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服装的缘分大概是命中注定的。至少我个人认为它是女人作为个体与博大的世界之间陈列的一层最美丽,最温柔的墙壁。“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衣服对于女人的容颜客观上起着画框和花边的审美效果。爱美的女人总是如此殷勤,频繁地为青春的欢颜更换绚丽多姿的服装,这种辉煌的,流动的美感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美学。
“爱打扮”在早些许多人的头脑中带着虚浮的色彩。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小姑姑那时正待字闺中,每天她的棉袄总会变化出不同的,五颜六色的假领,我每天都看着她在镜子前翻出那些我觉得美仑美奂的带着花边的小小衣领。有时她也替我梳头,给我扎上粉红的蝴蝶结。儿时的记忆中小姑姑一直是最美丽的女人。爷爷奶奶时常警告她不要太爱“虚荣”,并责怪她不要把我带坏。其实,现在想来,从七八岁开始,我也已无可救药地步入了“爱虚荣”的行列,常常在暮春时分急着做夏天的打扮,班上的女孩我总是第一个开始穿裙子,还是烈日炎炎的夏末,我又换上新买的毛衣在大街上乱跑。成年以后,更觉得服装不仅只是一种包装和希望被他人认同的形式,其实是自尊自爱的表现,也是一种自我的心理需要。
张爱玲是对“穿”最敏感的作家,她说再没心肝的女人说起去年那件织锦夹袍也是一往情深。她喜欢旗袍,喜欢艳异的色彩,丝质的淡湖料子倒映着绵细的波纹,上面漂着碗大的梅花;月划银钩,池塘水上的绿膜浮萍和断梗丁香,鹅黄浅紫;棕红热带季节大幅棕榈掩映下的黄泥小庙,醇腻醉人;张的文字可入画,缘于她的蕙质兰心。在那个动荡灰凉的年代,她毫不掩饰对华服美裳的热爱。一部「花样年华」,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旗袍又从烟云锦绣中袅袅走来,令人重温那逝去的年代。轻罗小扇,淡彩屏风,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一种娇艳的典雅,一种令人心动的惊鸿之美。云蒸霞蔚,你只能透过沉凝的清烟迷雾去猜测隐约于深处的画山绣水,轻风明月。实在是妙不可言。
曾经心痒难耐,一连五通电话打回家,让妈妈在武汉著名的「白海记」老字号服装店替我定做旗袍。托朋友返乡探亲归来时带给我,一件是红的打底,上面绽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梅花,一种窃窃私语的小气,我不喜欢;另一件是藕荷色,落了些淡淡的衰败叶子,锁骨以上是同色通透的纱,但不具挑拨性,婉约隽永的调和堪比川端康成笔下的风景。我很喜欢,穿在镜子前“臭美”了几次,柔滑的重磅真丝面料,穿上身很合体,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让它“粉墨登场”的机会。
裙裾飘飘,如杨柳依风。在国内的一段时间很喜欢蜡染,扎染的长裙,仅仅从那摇曳而去的背影就会使你体会出“婀娜”这两个汉字意犹未尽的美感。清瘦的色彩,是“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总让人勾起忆江南的情怀,又象徐志摩笔下软泥上的青荀,夏日的呢喃,别离的笙箫,沉默的康桥,蓝做的衣裙很轻很薄,浸润开的朦胧,象一缕诗魂,远远地飘来。
买衣即享乐,来美后更是肆无忌惮。我追求一种质感,色彩,线条,层次,触感的绝对统一。Guess宣扬将牛仔装好莱坞化,破除蓝领本色的刻板形象,改变后的牛仔系列夸张得有些Vulgarity;CK强调的中性打扮和香水我一直兴趣平平;RalphLauren贯彻他英国乡绅的贵族风,Polo的品牌自然中带着一点人文,是中产阶级的Chic。AnnTaylor今夏是红色的天下,朱红鲜红桃红粉红绯红银红紫红橘红,很是参差。一种嫣然百媚的风致,衬了腻白的肤色,很有销魂的效果。BananaRepublic让我重新发现色彩的惊喜,苔藓绿,埃及金箔黄,圣堂权杖的紫,繁复深邃,让人想到中东,小亚细亚的古文明地带,而那种暗红,又有一种深宫后院的淫逸气氛。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它强化的纤腰修身情结。
GiorgioArmani这位银发蓝眼的设计师一直是我的最爱。简单,优雅是他推崇已久的穿衣哲学。风格的平实,边缘的色彩,谁也不会得罪,阿曼尼的象牙白和浅咖啡为其代表色,讲求的境界,男女皆然。对质感的要求,搭配的层次与色调的用心,从头到脚,活色生香。说到的唯一缺点,恐怕就是它“高处不胜寒”的价格吧,一件300多美元的衬衣,听表姐说在国内竞高达8000多人民币。
另外一直对摄影兴趣浓厚,订了Benetton的「colors」,服装杂志每期必看的有「Vogue」和「Elle」。最近有顽童之称的JeanGaultier与后起之秀的D&C,有志一同,突显性征,暴露肉体,兼具紧身与视觉穿透性的特效,挑逗放荡性的魅力,诱发穿者,观者的荷尔蒙激增。借着衣服意淫,也许是其最高目的,就象特写镜头全程集中性器官,或腺体的过度分泌成了狐臭,让人看了生厌。可设计师自己一再宣称这是一种暴力美学。同样衣不惊人死不休的,英国有PaulSmith与VivienneWestWood,大概维多利亚的僵化礼教实在太沉重了,他们只能在叛逆和挑战中寻找灵感,反转内里为正面,裁剪接缝处不做收尾,过于强烈的色彩对比,我也无法接受。
最喜欢的亚洲服装设计大师是日本的川久保玲,她的设计让我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共鸣的情绪。她衣服的理想穿着者是一个春心荡漾的处女,有着极端的双重性格,她的渲染处理象梦呓,破戒般的不规则设计,任性,充满心机,蓄势待发。她的色境是尼僧的青灰与土蓝,可是心望空门,身在红尘,不期然飘过一抹粉霞。一段时间对她很为着迷,“小尼”的笔名也由此而来。跑遍了纽约也没找到她的专卖店,回来后问一个日本同事的太太,她说川久保玲的专卖店在东京和香港都有,这次回国前一定要到香港,也算圆一个梦吧。传言曾是川久保玲男友的三宅一生也是著名的服装的大师,他的名言,服装就是一块布,因而他以压纹,皱褶耸动出立体感,空灵前卫。舞台效果令人震撼,恐怕并不适合生活化的穿着。
前几天在「华夏快递」上看到巩俐的领奖照片,一样灿烂的精典笑容,白衬衫牛仔裤的消闲打扮倒有些与颁奖晚会的气氛格格不入。反正国内也无严格的着装要求,她也许想达到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效果吧,若然,脖子上的重重金饰的确是个败笔。算了,用不着在此对国际大明星指点江山,品头论足。倒是一直有一种积压于心的感慨,来美多年,发现不少女人在年轻时还算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为什么一旦成立家庭生儿育女以后,不但对自己的外表漫不经心,也不在乎公共场合的形象。常常看到她们粗头乱服甚至衣衫不整地四处游走,串门聊天。难道这就是那种香气散尽,死水微澜的婚姻生活?就象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中所描述的嫁作人妇的窘境吗?我想,她们的男人还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有人说衣服才是爱美女人形而上的春药,无可取代。我同意。“云想衣裳花想容”,以这句唐诗来形容女人对服饰的偏爱和注重,最确切不过了。反过来说,千姿百态的衣裳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不也是一朵朵装扮了无数美好瞬间的云彩吗?一个女人对生命中不同时期穿过的衣裳的记忆,不就是对青春的记忆吗?这一件件随风而逝的梦的衣裳却固执地记录了她的幸福,欢乐,骄傲和妩媚。很庆幸自己是个女人,作为男人,能够作为美丽的旁观者,也应该很满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