算是给黑峰的一趟优差。因为黑峰随娄室征战四方,立功甚伟,娄室早已有意给黑峰以重重的嘉奖,但一直找不到什么特别好的方式。所以当柳如是向娄室报告天地门和丐帮的异动之时,娄室便差遣黑峰了这么一趟美差甚或可以说是假期──给了黑峰五千精兵格杀与事帮会中人──这简直如同狮子搏兔一般。而普陀,朱家尖一带居民听说向来甚富,江浙又是向来出美女的地方,至于如何发财抢女人,那就看黑峰自己的本事了。
这一次黑峰总共带了来五千精兵,本来的谋划是三百人先在渔镇肇事,吸引附近的宋人帮派主力,另七百人在半路上设伏击之。这一部分倒是成功得很,丐帮主力五百人几乎全军覆没不提,连许大马棒的手下,莫名其妙的也因为池鱼之殃倒了大霉。清除外围后,这一千兵丁合兵一处,再行包围王老大的房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成歼。因为考虑到这一批宋人中高手不少,定然会有漏网之鱼,于是把余下四千人分兵八起,于各个交通要处负责截杀,并随时准备相互接应。这本来是个天衣无缝的必杀之局──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想跟冥天血龙分个高低上下,交了一招后又生了结交招纳之意的话。现在倒好,本来是挺容易的一趟差事,硬生生被自己的好胜之心搞糟了。
但是现在再后悔已然无济于事,想出来如何补救之策才是正事,黑峰的脑海中飞快的搜索计算着附近友军的位置。
兀-X,鄂尔多,挞懒现下距此地都不算是太远,但也绝对都是三个时辰以上的路程,加上传信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难道自己这一趟就这么无所作为的白来了不成?
焦躁中黑峰脑际间突然灵光闪动:他们不能来助我,我难道不能去助他们吗?梁王兀-X在镇黄天荡与宋军相持,到现在大概也有四十五日了,挞懒虽然派了孛堇太一接应,也并没有打破僵局。自己这一支部队,到黄天荡至多用不了两日,当可助得梁王一臂之力。他此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臂之力将来会助得如此轰轰烈烈,刚刚建朝三年多一点的南宋差一点便亡在了他这一转念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