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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心


                                      (七)  

  连续下了几天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树色草木更是凸现出一派秋天的杀气,随处可见落叶卷在地上瑟瑟的悲意。这天下午,小咪约我陪她去买衣服,可在下午导师却叫住了我,我只好打电话告诉小咪,要么改天要么她自己去,小咪听了很不高兴,说我是怕掏腰包,所以故意找了个借口。因为是在电话里,所以我就敢于理直气壮一下,反问她:凭什么要我给你掏腰包。小咪‘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去见导师时,导师很恭敬地用双手把我的论文放到我的面前,一付同情的样子问我这半年来英文怎么还没长进,说我这篇论文里句法用词错误一大堆,导师的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有点习惯了,属于那种不必听但要装着很要听的话。世界公理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做学生的肯定有错,做导师的肯定有对。就说我这篇论文吧,我真正写的字,不会超过五分之一,另有五分之四强是东一本书西一本书抄来的。谈到写论文,我一般先找几本参考书来,从头到尾粗粗地看一遍,然后每本书上摘抄一两段,再把句子全部拆开来,重新组成段落,这样写成的论文,就象生物杂交会产生新的物种一样,能够产生新的概念和发现新的定律。在我的这篇论文里,霍金和狄德罗的原文是:           

  “广义相对论认为,当大质量恒星耗尽其核燃料时将会向自身坍缩,它们会一直坍缩下去直至具有无限密度的奇点,至少对于该恒星以及在它上面的一切,这个奇点即是时间的终点。”(霍金演讲录)             

  “一个物体之所以美是由于人们觉察到它身上的各种关系,这不是由于我们的想象力移植到物体上的智力的或虚构的关系,而在于物体的本身的真实关系,这些关系是我们的悟性借助我们的感官而觉察到的。”(狄德罗:关于美的根源及其哲学的探讨)                         

  通过对副词连词的一些改动,我把它们合在一起,形成了我的论文的一部分:  

  “根据相对论同样可以发现,一个物体之所以美是由于人们觉察到它身上的各种关系,关系在这里不只是实体的本身的关系,也不是我们的想象力移植到物体上的智力的或虚构的关系,比如,当大质量恒星耗尽其核燃料时将会向自身坍缩,这时候就是靠我们的悟性借助我们的感官可以觉察到的宇宙里的关系。它们会一直坍缩下去直至具有无限密度的奇点,这个奇点也是美的终点。”

  最后,导师说我这篇论文写得还很有水平。我洋洋自得,回到办公室,也才四点钟,给小咪挂去电话,看看她有没有去,小咪没有去,我问她现在去不去,她说:喂,是你叫我去的啊!          

  小咪的这句话有真有假。我放下电话,到办公室里抽屉里取出信用卡,刚想走,发现电脑里那个绿色的小天使在闪了起来,打开信箱,是田女写来的信:

小和尚:                              

  你怎么这么懒,还是由于美媚太多,回封信都是三言两语,就这么简单把我打发掉了,是不是激情过去了,剩下的只是怜悯和失望,我可从来没有去希望过你什么,我上网总共才两个多月,几乎是和你在一起,听你讲话,不知不觉的,你已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着落了,一不小心就却上心头。在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你可知道,它是我逃避现实最好的方式!我是多么想告诉你我心中的苦闷,可我怕你承担不起。在现实生活中,我把自己最开心的一面给了我身边的人,可谁知道一份积在我心中的苦痛呢!            

  小和尚,你过得好吗?田女常常在心中祝你,希望你能在某一种境界里拥有一个透明而单纯的世界,真的,你好讨人喜欢,你谈过恋爱吗?你与以前不一样了,你的言语有了细腻的感悟,还有一点让人心痛的感觉,你也许不相信,我很喜欢你的信,有时读来太多的感触会一下子涌出来,心灵竟然禁不起这些文字的冲击。小和尚,在这物欲日益钝化感情的今天,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感动。

  我这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这几天更是阴雨不断,深秋里本来就毫无生机,还要加上这么阴重的雨,日子显得更加灰色了。好在课程很忙,没有闲心思去理会自己心里的那份阴郁,你总是说什么时候来看我,给我的日子加了一些盼头。真的,好想你,可是那样的遥遥的不可及。             

                          田女                                  1998.11.18  

  看完田女的信,我心里突然沉了起来,想着坐在计算机前的那个女孩,那个曾经装扮笑脸的女孩,感觉上象是经历过或者还在经历着某种痛苦,也许是不识愁滋味,在强说愁吧。我已经约了小咪了,得赶紧走。        

  到了学校大门,小咪已经在那里等我,我问她到什么地方去,她说到时装大厦去,我听了心里一惊,我来这么长时间了,时装大厦光听说过还从来没有去过,据说那里的一个纽扣也要卖你几百块钱,但看小咪那个劲头,心想她可能也只是去看看,就随她乘车去,进了时装大厦,发现顾客少得可怜,毕竟这世界上,有钱人少数,没钱人多数。小咪走进第一家法国时装店时,对一件米色套裙多看了一眼,售货小姐马上走过来,向她推荐,说是怎样的好看,怎样的适合她,叫小咪试试,小咪竟拿着就往试衣间里走,我翻了一下价钱标签,四千多块,舌头没敢当着售货小姐面前伸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心想才走了一家时装店,这幢高楼几十家时装店走下来,我今天不破产才见鬼了。不一会儿,小咪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那件米色套裙象是特地为她定做的,穿在她身上平添了许多靓丽。她走到我身边,抬着手,身子很轻灵地在我面前转了一下,学着时装模特儿的样子,摆了个姿势,雅劲十足。然后她很大方地走到镜子前,自己左顾右盼一番,待她瞧够了自己,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心疼这个价钱,故意别扭着说不怎么样,她毫不可惜地走回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走出这家店时,她用手指头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点了一下,说:你说一声好,我也不见得就买下来。没等我回答,她接着又说:你不会忘了带信用卡吧!我咂咂嘴,刚想说:你买衣服与我带信用卡有什么关系。还是改个口,说:看来,信用卡比我还受宠。小咪这时倒说了一句实实在在的话:这马路上有几个人没有信用卡的。                                

  但走了十几家店,小咪除了试衣服外,并没有买一件衣服,我心里反而有点不实在了,好象有欠于她,想到女性若是忆苦思甜起来,男人的尊容和体面会一扫而空,便极力对她看中的衣服恭维一番,其实我的恭维也就是一个‘好’字,一连恭维了几次,小咪突然拿了一只胸罩在手里,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字已经说出了口,小咪笑着把胸罩放下,说:你怎么不再大声点。售货小姐在一旁阴着脸色看我,好象觉出我有点不正常,我讪讪地对小咪笑了一下,心里却恨恨地真想扑她一巴掌。                       

  出了这幢大楼,小咪没有买任何一件衣服,她似乎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想买两件,可我穿了这样的衣服和你走在一起你不觉得太屈本小姐了。

  我接过她的话,反击她一句:是呀,小姐穿这样的衣服就太屈衣服了。 

  小咪气得扑了我一巴掌,骂了一声:狗嘴!             

  这刻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我心里开始不由自已地想着了网,想到了田女,我习惯了每天晚上八点钟去和田女见个面,如果田女不来,她会给我留个言,如里我不去,我也会给她留个言。在和田女交谈的这些日子里,有一份渴望漫漫地渗透到我的内心里去了,在网的那一头,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感觉得如此深切的美丽改变了我,我不再象最初进网那样与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了,我进聊天室只想见田女,田女不在,我就一言不发,就象在公园里一样,静静地坐在一张长凳上等人。等人的时候,心底有一份焦灼但还有一份甜美,而且是因了甜美才有了那份焦灼。我应该回去了,只是小咪还在我身边,玩兴还很足,我开始谎称自己走得太累了,小咪说在外面吃顿饭回学校,我只好再次说谎说导师给我还有任务在身,明天得去面呈导师云云,就这样把小咪连哄再骗拉回了学校。                            

  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八点钟了,想到田女一定在那里等我,什么也来不及做,立即上网,却突然发现网路不通,链不上去,问问其它人,说今晚网路一直不通,学校线路出了毛病。心思沉沉的坐在办公桌子前,想着田女一定在等我,不停地点IE,渴望一下子能冲出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通,我坐在桌子前,浑身象散了架,没有一点自在,干脆关了计算机,回去,把这种折磨降到最低限度。                        

  回到宿舍,小咪还没有回来,我就先冲个澡,等我冲好了澡出来,却发现小咪坐在我的床边上,手上抓着我的手机,在和谁通话,她看见我,并没有示意我去接听电话。我突然想起我今天回来时没有关手机,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还是她在用我的手机,心里不免有点吃紧,甚怕是某个美媚打来的,让她对我犯狠。再看看小咪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有大火放到了阿房宫之嫌。我们住在一起快半年了,一种似有似无的东西彼此从来没有真正揭开来过,更何况在我的内心里,已经被田女深深地纠缠住了,渴望埋在心中胜过我眼前这个美丽活泼的女孩,我想不会是田女打来的,我给她这个手机号,她从来没有打来过,其它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同学,照理不会犯到哪儿去。但我还是凝住神,想仔细听听是男是女的声音,小咪对着手机‘嗯嗯’的,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让我听来极不舒服,更加重了我心理上的不安。一会儿,小咪突然对着手机用一种近于玩世的口吻说:你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嗯,这你不明白?不过,他前段时间对我说过想找个二奶,不会就是你吧!我要恭喜你了,好开心。                                

  我愣住了,意识到可能是田女,我刚想走过去,小咪已经把手机放下来了,她这一刻看着我,不知道是在对我审判还是怀疑我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去,想绕过这个话题说点其它什么,小咪突然把手一扬,将我的手机砸在她身后的墙上,随着‘啪’的一声响,手机的后盖和电池全部脱落下来。接着,她气冲冲地扑向她自己的床,伏在床上,但很快又翻过身来,对着我大叫:你给我把灯关了,我不要看见你。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小咪从来没有象这样过,她是一个漂亮优雅心高的女孩,而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我不敢存有任何妄想,我们很少谈心,讲话都象是在开玩笑,她那把刀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不管她是不是还放在那里,我们之间的亲密纯粹是一份友谊,没有更多的越出。但这会儿,小咪伏在床上哭了,没有的平时的那份轻言和耍赖的风头。           

                (八)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心里急着想去办公室,去查查伊妹儿看是否是田女打来的电话,但由于小咪还生着气不愿和我讲话,我只好耐着性子,等她慢慢梳洗好两人一块出发,然后一路上陪着小心说好话,到了学校分手的时候,她突然窜到我前面,一只脚使劲地踩在我的脚上,疼得我直抖索,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走,我又不便叫唤,只好咬咬牙,然后她象是占了个大便宜,头也不回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到了办公室,赶紧开机,查信件。信箱里有田女的两封信,一看标题是“到哪儿云游去了?”“你还活着吗?”,心里立即有了一点踏实。也不管别人这会儿象是在对我说什么,看完了信再说:          

小和尚:                              

  真的很想你,这是心里话,给你发去信你也没回信。没有一件事情能让我开心,常常无由地心里冷不丁地打个颤。晚上一回到家,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见你不在,只好给你写信,写的当儿,还时不时地到聊天室去看看,你是否躲起来了?不理我了?                      

  这些日子,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深秋的风吹得很急,树干立在秋风里呼号,声音尖锐而悲怆,天空里更是搜寻不到一只鸟儿。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我感到生命如风中翻滚的落叶,正在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消失。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看到我的信,你不会沉默吧?你认识的田女怎么会是这样的,她心中是不是有很多痛苦?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更多,等了你一个晚上,你都不在,你就象是一个捉不到的影子,立在我的心里,却捞不起来!           

  外面的风很大,落叶扑向窗口的声音很响。这一刻,突然有一种渴望,渴望化成一棵树,挺立在秋风里,任秋风肆虐着我而我在明年的春天又会发芽,在一年又一年重复的岁月中可以明媚地微笑,有无限的天空,自由而简单。 

  你说你圣诞节会回来,你会来看我吗?我现在天天都在等,我所有生命的意义都象是在等这一天。                       

                          田女                                  1998.11.20  

  第二封信,注的日期是二十号,肯定不会是田女打来的电话,我的心情一下子宽了下来。站起来,准备出去把手机送到电讯部门去修一下,那个北大博士后却拦住我,说要问我一件事情,其它几个大陆来的学生也围过来,你一句他一句在审问我和小咪两个人的确切关系,待我弄明白了以后,才明白那个北大博士后想追小咪,摸不清小咪和我的确切关系,就叫化学系的一个女生给小咪打电话,谎称是我的情人,来探小咪的底。              

  我愣住神瞧着那个北大博士后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心里想着自己拿了一个破博士后帽,就不知道鸭子走路再摆死了也还是两寸长的腿子,当即告诉他:你十顶博士后帽也配不上她。                     

  心里稍静了一些,想想,还是给小咪打了个电话,叫她上来,小咪心里还气着,不愿意来,但经不住我的再三恳求。她上来后,我让其它人向她解释了昨晚的电话来源,小咪却红了脸生起了气,说我无聊不无聊。我说是怕你今天上不好课,骨子里肯定还要想个法子怎样惩罚我。小 咪一下子笑了,临走时,却对那个北大博士后说了一句话:什么时候你请我吃顿饭。乐得那个北大博士后一天都不知道一双臭脚往哪里搁。                  

  自这以后,我和小咪象是反而生疏起来了,不再象以往那样爱说玩笑爱闹了,她通常比我回去早,但我回去时,她多数也没有睡,坐在床上看电视或者看书。有一天,那个博士后对我说他请小咪吃了一顿饭,我不相信,晚上回去问小咪,小咪说是在食堂里吃饭时遇见他,她走过去,对他说了两句热呼的话,他就把我在网上泡妞的事全告诉了她,前几天小咪追问我,我还守口如瓶,她这么一说,我只好如实地向她坦白,她听完了,对我说:我现在天天失眠,你回来迟了影响我睡觉, 你以后如果在十一点钟之前还不回来,我打算搬走。 

  我不是不知道小咪,正如同她也知道我一样。在网上的这些日子,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田女,但她只是我精神世界上的一面,是柏拉图式的情爱,是近乎童话故事般的爱情,是古典式的浪漫。我们悠闲地在网上约会和交谈,通过伊妹儿传达心情。但它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一举手一抬足那份实实在在的亲切感。我每天回来,习惯了房间里那股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看到桌上放着她的香水、护肤露,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在夜里,听着小咪轻微均匀熟睡的鼾声,我心里会涌出一股温暖和甜蜜。这是田女不能给的,我的世界分离在两个地方,在虚和实的两个地方。                  

                (九)           

  日子慢慢地象流水一样的过去了,转眼间,已临近岁末。我每天上网除了和田女聊天之外,便是读她的伊妹儿。她的伊妹儿来得很勤,象是有某种呼唤在里面。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会写信,常常是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一句话,写出象她那种心灵攀附在某种东西上的话。也许是经历上的差异,也许是个人修养上的差异,我显然没有她那样的敏感和细致,这也许是我迷恋她的原因。我和小咪之间,始终没有跨出一步。有天夜里刮大风,风声尖利怪异,听了让人感到有点可怕,我躺在床上,故意学猫恐怖地叫了两声,小咪吓得跑过来,掀开我的被子就钻进来,还没等我笑出声来,小咪已掀开我的被子,跳了出去,然后抽起我的枕头,向我身上连扑了两下,才逃回到她的床上。             离圣诞节还有几天,田女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我能够回去看她,为这事,我也在心里惦量着怎样回去,不能让小咪知道。我爱着小咪,她活泼、随意,心纯如清泉。她若知道我回去看田女,结局是很明显的。再说,我也不愿意去伤害小咪,一种直接的看得见的伤害。在这种犹犹豫豫矛盾的心理中,我把田女写给我的信再翻出来读读,想从信中得到某种启发。          

小和尚:                              

  这是后半夜,我睡不着起来给你写信,你一定进入梦乡了吧,你的梦里有我吗?自从你说过,你说你爱我,我的心中象注进了一道阳光,生活里曾经无光的东西都变得明朗起来。这会儿看看窗外,我的新月才从窗前起来,柔柔的月光倾洒下来,满心都是清洌的泉水,像注满月色的夜的路。我已很久没有注视这样的夜晚和月色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许多人都认为网路做为一个虚拟的空间不可能存有真正的交流,但我还是相信,相信你,小和尚,你带我走了一段很美的路,是从一条黑暗的路上把我带进来的,谢谢上帝,把你送到我的心灵中,让我这些日子有了梦想,使我在黑夜里不再孤独和寒冷。我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有过象现在这样的笑,不知不觉中笑就漾在嘴角上,你看见我笑吗?是因为你,小和尚,抑制不住的甜蜜。是啊,有这样的心境,再平淡、索然的日子都会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今天傍晚飘起了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就不见了,你说过你那里不会下雪,现在的气温都有十几度,你喜欢下雪的日子吗?记得去年下大雪的一个晚上,我在窗口站了一夜,外面雪下得很大,没有风,雪无声地悠然地降落,如游龙般婉约,似惊鸿之翩千,飘逸,轻盈,天地一片纯白,极美。这会儿,外面还在下着雪,还有雨,可我心里面却生出了一些愁,还有些疲倦,真想说出来,可说出来,怕伤了你,此刻,真应了“雨霏霏,雪霏霏,又是夜寂独掩扉,孤灯照天明”的心情。我现在只是想着,全心地想着,什么时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让你给我画一个圆,一个生命的圆。小和尚,你知道这份渴望吗?你知道我说的生命是什么意义吗?                   

  记得刚上中学,我还是个无忧无虑抱着许多天真幻想的女孩时,就常常一个人在风中静静地走,任思绪随意地飘,如同那云。那时,我的快乐很简单,路旁的一蓬雏菊,一茎绒绒的蒲公英,一只跳跃的小松鼠都会使我欣喜,那是单纯而简单的欢愉;我的忧愁亦是如纤柔的春雨般飘渺,变幻在心灵深处,小心地呵着它,却不愿去触摸它,甚怕自己会在无月的夜里从梦中哭醒,那是梅青红湿的忧愁。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这会外儿面在刮大风,风很急,几乎把树上所有的枯枝残叶全卷下来了,光秃秃的枝丫,看上去,就象是一只只伸向天空干裂的手,在忧郁地控诉着什么。这是最后的落叶了,冬天里的萧瑟更加一目了然。          

  这些日子以来,我把一份美丽的幻想复着了你的身上,我为你感动,但却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小和尚,我没有太多的企求,你能有一点点的想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宁愿自己受伤,不愿你受一点的伤,我有时觉得自己要求太多,我其实不配,你明白我的话吗?我也曾想逃离,去做我要做的事,可我却自私地想要见见你,你给我的那份美丽的情感--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我藏在了心灵最深最深的地方,它温暖着我的心,即使在最寒冷的夜有时也会让我笑着醒来。                             

  起风的日子天很干燥,但心里却总是湿湿的。想对你诉说什么,又怕惊走了我的梦,几乎在担惊受怕里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连续阴了几天,天空终于见晴了,地上还是湿湿的,校园的小路上全堆满了枯枝落叶,西北风阴阴的象是从地底下吹上来的,寒凛凛的。这样的天气,阳光就显得很脆弱,象经不住风吹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有阳光的日子,至少,感觉不会那么冷。                       

  自从我不经意的走进网络,这份意境让我有一种游梦的感觉。真的,小和尚,田女从来没有想到会在网上遇见你这样的人,尽管你爱玩爱疯,但你很纯真,田女深深地为你感动,这份纯真在世俗的今天显得那么可贵。田女这样讲,是不是象经历了许多沧桑?                      

  好希望你过得快乐,可你从来不谈自己,你过得好吗?因为你带给田女的这一切,田女很希望陪陪你,你会回来吗?田女似乎就剩下这么一个心愿了,你会回来的,是吧!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日了,离圣诞节还有五天,每天数着时间过,心拧得越来越紧,你说你会来看我,你会来吗?我快没有信心了。         

  黄昏的天空于我总象一扇窗,从那残留的晚霞中望过去,落日的尽头应该是你的地方吧,想想,好遥远。我几乎每天都守在落日里,在一点一点随风飘散的晚霞里,把我的祝福送给你,有时候,从远处的林梢上,飞出一只鸟儿,我总是认为那是你放飞过来的问候鸟,是有情人的心灵感应。           

  自己曾有过青豆年华,喜欢春天的烂漫,夏天的挚热,秋天的纯净,冬日的淳厚;不识愁滋味的年龄,最为心折的却是秋天,曾想过,爱和生命,应如秋天般的成熟、饱满,只是,当一切只成了追悟时,人生象是早已从一个梦上滑过去了。                                 

  这会儿,望着窗外天边的彩霞,心里装满了对你的思念,在这些灰色的日子里,心中依然深深地涌动着是那份对生命的一份感动,为你,为上帝最后给我的这份灵犀。                              

                          田女                                   1998.11.19   

  ......                                

  读完田女的信,恍惚间我觉得有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在这些字里面,我和田交往的几个月,她象是从少女一下子长到了中年亦或老年。也许一开始我忽略了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我想回去看看她,看看那个日夜缠绕在我梦里的女孩,网上给予我的一切还只是一个虚幻的美,是心灵凭某种感觉自我塑造的美,这种自我塑造的结果,它反过来影响着自己的心灵,让自己的心灵再进一步地扑向它,使自己完全沉溺在其中,甚至忘却了生活在身边的美好的人或事物。

  圣诞节前夕,我反复地想了以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田女,我告诉小咪时,小咪什么也没说,从床边站起来径自走到窗前,站在那里两眼出神地望着外面,我跟着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远处的海面上,停靠的几只船上灯火闪烁,海湾里一片平静。这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伸出手抱住小咪,过了一会儿,小咪回过头来望着我,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回去见田女。          

  我咬了咬牙,我知道我不能骗小咪,我对她说,我只是回去看看她。小咪听完了立即走开去,坐在她的床边上象是找不到着落处,还有点气急嘘的样子,我刚想走过去,她突然拿起她床上的东西往我身上砸,一边砸还一边喊: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那晚小咪哭了。十二月二十四日早晨,我上了飞机,飞往中国南方那座城市!

                (十)                

  我一上了飞机,心就象是被架空了一般,还象是有什么东西要被人夺走似的,不安和紧张始终伴随在我的飞行旅途中。四个小时的行程,它使我失去了和小咪的联系,失去了和田女的联系。在我离开小咪上飞机之前,小咪站在门口犹豫着,迟疑想和我道个别。我望着眼前这个美貌的女孩,却没有勇气跨前一步去抱抱她。我知道我心里只要有一个犹豫,我就会丢掉那张飞机票。

  下午三点钟左右,飞机在南京碌口机场降落,天空下着小雪,天色灰暗。出了机场出口处,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位身穿银灰色风衣很漂亮的女孩站在那里张望,样子有点忧郁好象还有点紧张,我向四下再看了看,没有我想象中那种充满神韵轻灵的女孩出现,我向那位穿着银灰色风衣的女孩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在等一个出家的小和尚,她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一下,只是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说:真是个花花公子。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开始打量起这个和我在网上交谈了四个多月的女孩,那张二十三岁的脸庞,过于忧郁,阴暗而略显灰沉,象是被严霜摧打过似的,细腻的轮廓线上,象在某个位置失去了线条的终点,然后起点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模糊。但仍然俺饰不住一份青春的妩媚。              

  我向她伸去手,这是我从网上走向现实的第一步。但她没有同样向我伸出手来,身子却向前走了一步,眼睛始终盯着我的眼睛看,有点疑惑的样子,亦或是从我的脸上或者眼睛里寻找什么?我有点拙,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有一个不可避免的东西,尽管也带点疑惑,但它确是沉淀在我心中从网上下载下来的那份心情,这也是我在圣诞节丢下小咪从千里之外飞来和她相见的缘由。她是田女,和我一样,是从网上走下来的田女。我抬起了手,慢慢地落在了她脸一侧的头发上,抚住了她的半个脸,象是在证实从虚拟的网中走到现实来这一步是否是真,而这一刻,彼此从没有这么亲切地接触过让我有些激动,甚或还有些慌乱,有点紧张,但还是感觉到内心里某种东西象着了地,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在我稍微定下神来的时候,我放下我的手,对她说:我们走吧。                             

  田女没有回答我,轻轻地把手伸给我,拉住我的手,一起向外面走去,外面的风很大,雪也似乎下得更紧,冷风直向我们的心口里吹来,有点寒冷。田女将身子向我的身边靠了靠,偎在一起走,我们在风雪里走向一辆的士,田女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司机就向那里开去。               

  在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讲话,象是回到现实后都还没有找到各自的角色似的,在心里度量着相互之间的现实距离。车子开了一会儿,田女向我这边靠了靠,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我抓起她的手,使劲地握了握。      

  车子在一个旅馆前停了下来,我们进去凳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暖气,很暖和。淡色的墙壁,红色的地毯,白色的床单,给人整个温暖的感觉。我放下一切后,突然发现田女的身子在颤抖,我想她一定是冷的缘故,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她的手却是温暖的,而她的脸色却在一阵一阵地变白。我有点紧张,问她:田女,你怎么了?                     

  田女象是在经历某种内心的博斗,两手搁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的两眼在不断地变换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但依然是阴郁的,幽暗得就象沉在黑色湖里的透不过气来的光亮。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恢复了正常。也许是我们心里都怀着同样的美好的期待,也许现实在我们面前反而使我们有点不相信,或者现实的距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我的心情反而拧紧起来了,两手绕着田女的脖子,象是问田女也是在问自己:田女,是你吗?               

  "是的,是你的田女。"                      

  这是我来看田女,第一次听到的轻如细丝落地的声音。这个声音却一下了激化了我的情感,它是我一直想听到梦里也想着的声音。我仿佛又走回进网里,那个融化在我的情感中,在我的血液灵魂里奔放的田女,我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脸,从她的头发吻起,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田女在我的紧紧的拥抱中,似乎有点透不过气来,在低声地呻吟着,在我的怀里扭动。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样动情的接触过,心中象是有一股风暴要冲出来一般,越来越将田女紧紧地抱住,渐渐地近于疯狂地在吻她,脸上,衣服上,手上...都在一一地吻遍,象是在寻找什么又不知道找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田女轻轻地推开我,走到门边将门锁上,然后站在我面前,在一件一件地脱下她的衣服,我有点惊住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那浑园坚美的身材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变得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看着她。田女见我还是不动,靠过来,对我说:你就这样看着你的田女吗?                

  这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春美丽的胴体,闪耀着芳香诱人的光泽,它在召唤着我。我走上去,象是风暴前静止的一般,搂住她的腰身,低下头,在她乳白色的胸脯上轻轻地缀饮那一对甘露的泉头,然后是近于疯狂地狂喝,田女却在扯着我的衣服,我几乎没有空闲帮她一把,手忙脚乱地只是在她身上寻找我要吻、我要抚摸、我要亲近的一切,当我赤身裸体了以后,风暴终于来了,将我们完全掀翻在那里...                   

  一切过去以后,我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安静得如同静静起伏的海洋,就象是睡在摇篮里一般。这会儿,田女却坐在床上,象看护着婴儿一样在看着我,但眼神始终疑惑不定,那张俏俊的脸庞,这刻看上去象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光洁柔润的皮肤,也象是秋天的蝉翼,有点脆生生的样子。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北风扑着窗户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我有点担心她会着凉,伸过手去将她揽进被子里,这一刻,我们似乎都不要讲话,彼此在尽情地抚摸着对方,所有的心灵语言象是在通过抚摸送入到对方的心灵中去,过了一会儿,田女说:想听到你亲口对我说一句话。              

  我知道那是一句什么话,第一次几乎是不经意地轻飘飘地就在伊妹儿里送出去了,以后给她写信就成了习惯,但后来却发觉它越越来沉,象是把自己的躯体、灵魂、寄托全系在了它上面。每每写进伊妹儿里,总要默念一遍,象是这样可以减轻一点心灵的渴望和负担。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嘴唇按在她的嘴唇上,然后轻轻地对她说:“我爱你。”她的眼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象深怀仇恨似的手使劲地在我身上到处掐,然后,满眼含着泪水吻着我的身子。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在她的泪水里我的心中充满了怜爱,不知道是想温存还是想把她全部送入我的心灵深处的缘故,我们又开始做爱,在相互亲吻里温柔地把肉体的感觉细致地向对方灵魂深处传送!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快乐的体验。在我们的做爱里,我象是一部机器,一部从未开动过的全新的机器,她用细致的无微不至的激情诱发着我,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灵活地发动起来,确到妙处地把我引向一个深处,一个无比快乐的深处。在我得到快乐比无的时候,她又极力将我的兴奋和快乐锁定在那里,让它洋溢得更加无比美妙,让我体会到那种融化后再融化无以言说的身体似乎穿行在她身体内的那种灵魂飞越的美妙感觉。            

  我们在床上躺了许久,彼此紧紧地拥在一起,象是我们的精神和肉体经历了许久跋涉后才找到了归宿一般,没有一种理由能够使我们分开,彼此的沉默更象是在体会精神和肉体合二为一的状态。我们起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我们做爱时消耗了许多体力和精力,我们肚子饿了,需要得到补充,我们起床然后相拥着一起走出去,在纷纷扬扬的雪天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附近一家饭店里。                              

  今天是圣诞之夜,饭店里坐满了人,洋人的节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中国凑热闹了,饭店里的人全在说着圣诞节祝贺的话。我们好不容易在靠近角落处找到一张桌上坐下。我们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红葡萄酒。也许是节日的缘故,一曲江南民乐萨克斯风《茉莉花》在店堂里吹得委婉而动人,只是中国人在一起吃饭时总是很吵,那悠长而缠绵的萨克斯风在噪杂的声音里就更显出了江南的水灵风韵来,仿佛把那些噪音也变成了茉莉花在店堂里一层层的飘落;萨克斯风穿过店门,在飘雪的天空里卷着雪飞久久回旋不散。         

  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的眼睛都在看着对方,这会儿,似乎才找到机会仔细打量对方。这个时候,我们最能够用一种平常的心情去审视对方,去和心灵中的她或者他完全对应起来,不再是网中虚拟的一个人影。在经历了最深心最本质的相互融合后,这时候的心情最为平实,在心的感觉里也最为可靠。但她的脸上却总有一层不知从哪儿来的、让人无法捉摸的神情,脉脉含情的眼里有一层无法掩饰的倦淡和忧郁。我想对她说几句话,可在委婉动人的萨克斯风里,,所有的话都会失去它的份量和意义。我移了一下位置,坐到田女身傍,她靠过身来,轻轻地把头搁在我的胸前,那一头乌亮的长长的黑发全散落在我的怀里。                                

  我们在饭店里坐了很久才回去,出来时,地上有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我们回到旅馆房间里,拥抱,亲吻,抚摸,做爱,一切都有是在无声里进行的。她似乎要用一种刻骨铭心的铬印打到我的心上,把她的身体象粉碎了一般向我的身体里投入,我的全身接受着她的温柔的甚至是含着泪的亲吻,这种爱让我不知名状,我在深深的陶醉和堕入里,将她的身体捧在怀里,怀着无比怜悯的爱和感激,吻遍她的全身!                       

  黑夜消失得如此之快,我一觉醒来,已是临近中午,外面的雪象是早已停了,树上全是积雪,这一刻不停地向下掉雪团;马路上的雪已被汽车碾成了黑色的雪水,剩下靠近墙边上的雪也象是快要融化掉的。从昨天下飞机到现在,我象掉进了梦里一般,和自己心灵里的女孩住在了一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雪后的阳光总显得特别耀眼,这一刻从窗户透进来,洒在田女的脸上,清澈地显现出她脸上的那层倦淡和人生的落漠,她的眼角上有一道很深的向下张开的阴影,象是经历过某种人生重压似的。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一个侧身,将我拥进怀里,眼睛并没有睁开,然后手在我的身上很柔情地滑动,我们就开始在被子里面亲吻,抚摸,然后做爱,象是彼此要给对方贡献什么,全身心地投入。从她那低沉的呻吟声里,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长大,她让我自豪、幸福,是一个女人在心底的在灵魂深处的对我的呼唤。                       

  我们起床时,已是中午,我们随便吃了一顿饭就前往栖霞寺。她说过要带去看枫树,去看漫山遍野的红叶,尽管季节已是冬天,山上都是雪,但我站在那个山坡上,望着那满山满坡光秃秃的枫树,我似乎看到了满天的红叶在飘,正落满我一身又一身。这时候,田女突然把头靠在我肩上,两眼近于凄凉地朝四下望了一眼,接着是止不住的泪水直向下坠。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田女为何。四周是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没有,只有雪地在闪烁着耀眼的冷光,过了一会铁,她近于哽咽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年,在晚秋枫叶飘舞天空的时候,你来到这里,会想到我吗!                        

  我想她是大概认为我离开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拥住她,吻了一下她那忧郁而带伤感的眼睛,我说:你太多感了,那个季节我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用红叶盖满你一身!                        

  这天半夜里,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田女坐在地上,双手蒙住脸在低声的哭泣,我赶紧下地,抱住她。她的身上没有一件夜服,冰凉的,浑身都在颤抖。我有点吃惊,把她抱到床上,用被子捂好她,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她刚才做了个恶梦,她害怕。我搂住她,笑她怎么这么胆小,竟被梦吓哭了,她紧紧地搂住我的身子,一遍遍地在说:别离开我。这一刻,她的身子显得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白天去看电影、听音乐,去野外山林里寻找幽谷里的清泉绿潭,去柳巷小桥边寻找昨天的断石残碑,在十里秦准河里摇一只吱吱

呀呀的小橹听红楼笙歌,在夕阳余辉的城墙下看老人小孩放飞的风筝...晚上回来,我们象有千山万水般的柔情蜜意,拥抱,亲吻,抚摸,做爱,只恨不能把自己融化了,全部融进对方的生命里。在她那忧郁似乎充满某种不幸的脸上,我渐渐地看到了一张略显沉重但甜美的笑容。            

  我的假期终于结束了,在机场上,我的内心里充满了伤感,和田女告别依依不舍,田女更是表现出一种生离死别般的痛苦,身子在我的怀里不停地颤抖;我始终不能理解,她那么充满悲剧般的痛苦心灵是怎么来的,这全然不象网上的那个田女。我只是一遍遍地吻她,一次次地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拥抱住她,告诉她,我会回来的,会带你远走天涯,我爱你。             

  离飞机起飞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我最后一次拥抱她时,田女几乎瘫倒在我怀里,我捧起她的脸,最后一次吻她,舔干她的眼泪,当我抽身要离开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脸贴在我的手上,泪水全泄在了我的掌心里,她似乎用尽了生平力气,颤抖着在哽咽里说了两个字:谢谢!            

                (十一)                

  从南京回到岛国,我一下了飞机,就直奔办公室。从上了飞机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一直在念着田女,这会儿,田女一定在网里等我,我更想见到她。

  到了办公室,已是晚上十二点多钟,办公室里没人,想想还是给小咪先挂个电话,给她问个好,告诉她我回来了,电话挂到宿舍,没有人接。再开机,进到聊天室,没有发现田女的影子,打开伊妹儿信箱,信箱里有几封信,其中有一封长达几百K字节的信,是田女发来的,立即先打开来看:   

小和尚:                             

  谢谢你来看我,当你读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了,还记得我带你去看过的一个小山岗吗?那个掩在一片枯草丛中、长满了杂树乱柳的小山岗,我已嘱托家人将我埋在那里,陪伴着一个曾经让我爱让我恨让我痛苦让我绝望让我堕落的人。我没有权利去爱你。谢谢你,小和尚,我走过二十三年的人生岁月,最美丽的爱情你给了我,我满足了,心无缺感地离开这个世界,谢谢你,小和尚,我只能在那个世界里为你祝福,在冷月和艳阳里,在一年四季吹过山岗的风声里,都有一片是我捎给你的祝福。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也知道你一定爱上了那个田女了,可那不是真实的田女,装扮着笑脸和美丽,只为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有人爱我一次,我做到了,你爱上了我,小和尚,你会原谅我吗?原谅我的欺骗和爱吗?也许你读了下面的一切,你会瞧不起田女,你会恨田女,可田女是真的爱上了你,只是她没有权利留下来,不能用她的生命去托住你的爱。我是多么希望留在这个世界上啊,去继续欺骗你,让你爱我,让我的生命永远在你身边开得那样艳丽和灿烂,从从容容地拥抱你,亲吻你...可我的生命错了,在明媚的阳光里不曾有过微笑,在我十六岁那一年,在一个少女最美丽的季节里,我天真的梦想却把我带进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小和尚,这会儿,泪水浸满了我的脸额,每写一个字,我的心都在颤,这封信写完了,我将告别这个世界,告别你,告别我的爱,小和尚,我是多么地想再看你一眼,在你的拥抱里让我再醉一次,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的欺骗而责备我的,不管如何,你从走进我生命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的男人了,我有义务将一切告诉你,尽管你给予我的时间只有十二天,十二天,却是我生命中最出色的十二天,我做了一次真正的女人,是你的女人,我的一生就象是只有这十二天长。小和尚,当你读完了这封信,请你将这封信从你的信箱中永远地删去,这是田女最后求你的一件事。

  我是一个独生女,父母亲都是大学教师,家境优越。再加上我生就了一张漂亮的脸旦,从小就觉得与人不一般,心比天高,十六岁那年,我还在上高中,正值花季的年龄,有一次,我被一个朋友带去听了大学里的诗歌讲演会,在那次讲演会上,我迷上一个青年诗人,他温文儒雅,极富天才,诗中充满了迷乱和癫狂,我不幸陷入了对他的崇拜和爱慕之中,终于禁不住自己渴望的心给他写去了一封信,原以为那么大的诗人不会理睬我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想到几天后我就收到了那个诗人的回信,信中除了附有他写的一首诗之外,还约我在某天去他那里与他见面,我接到这封信后激动得夜夜不能入睡,去他那里前,我特地去店里买了两件衣服,为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往他宿舍里走时,我紧张得几次想逃跑,怕自己让他失望,当我站到他的面前时,他友善的微笑才让我安下心来,他随便和我谈了几句话后,就给我朗读他最近的诗作,他的激情深深感染了我,后来,他拥抱了我,也是在那一次,我把自己十六岁的少女所能有的一切全给了他,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生命里象注进了一道阳光。从那以后,我常去他那里,听他诵诗,然后他在诗的激情里,拥抱我,把我的衣服剥去,在我身上疯狂地发泄他的情欲,他说,他写诗的灵感都是从我身上来的,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很伟大,我甚至认为自己会和这个诗人一起流芳百世,我狂热地崇拜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切。他开始把我带到舞厅去,带到酒巴去,在那些地方,在他的身边,所有的人都注意我,我是一个天才诗人的情人,我感到无上的骄傲和光荣。                    我进了大学后,与他同居在一起,这时候,我开始知道了他的真实的生活,他嗜酒如命,在外不停地追女孩子,与从他身边走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上床。他说,那是灵感,他的灵感来源于那些女孩子,来源于她们的肌肤和秀发,来源于她们的肉体和情欲,他对我说,拜伦是这样,雨果是这样,海明威歌德菲茨杰拉德徐志摩等等所有大诗人大作家都是这样,我崇拜他,平凡的人不会象他那样生活。凡人的生活都是单调的,是看着时间钟点生活的,不会体会到暴雨的亲切和雷电的温心,不会渴望黑暗和死亡。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崇拜通常会接受他的一切,不管他的行为和思想如何,希特勒在当时受德国人崇拜就是一个例子,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对他崇拜到了极点,崇拜是一种力量,它不不同于爱,爱是一种动力,是接近一个人向他心灵走去的一种动力。而崇拜的人是看不清被崇拜人的面孔的,它被一种神圣的力量支配着,匍匐在被崇拜人的的脚下。                 

  尽管他是一个被人追逐的很时髦的前锋诗人,但他并不得意,这个社会不需要他这样的诗人,时代抛弃了他,人们在窒息的空气里生活习惯了,任何一点点的天窗打开,反而会使人们生活不习惯。没有人爱他的作品,准确地说,没有一家出版物刊登他的诗作,他的诗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是黑碳燃烧的火,而是火在燃烧着黑碳,那个火是什么,没人知道,那个黑碳又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这样写诗的,他说:鸟在巢中飞,我把头痛放进女人的子宫里。                    

  和许多杰出的艺术家作家的命运一样,他们的作品能够拯救人类的精神,但并不能拯救他们自己。他生活潦倒,精神有点歇斯底里症,常常在夜里惊叫着醒来,然后起来出去,在路上或者在某个游乐场所随便找个妓女发泄一下。自从我与他同居后,他很少与我做爱,他说与熟悉的女人做爱,熟悉的气味和肉体会使他的感觉麻木,思维呆滞,他的灵感来自于剌激,他需要这样的刺激,需要不同的女人。可他要这些刺激要这些女人就需要钱,为了让他得到这些,我不得不去舞厅酒吧坐台,开始只是坐坐台,后来,我跟人回去,跟人睡觉,给他弄钱。我做这些没有感到一点羞耻,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他是一个天才,他日后的荣光必将因为我的所做所为而使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迷人的色彩,会使许许多多的人为此感动。    

  然而,我为他做的一切并不能改变他的状况,一个人最大的痛苦莫过去被社会抛弃,被自己的朋友抛弃。他的灵感也不能从妓女身上从做爱里得到发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写不出一句诗。他的大脑神经象是被酒精过渡毒化了,脾气变得越来越变得怪僻和易怒,他成天游历于公共娱乐场所,用我挣来的钱,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和那些妓女混在一起,极少回来。只有当他没有钱了才会想到回来跟我要钱。我看到他这样下去,终于开始怀疑我做的一切,我想应该让他结束这样的生活,否则我是在毁灭他的一生。他应该回到他的家乡去,回到乡下去,去过一段安静的日子,让他的心灵休息一下。他的灵感和才气是来源他家乡的湖水青岸。只有他的家乡才能够让他自由地舒展自己的灵魂。我始终不怀疑他是一个天才,一个会在日后辉煌的天才。我劝说他,告诉他,你是一个天才,你需要休养。我陪你一起到乡下过一段日子,可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他似乎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我终于觉得我自己再也不能这样出卖自己让他这样放荡下去,我不能毁了他。我不再出去了,他回来向我要钱的时候,我拿不出一份钱给他,他变得粗暴起来,抓住我的衣领,对我大吼大叫,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只是个婊子!  

  我震惊了,我为一个男人这样做出牺牲,在他眼里我竟是个婊子。从那天起,我被震醒了。尽管我自己微不足道,但我的行为是高尚的,几年来,我没有用我卖来的钱去享用过什么,我不是妓女,也不是婊子。我有人格,我幻想着有一天他的才华光彩夺目,我不要别人来尊重我,但应该得到他的尊重,我是为他做的一切,我的十六的处女是给了他,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没有理由卑视我。                        

  很自然的,由于我的醒悟,我陷入了痛苦,这几年来,我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带到旅馆,带到避静处,被他们拥抱、抚摸、蹂躏、我的感情已经麻木了。我曾经渴望过美好的爱情和人生,但我却变成了无知和盲木崇拜的牺牲品,而且,在我崇拜的男人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婊子!        

  在其后,由于我不再外出出卖自己,没有钱给他,他对我越来越粗暴,常常是一身酒气回来,变本加厉地虐待我,他说是我毁了他,使他由一个天才变成了一个白痴,我曾经崇拜的偶像就这样变成了让我憎恨的魔鬼,我曾想过离开他,可他每次折磨过我一阵后,又来折磨他自己,虐待他自己,近于自残地虐待自己。我怜悯他,同情他的不幸。            

  我的精神陷入了混乱,心灵陷入了无以自拔的痛苦中,我曾经感到的荣光现在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样下作,我无脸见人。天才的命运大多是悲惨的,他是一个天才,这一点我不怀疑,但只是一个不会见光的天才,他是被这个时代毁灭掉的,没有自由的空气让他呼吸。他的精神越来越陷入更可怕的境地,越来越用更残酷的方式来虐待我,虐待他自己,他想用肉体上的痛苦来代替他精神上的痛苦,他要毁灭肉体以达到毁灭他的精神,他在这些毁灭的行为里,灵感有时会如火山爆发一样地爆发出来,在纸上写满了那些可怕的诗句,就象是一个魔鬼在预言着这个世界崩溃要到来一样,他写完了这些诗篇后,喝着酒,将这些诗稿一张一张地吞进肚子里。          

  我为他难过,我能够忍受他对我的折磨和虐待,却不能忍受他对自己的折磨,他是一个天才,而我只是个婊子,这一点他没有说错。他活着一天,就不会停止对我的折磨,对他自己的折磨。我开始仇恨他,我的如花的年华被自己的天真无知的梦想葬送了。                  

  那天晚上,他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对我大喊大叫,然后折磨我,等他折磨我够了,象是为了取得一种平衡似的,他又开始疯狂地折磨他自己,他把自己的头放进马桶里,然后不停地把马桶盖用力向下扣击他的脑袋,直至他把自己击昏在卫生间里,我感到可怕极了,精神上也象是有点失常了,我们活着只有痛苦,我恨他,也恨我自己,我几乎什么也没有想,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走去了大门,一步一步把他扛到了楼顶上,我把他放在楼顶的一个角落上,然后自己下来了,我在房间里整整坐了一夜,喝着酒、抽着烟,没有感觉,第二早上,有人在楼下发现了他的尸体,说他是跳楼自杀的......

  我就这样谋杀了一个天才,从那天起,我的灵魂从来没有得到片刻安宁过,夜里总是恶梦缠身,我谋杀了一个天才。他说对了,我只是个婊子,他死了,他还是个天才,他有不为人接受的奇妙的思想和美如泉涌的文才,而我什么也不是,我应该谋杀自己而不是去谋杀他,我想解脱,我告诉别人,是我谋杀了他,却没有人相信我,都说他是自杀的,因为他是天才。   

  我没法解脱自己,我想到了死,就在我打算做这一切的时候,偶然上网却遇见了你。我突然想到我,我美丽的二十三岁的青春没有人爱过,我死了多么不值得,谁能爱我一次,让我倾心一次吧,让我的生命美丽一次吧,小和尚,你的活泼、你的灵气深深吸引了我,我要欺骗你,欺骗你爱上我,让我醉一次,然后我再死。就这样,你一步步走进了我的心灵,也让我走进了你的心灵,那是多么奇妙和美丽的世界啊,我常常在夜里哭喊着呼唤你的名字,让你来抱抱我。可我知道,我不配你的爱,我是个婊子,我的生命是个错误,谁能还我一个洁白的身体,让我疯狂地爱你一辈子,追你到天涯,可这一切不可能......

  小和尚,你终于回来看我了,在你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含着泪跪在黑暗里整整跪了一夜,我在忏悔也在祈求上帝让你回来抱我一次,紧紧地抱在你的怀里......你给了我一切,我希望的一切,我的生命开出了如此美丽的一次,谢谢你,小和尚,当你日后有了爱人,你告诉你的爱人这个故事的时候的,他会原谅你的,她会更爱你的。                

  小和尚,我已经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长眠了我对你的爱和浪漫的梦,你不要流泪,为我流泪是不值得的,小和尚,在每一个春天,你在山花烂漫的草地上采摘的一大把花朵里,必有一朵是田女悄悄地为你开放的......

  我没法再读下去,泪水浸满了我的脸,整个大楼静悄悄的,我几乎是疯狂地冲出了办公大楼,在学校的广场上,我跌倒在那里,我伏在地上,手往泥里掘,近于悲鸣地对着苍天在呼喊着田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敲门,没有人应,我开下门,开灯,宿舍里竟然空了,小咪走了,桌子上,一只粉红色的纸盒下面压着一封信,是小咪留下来的,我拿起来,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J:                              

  我走了,谢谢你给予我这么多日的照顾,桌子上那个粉红色的纸盒子里,是我留给你的你一直想看的那把刀,祝你快乐!         

                        小咪        

  此刻,我的感觉全麻木了,脑袋僵硬了,没有一点痛苦,慢慢地,我的眼光落在了那个粉红色的纸盒子上,那把刀......我突然想起人在这种状况下给自己放放血会好受些,我拿起那个纸盒子,捧在手上,揭开盖子,却惊讶地发现,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把纸做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