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的那年，硅谷还很安静。没有那么多百万富翁，也没有后来的经济萧条。你没有想过他后来会很有钱，或者后来又会突然没有那么多钱。你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他静静地坐在对面，样子自信沉着，也不怎么参与大家的谈话，可是你还是注意到他。你说那天觉得原来硅谷的工程师不象传说中的那么不堪，就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他才知道，男人不说话的样子原来也是可以很有魅力的。

　　第二次遇到，是在朋友的婚礼上。天很好，太阳很灿烂。你喜欢这样室外的小小仪式，美丽简单隆重，在那刻你也真心相信爱情相信新娘新郎会白头偕老。新娘新郎相挽走出来时，你在人群里认出他。你对他笑笑点头招呼，他远远隔着人群朝你看过来，眼神里的微笑让你心动莫名。

　　记得那天你穿一身深蓝，化了淡妆。他看过来的时候，你想起早上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然后笑了，朝他看回去。

　　后来你想，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了。

　　想到这里你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眼泪把你吓了一跳。你发现这也许是你很久以来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是你还会因为想念一个男人而流泪。

　　不象当年，当年你对爱情还有期待还有要求。你甚至会因为有天他没有注意到你剪了头发而悲痛欲绝。

　　不记得有多久了，你除了在做梦的时候哭以外，你不再流泪。

　　你的梦境总是很生动，你可以听到自己抽泣的声音，你可以感受到面孔上的潮湿，你，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心在收缩。每次你都害怕地想马上醒来，可是你不能够。

　　他总是微笑，看着你。他的微笑让你的心似乎慢慢改变着形状，你知道那不是梦。

　　一起去吃宵夜的时候，你会把手放在他口袋里。初时他有些脸红和不自在，不一会儿就自然地在裤子口袋里握住你的手。那些通宵达旦营业的铺子里下半夜不再热闹，音乐都有些惆怅。你和他两个人叫一盘食物两套餐具或者一客香蕉船两把小调羹。你喜欢听他说他的过去，一些叫你莫名其妙就很崇拜的事情。你的眼睛里满是爱意，你也十分愿意让他看出你的心事。他仍然微笑，可是不再说话，低头拨弄盘中的食物。

　　你喜欢两个人的周末。两个人，在周日的中午牵着手去喝JumbaJuice当早餐午餐填肚子，或者去老远的中国城吃南翔小笼包。下午看看书或者电视然后再盹过去，任由这些闲散打乱你们平时的生活规律。

　　那些日子舒服得象梦。

　　可是你又清楚记得，梦里你是一个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别的生命，只有冷冷的空气，完美的蓝天白云，还有如画的建筑物。你象被遗弃的小孩，找不到妈妈，找不到家。也许是因为你太贪恋面前的美丽景色了，不知不觉，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每次你在这个时候开始哭，开始挣扎着要醒来。

　　这非常象你以前所经历过的爱情故事。爱到后来，只剩下你自己。和他一路走来，所有的记忆都是美丽的风景。你隐约在心里害怕着，重蹈覆辙。

　　你一直在找一条可以回家的路，你一直在等一个可以让你醒来的人。也许他就是那个人，你不敢确定，你偷偷哭泣。

　　梦这样醒来了，留下遗憾。别人大概不会明白这种模糊和刻骨铭心交叉的感觉。别人不明白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

　　慢舞的时候永远是暧昧，他领着你摇摆。握着的那对手开始有些潮湿，相望的眼神变得复杂朦胧，他在你耳边轻轻问“你想不想”。

　　这时，你的身体已经软软没有防备，你希望可以就这样仰着头，以最美丽的姿势等待他，等待被主宰被牵引。

　　当你的身体弓起，当整个世界都不再重要，你觉得也许就这样死去也很好。

　　后来就是股市一直往下滑，一千六百点的那天下午他打电话到你公司，说他被公司派去日本分公司，不知道要多久可以回来，最多一年吧。天好象在这时候暗了下来。你听到你自己小声说，不去不行么？后面他讲了什么你已经听不见，就记得挂电话的时候脸上有你熟悉的潮湿。

　　你总是梦到他。梦到和他一起，梦到他在人群里轻轻悄悄捏你的手，梦到独处的时候，他慢慢将你披散的头发拨到耳后。

　　你又迷路了。一路上美丽的风景都是陷阱。

　　不管你怎么挣扎，你都无法醒来。你木木地送他去机场。最后他将要消失在你视线里的时候，你突然很想对他说你爱他。想说爱的时候不多，可是一想说，这感觉就强烈到你要哭。你可以追过去，抓住他说给他听。可是你没有，你想，还是不说了吧。

　　应该是醒来了，因为又只剩下你自己。

　　深夜里，他的电子信会跳进来问候你。你告诉他硅谷没有他就很无聊，天气没有那么坏，上下班也不如从前那么塞车，酒肉朋友一个个和股票一样面目可憎。

　　八月的时候，北加州已经凉得象秋天，股票总算开始有点起色。季度报表做完以后，你叹口气，走出公司大门。公司门口停着他那辆银色旧车，他站在车旁静静微笑着看你走来，冷冷的风还有完美的蓝天白云，一如你梦里熟悉的风景。你心里有些感动，也有刹那的犹豫。

　　你想起早上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初遇时他用同样微笑的目光穿过人群击中你，就象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