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我，好吗？”

　　在越洋电话那端，他的声音有些朦胧不清。

　　“别犯傻了，我没有时间，要上班了。”

　　事实上她正忙着做临出门的一切准备，实在没有心情在电话上和他谈情说爱，但在电话的那一端，却是安静的夜晚，他在一天的忙碌之后，临睡之前想起了她，便忍不住拨了电话过来。她能体会他的午夜心情，但一想到一个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男人，和一个穿戴整齐，准备上班的女人，在电话上讨论生死相许的问题，实在有些可笑。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经历了秋天，冬天。气温的回升，让人嗅到一丝春天的气息。她突然想到去换上那条买了以后一次也没穿过的碎花长裙。季节的转变经常是一种秘密的暗示，暗示她与春天有一个约会或告别一个冬天的童话。也许中西部的冬天太冷太长了，厚厚的积雪，遮蔽了心的柔软和易感。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她的心中不免有些悸动。

　　事实上，她很清楚，单身，对男人来说可以是一种习惯，对女人而言，却永远只是一种等待，焦急地等待它的结束，好让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及时地被嵌入结婚相框里。青春渐行渐远，每每揽镜自照，她总是忍不住地哀叹，也许她的外表和二十岁时没什么两样，因为细心呵护，身材也没有变形，唯一的问题是她觉得自己象放在浴室里的干燥花，仍然保有美色和姿态，却失去了芬芳和水份，剩下的只是一种人工加料的香味，和一种不甘沉寂的颓废之美。虽然如此，尤其在外表上，她却绝不承认芳华已逝的事实，她在众人面前依然伪装成少女，讨巧卖乖，她从来没有丧失过自信，也一直都没有尘埃落定。她永远都是不安份的，不停地换工作，也不停地换男朋友，却始终觉得没有一份工作能使她满意，就象没有哪一个男友值得她托付终身一般。如此秋去春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而立之年，她真的有了一种一事无成的恐慌。

　　通常，在一切都顺利的时候，她很满意于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有自主的空间，不受到任何人在意识形态上的干扰。只有偶尔，在遭遇到不顺心或触目惊心的事时，她会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金钱一直不是她这类喜欢梦想的女孩最钟爱的事物，她依然存有幻想，可真实的生活永远只是沉寂的死灰色。她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无助的，没有修炼好的巫婆，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着生活，一边数落着手上仅剩的几个铜板和指间瞬间滑落的青春。为了抛开那可怕的女巫般的阴影，一段时间她一直处于一种未雨绸缪的迷惘心情中，想在人老珠黄以前快快走进婚姻的城堡。可某种意义上说，她又隐隐地害怕婚姻，怕失去自由怕被束缚，怕责任感怕义务。一个女人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在憧憬一份不确定也不存在的爱情，实在是有些无可救药。

　　可怕的时间，充满了挤压和催逼的恶意。回想几年的美国生活，她终于在痛苦的摩娑中最终认识到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在这种黯淡无光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变成了一个内心充满被击败的恼怒和对再奋斗的惧怕的伤心的女人。她的眼睛从清澈明亮变得混浊锐利，那其实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改变，它保养了她的身体，丰富了她表象生活的内容，但却磨粗了她的内心，它象汪洋大海一样淹没了她心中的许多绿树葱茏的优美的岛屿。垂青她的几个男人，即使当初看起来再优秀再出众，在学业，工作，身份的几度风雨几度愁后都变得了无生趣，乏善可陈。他的出现，象一点亮光，让她的生活有了一些暖色。

　　从他身上似乎还可以体味到那种称之为共鸣的东西。他阅历丰富，工作之便跨越四海，一年有一大半时间绕着地球跑，平时见面不多，又在不同的城市，他总在长时间的舟车劳顿，风雨兼程之后来到她的身边，时空的距离，对分隔两地的他们似乎不是太大的问题，每天都有Ｅ－ｍａｉｌ联系，加上他会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给她打电话，上至文化传统，下至风土人情地聊个不停。太多的旅行，他想要一份平实真切的生活，加之旅途的寂寞，安静地回想漂流的原因，他时常觉得他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他想他是爱上她了。他觉得她是个有所经历却仍然能保持住美丽的女孩，她不仅美丽，而且深刻。她的目光，她的行为，她的精神世界，这一切都让他在恍惚中感到一种新鲜的醉意。他蜇伏已久的心时常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感悟到流浪的疲惫。

　　她喜欢这样一种距离，爱情也需要距离，安全距离。在这个半透明的世界里，她的心情永远都是暧昧不清，似是而非的。他给她的是一种细腻体贴，忍让稳重的成熟情感。如果婚姻是一场赌博，她觉得他真象输不起的赌徒，一下注就期望赢得全局，因此，他不愿做不可预期的冒险，他一直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他需要承诺和约定，他希望她成为他的新娘，他渴望终生相守，而她，却只要这份半透明的爱情。

　　他们，太多的相似，又仿佛处于两种不同的世界，一种透明，一种半透明。她的心事，就象半透明的玻璃窗，他从窗外始终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隔着一层朦胧，一切都是那么模糊难辨。

　　电话铃响时，她的心中有一道微弱而美好的闪电，一闪而逝。很美丽的产生，又很美丽的消失。知道是他，在地球的另一端，向她诉说他的思念。半透明的爱情，让她在孤寂感伤时享受到一种宁静的温馨。春风纤巧的指触，遥远朦胧的故事，她想他应该能感到他正生活在另一个人的心灵关注之下，他也许还能察觉，重逢的夜晚，她将以怎样的美丽，对他，将心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