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张爱梅突然从丈夫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疑惑，不由自主地冷静了下来。

几秒钟的尴尬，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卧室的寂静。“卫槟的侄女，卫清清的。”付有友看看显示对她说到。

“你去客厅说罢。”她对丈夫这么说，其实是想自己单独静一静。

“喂，是我。”付有友直起身，走着接电话，随手掩上了卧室的门。

望着合上的门挡去了丈夫的身影，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事，是否都错了；当年她对自己人生的选择，也是否错了。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她丈夫爱过她。结婚之前没有爱过，结婚之后也没有爱过。

没有真心爱过，就连最表面的那句“我爱你”都不记得听他丈夫说过。对，结婚那一天他丈夫说了，但不是对她说的，是对两家所有的亲戚说的，她知道。

她心里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爱着她，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着这份爱，这份曾经被她舍弃的爱。

她静静的坐着，想着十多年前自己的故事。想着她生命中的另一个重要的男人，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张爱梅踏上深圳这片土地时，18岁。她刚刚高中毕业，就鼓起勇气远离家乡，她觉得一生中她注定要做出一点什么事情。每一个踏上征途的雏鸟，都会拥有着和她一样的自信和狂妄。

很快，她找到了工作又失去了工作，2年，她换了六家公司，都是文秘之类。辞职的理由要么是嫌薪水长得没有想象的快，要么是上司的性骚扰。

她表面上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内心却深深的知道，玫瑰上的刺给她带不了任何的安全感。

她需要安全感，也需要排遣寂寞的快感，两个加在一起她就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叫王保东的男人，于是在她的渴望下走进了她的人生。

王保东高大粗壮，非常豪气。但也不过是一个公司的保安员，看不出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将来。张爱梅在接受他时，一直在警告自己：他不会是我的终身伴侣，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的互相需要而已。

而且此人没有任何小文学意识，当张爱梅提起心仪的张爱玲，徐志摩等人时，王保东一头雾水双目浑浊。唯一解乏的是他有时也会来点黄色幽默。

“你这名字不好，保东保东，保卫东方。我不要你保卫这么大，我只要你保卫我一个。”张爱梅依偎在王保东怀里，小鸟依人一样。

“不是保卫东方，应该是保卫整个东半球。跟你讲个故事，”王保东开始瞎侃了。

“以前驻某国的美国大使，宴请英国大使夫妇和法国大使夫妇来参加宴会，英国大使夫人举杯说让我们为东半球的女性干杯，法国大使夫人于是赶紧说让我们为西半球的女性干杯；美国大使夫人一看都让她们说完了，这不行，于是她想说让我们为两个半球的女性干杯，可她说错了，她说的是让我们为女性的两个半球干杯，哈哈哈。”

“我就保卫你这个东半球，紧紧地保卫。”王保东轻轻的将手放在张爱梅的左胸上。

“流---氓！”张爱梅一动不动，轻轻的骂道。

和王保东同居的那段日子，张爱梅几乎不用管任何事情。

每天晚上回家饭菜做好，她管吃。

衣服都洗好挂好，她管收好自己的内衣外衣袜子。

听听黄色小故事解解闷，她管骂流氓。

她常常想这是不是就是那种最低级的幸福？她是否就应该更就此满足？不，她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满足，世界上还有更高级的幸福，她一定要争取。她相信上天一定有更复杂的安排，不会让她的生活这么平淡。

她在观音庙里抽了一签，主持人据说解签很灵，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后，很严肃的告诉她：恩怨相报终损己，得绕人处且饶人。对呀对啊，王保东在一旁小鸡啄米。

主持人又接着说，你命中主大贵，有旺夫之命，命有两夫，有两子。靠，这哪儿的话，甭听他胡说，王保东拉了张爱梅就走。

不久，观音娘娘就送来一子。医院的大夫告诉了他们这个结果。

“我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呢。”王保东喜形于色，把张爱梅送回家就出门。

“我也没有。”张爱梅面无表情的说。

王保东出门又回来，捧着一大把玫瑰，单腿下跪。“嫁给我吧，我向你求婚。玫瑰11，爱你一生一世。”

“你让我静一下。我现在才20岁，做妈妈太早了，结婚也太早了。”张爱梅推开玫瑰花束。

王保东的心被刺了一下，“你是嫌我没钱，也没有让你看得着的前途？”

让你说对了，既看不到现实也看不到希望，张爱梅心里叹道，但还是说，“不是，但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孩子怎么办？”

“不要了。”

王保东和张爱梅大吵了一架，然后搬出去住公司。整整两周，互相不联系，突然接到张爱梅的电话，“我今天去医院，做手术。”然后挂了。

靠，什么人？什么话？王保东已经平息了的怒火，又开始燃烧。

几个小时后，心中的火焰冷却，他回到了家，张爱梅正准备出门。“我陪你去，女孩子，一个人会怕”，他道。铁汉有脸，柔情只在心中。

手术做完。大夫给张爱梅开了一些药，然后警告说，“你得注意，不要再来流产。虽然作为医生我是能多赚一些钱，但对你来说，下次接着流产的话，会形成习惯性流产，你，再也不会有孩子。”

张爱梅本来是相信科学的，对迷信是开着玩笑来信，这下发现科学和迷信出现了惊人的一致。

按照观音庙主持人的说法，她命中有两个指标，已经用掉了一个，如果再用掉一个的话，她就没有指标了。

王保东回到了家，照顾虚弱的张爱梅恢复了元气。这时，张爱梅提出离开深圳，想回到家乡去，因为家乡梅雨市也成立了沿海梅雨经济开发区，发展机会也有，父母亲戚都劝她回去。

“你是想离开我？”

“不是，但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王保东原本想提出和张爱梅一起去梅雨市的，看着她的态度，也就放弃了。

他认为自己终究是一条汉子，献出所有的爱，可以；献出最后一点尊严，不行。

送张爱梅上长途汽车时，他重重的说，“爱梅，有两句话，希望你记着。”

“一，我说过这辈子就保护你一个。你有什么事，找我。”

“二，我会成为你心目中的有钱人，一定会。”

张爱梅回到了家乡，进了一家商场做广告宣传。一年后，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付有友。

付有友吸引了她，因为时不时能说点黄色幽默，而且说话的表情，让她想起了王保东。

2005-11-13

22，．

在张爱梅的眼中，付有友略有些文学修养，但这也不就意味着他可以任意的欺骗女文学爱好者上床，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张爱梅差一点把他当作色情狂。

也就是第二次不是很亲密的接触，付有友约她在秋秋咖啡厅见面，两人谈了很长时间，付有友说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是米兰昆德拉，至于为什么，因为他亲切的称米兰昆德拉为大米他是老鼠他爱大米。张爱梅也坦诚地说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是张爱玲，至于为什么，都姓张。

“你最喜欢张爱玲什么？”付有友问。

张爱梅想了想，想起了张爱玲那种爱而不得的忧郁，决定用最美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就像一个文学初心者所常犯的错误那样，她把能想到的最美的词语都堆砌在一起，“我喜欢，嗯，在巫山云雨中捕捉张爱玲忧郁的眼神。”她道。

付有友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呵呵，他被我的话给镇住了，张爱梅得意地想。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去好好谈论张爱玲。”付有友道。

张爱梅点了点头。

意想不到的是，付有友居然把她带到了宾馆的房间。

“在这儿谈张爱玲？”张爱梅站在门口，警惕的问。

“当然，”付有友靠近张爱梅但保持一定距离，可进可退，进则进行疯狂的对话，退则进行冷静的对话。

“我们要先创造一个巫山云雨的环境，才能接着去找那双忧郁的眼神。”付有友道。

“当年楚王游云梦泽，梦见巫山女神，然后发生了理所当然的一夜情，为后世留下了巫山云雨的佳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就是躺着向上，是云；扒着向下，是雨。”付有友伸出右手翻来覆去比划。

张爱梅满脸通红，她只觉得巫山云雨这个词带些梦幻的朦胧美，却从没弄清楚其中典故。她扒开付有友的手夺门而逃。

何况，没有异性的世界终究是一个渴望的世界。此后几天，每天晚上，付有友三个字和巫山云雨四个字反复在她脑海出现。

更主要的，父母在督促她赶紧找一个对象，好好谈几年恋爱准备结婚。并分析她学历不高，怎么混也混不到响亮的地位，不如不要浪费这段青春，找一个有响亮地位的男人，或者会在将来有可能拥有响亮地位的男人。

她开始考虑付有友。这个人，有着文科的幽默和理科的智慧，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位海曙区房管所所长的堂叔。现在依靠着他堂叔，那个小建筑装潢公司也弄的有模有样，小康生活是没有问题啦，至于大康，嘿嘿，姑且相信一下自己有旺夫之命，应该也没问题。

唯一不好的是感觉比较轻浮。

不知觉中，她又想到了王保东。

王保东手上有一份可以让她看得到的幸福，但她并不觉得她能满足于这份幸福。她要求的更高，其实付有友的目前状况还不符合她的要求，但可以令她产生希望。

这个足已。要知道，符合她的条件的那些男人，眼睛根本看不着她。

她开始向付有友发起进攻。

聪明的女人并不会主动，尽管她们在进攻。她们会发散出许多重要的暗示，提醒男人向她们进攻。

在后来和付有友的交往中，她提醒他，她的性格是典型七十一代宝贝型的，她鼓吹男女性平等，她不急着结婚但是拥有婚前享受的权利。

欲望是一个带有乘法的零，任何高智商的人的IQ，被这个零一相乘，马上变成了零智商。于是付有友中招了，他又带张爱梅去宾馆的房间。

这一次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寻找谁的忧郁的眼神。

怎么可能有忧郁呢？只有疯狂的眼神。

张爱梅还准备慢慢的磨平付有友，如太极推手一样慢而绵绵悠长。可惜命运之神一记重勾拳狠狠地打在她的心上，于是她借力打力，狠狠地打在了付有友的心上。

付有友的狗屁概率理论出了问题，于是她想都没想到，她人生的第二个指标就这么来了。她本想狠狠地批判他的理论同时否定他的人格，但她想啊想啊，就像伟大的牛顿想过了头最后信了神学一样，她想多了最后也改变了主意。

人总是很固执的。如果付有友一定相信他的概率论是对的，而借口逃避；或者为了逃避而死不改口认为他的理论是对的，张爱梅都将被动。

不，她是一个主动的人。她主动地发动了双管齐下的攻势。

攻势一，就告诉他，你的概率论是对的。我就自己怀孕了你能怎么样？这辈子就看上你，死皮赖脸也要嫁给你，我是野蛮女友我怕谁？

攻势二，擒贼先擒他爸，充分利用老头子想抱孙子的愿望，老一代观念保守，面子薄，容易搞定。

付有友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那个使他遭到重创的秋秋咖啡厅，在三年前改成了肯德改卖鸡。但不管它是卖鸡还是卖咖啡，他都再也没进去过。

张爱梅如愿以偿的做了新娘，在结婚前夜，她给仍在深圳的王保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明天要嫁人了，很对不起新郎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早就知道不会是我，”王保东激动地道。

“你恨我吗。我希望你能恨我，忘掉我。”

“爱的确是容易变成恨，但我不会恨。我也不可能忘掉你，我的性格你知道的。”王保东的话平静了些。

“你还是忘掉我吧。你结了婚就会忘掉我的。”

“不会。”

“如果你也结了婚，有了孩子，你希望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和你认识的那一天，是一个金色的秋天，枫叶都红了。我会起一个叶彤的名字，你告诉过我，彤是红色的意思。”

“你还记得我的话？”张爱梅眼睛有些湿润。

“记得。我也记得我的话，如果你生活不幸福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我帮你。”

张爱梅放下电话就开始哭，父母闻声赶过来，“孩子，怎么啦？”

“我不想离开你们啊，爸，妈，呜呜呜。”

“傻孩子，总要出嫁的啊，”母亲搂着张爱梅，也开始掉眼泪。

平安的嫁到了付有友家没多久就冲出了不速之客，一位从珠海赶来的女孩，听说付有友结婚了大怒，“这个不要脸的，说话没信用。这种人你也肯嫁？”

“你也贱！嫁给这样一个人，你以为真是宝啊。”

“哦，”张爱梅讽刺道，“不是宝，你发这么大火干嘛？千里迢迢赶过来发火，还没脾气，你以为你不贱啊。”

“你！！”女孩顿时塞住了嘴，一下子一耳光打了过去，“啪---”

张爱梅的脸上留了五个指印，她差点扑过去和那女孩拼命，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怀了孩子的话。

张爱梅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父母从小就没打过。交男朋友也是她是S人家是M，她动手人家挨。王保东至少挨过五十个耳光，付有友好像挨过五个，老公的纪录不够好是因为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

这份委屈啊，跟老公一说，老公居然要她冷静点，于是又多挨了她一耳光，“冷静？！，我是你老婆，我帮你怀了孩子，现在我被人打了，你得帮我打回来。”

“你看，我不是又挨了你一耳光吗？别闹了。”付有友一看就是包庇前情人的样子，冷冷的一个人回了房，这让张爱梅更加委屈。

还是王保东的一个电话给了她无限的安慰，“靠，要是在深圳，我一定废了她。”

那个叫石寸玉的女孩终于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我会再回来的，你别以为你能怎么轻易得到幸福。”

“奉陪到底，”张爱梅不客气的说，心里想，你就口头上安慰安慰自己吧。

等孩子一出生，弟弟张爱瑜突然报告说那个女孩果真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是偶然在西施笑娱乐城看见了她。居然不打不闹的这么回来，够阴的。更阴的是连三陪都敢做，明摆了是豁出去了。

天下这么大，沿海开发区这么多，娱乐业这么多，她偏偏挑上梅雨市，目的性非常强。张爱梅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家被弄的鸡鸣狗跳再反击，她本身就是一个主动的人。

她想了想，找本地人下黑手容易被摸出线索，于是给王保东打了个电话，他现在已经移到了东莞。

王保东移了窝当然因为职业发生了变化，现在在干什么？他没说。不过他答应帮他除掉这个阴险的女孩。

“我会让我弟弟带一个匿名的活期存折给你，上面有十万元。”

“我们之间就谈钱么？我现在正准备干一件大事，干完之后就不缺钱了。我这次就想见你一面，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着你。”

“好，我自己带存折过来。还有，我女儿的名字，我准备给她起名叫叶彤，就是红红的枫叶。”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王保东如约而来，住进了张爱瑜租的一件小房。

张爱梅来了，带来了一个信封，里面有那个阴险的女孩的照片，现在住址和工作地址，还有一张存折。

王保东差一点又想保卫一下东半球，张爱梅低低的说了一声，还得给孩子喂奶呢。

王保东笑笑将手缩了回去。告诉她就呆一天，明天白天将女孩家里的地形勘探清楚，晚上就动手。

一天亮就坐火车回东莞。

这天正是女儿的百日。弄了个小小的庆祝，小孩是不会感受到庆祝的快乐的，高兴的只是大人。

付有友和老爸，小舅子张爱瑜，堂弟付霄四个人坐在一起打麻将。张爱梅在房间里看着小孩，她知道这天是动手的日子，越想越是害怕。于是到牌桌前，“喂，当爸的，你去看孩子，我来打。”

“不去，你是孩子她妈，孩子见你不哭见我哭。”

“什么哭不哭的，看在孩子和你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份上，你就得去，快去！”张爱梅用屁股将付有友的屁股挤开了椅子。

付有友耸耸肩膀，去进屋看孩子。

王保东作掉了石寸玉，不留任何痕迹的回到了东莞。

一开始张爱梅很紧张，想公安局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谁知道就找了付有友，而且这件案子查到最后就没了动静。

王保东回到东莞不久，就传出了佛山市东联城市信用社被3个持枪劫匪抢了五千万人民币的特大新闻，还打死一人，打伤一人。随后王保东也失了踪。

再随后，三名案犯相续被捕。被人民法院依法判出死刑。

王保东在被枪决前，给张爱瑜发了一封信。两张纸。

一张写着：“请帮我照顾好一切。。。。。。”

另一张上画着一条黑狗。

张爱瑜拿着信急急忙忙找姐姐，恰好那天她去杨检察长家陪检察长夫人打麻将。于是在姐夫的威逼下，张爱瑜拿出了画有黑狗的那张信纸。

张爱梅姐弟都不知道画了个黑狗是什么意思，但付有友知道，黑犬为默，沉默的默，他如是说。

张爱梅听到解释恸哭不已，没有人能够劝得住她。

对，沉默的默。在面对强大的审问机器面前，王保东交待了一切，却留一下了一个秘密，他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份沉默，也是一份承诺。

张爱梅有时候也会望着夜空，在想，他临刑的前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2005-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