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多年的情人不期而遇总要问一句：“快乐吗？”。在婚姻里沉浮经年的
夫妻常常被问：“快乐吗？”。不时地我们也问问自己：“快乐吗？”。快不快
乐，至关重要，几乎都被每个人挂在嘴边问一问，揣在怀里想一想。

　　快乐是什么？有道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
时。”还有呢？有人会说：漂亮、健康、富有、智慧。还有么？当然有，每个人
心里都可以列出一长串令自己快乐的事。可是，我们是不是都能得到我们所期望
得到的？得到以后是不是就真的快乐了？得到的快乐究竟又能持续多久？无论怎
么说，至少，有情人走向红毯彼端那一刻是快乐的，此后的柴米油盐又另当别论。
寒窗十数载，托福纪阿姨，劳命伤财拿到签证那一刻是快乐的。能快乐多久？有
人说十五分钟，有人说大半天，也有比较幸福的说一周，一个月。此后的日子又
暗无天日。拿到学位找到工作，再快乐起来的时候又要多少年？苦海无边乐为岸。

　　就拿我们这些想在美国行医的人来说吧，先得考过医学基础科目、临床科目、
托福五百五十、临床诊病技能口试等四次大考后，才能进入临床培训，即当住院
医。当初读医大的时候都是用中文版本，现在全部改为英文版。医学，尤其是基
础科目，形态学偏多，解剖、微生物、生理、病理、药理、生化等等，光光英文
生词就杀伤脑细胞无数。再说，大学毕业工作后，再从桑梓到异域，大家都过了
而立，还有人己届不惑，记忆力不似当年勇。好，第一回合基础科目总算颠三倒
四背了七八本大部头，准备进考场了，头天晚上数千数万，却怎么折腾也进不了
梦乡。你没睡着，人家天照样会亮，接着得进考场，坐在硬板凳上，冷汗热汗来
回流了好几趟，昏头昏脑握着笔，七荤八素地在多选题上画圈圈。运气好，过五
关斩六将，拿到一张医学博士文凭，然后开始找住院医生的职位。

　　这找住院医嘛，可比找对象，是双向选择，不是你单方的努力都有院方的回
报，如此一来又比考试难上几倍，考试呢，只要你能吃苦就能考得出。写简历、
写自传、自吹自擂，申请program花大钱、撒大网捞小鱼，到头来还match不上，
不但没有鱼，连虾也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几年,每年match不上的人总是超
过了三分之二。医道难，难于上青天。为什么难？因为美国对他们的医学生有保
护和优先政策，坑里得先填土产萝卜，然后才轮到进口萝卜。每家医院接收一个
美国毕业的医学生所得到的政府款项，比收一个外国医学院毕业生高出一截。谁
是首选？用膝盖想都不会出差错。美国四年医学院的费用是天文数字，这点咱们
也理解，优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近年来因为医疗改革，医生收入降低，医院
也机构精简，九六年至今住院医名额减少了四分之一。美国毕业的医学生人数没
有减少，又有优先政策的保护，惨的都是远道来的和尚，粥少僧多，竞争愈加剧
烈。你想悬壶济世？却也没那么容易。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准确地说应该是
为了快乐而受苦，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尽甘来......。不过是苦与乐相比
实在多太多。究竟这苦这不快乐有多少？快乐有多少，不快乐就有多少，因为得
不到快乐才不快乐。

　　不快乐也因人而异，因不同的人生阶段而有所不同。

　　婴儿为饥饿尿布潮湿而哭号，少年为顶着青春痘见人而烦恼，青年为漫长的
学业而吃苦，壮年为辛勤养家而劳累，老年为长期的病痛而抑郁。这么多的不快
乐怎么办？逃吧。学校不快乐逃学，家里不快乐出走，婚姻不快乐离婚，工作不
快乐跳槽，再不快乐还有什么招儿？杀人自杀？

　　有个故事说：一个人卧病在床多年，行将就木。医生告诉他和他的家人，他
去日无多了。无望的他只能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躺在床上向上帝祷告：“上帝
啊请让我活下去吧！”果然，他活了几年。这使他的祷告更勤快了，并且祷告的
内容也改为：“上帝啊，请让我下地走走吧！”当他可以下地乱走时，他又开始
改祷告词：“上帝啊，请让我得到一笔钱吧......”。欲望无止境，不快乐都因
为不知足。说是有一个人，他一直为自己没有一双漂亮的鞋而遗憾。一天，当他
看到一个没有双腿的人时，他就不再为没有鞋子感到遗憾了。

　　大家都知道：“一个人如果在二十岁时不漂亮，三十岁时不健康，四十岁时
不富有，五十岁时没有智慧，这一生恐怕你再也难得到这些了”。尤其是现代人，
对人对己期许甚高，追求颇多，不快乐也特别地多。幼年子女因父母慈爱不够不
快乐，老年父母因子女回报太少不快乐，中年人的不快乐更多：学位不如别人的
高，钱挣得不如别人的多，车子不如别人的新，房子不如别人的大，子女学业不
如别人的好......。算来算去，这些东西又有多少不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
带去。本是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谁为功？金也空，
银也空，死后谁曾握手中？

　　中国有句俗语：“家有千倾良田，只睡五尺高床。”可是，人们习惯了得寸
进尺，锦上添花。凡事有了还要更多，好了还要更好。这还表现在人类对长寿的
苛求上。虽然大家都明白，人生自古谁无死，万寿无疆谁无疆？可还是希望自己
能把生命无限制地延长下去。这就是为什么从古代的长生不老药，到今天遍地的
滋补品如此盛行。大家对长寿的苛求多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在当今人们的许多行
为上都可以看到对这种恐惧的逃避：譬如，忽然忘我地钻研尼采的意志主义；柏
格森的生命哲学；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法；或萨特的存在主义。又譬如，中年危
机，疯狂地运动以求健身；不停的积累财富；多生孩子延续自己的后代；与年轻
人发生婚外情、整容、费尽心机地想把自己变得年轻......。最后甚至忘记了活
着的真正目的。

　　去年春节联欢会上一曲“常回家看看”，叫多少人一阵心酸，眼泪喷薄而出
？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
爱人常回家看看。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桌好饭。生活的烦恼跟妈
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作
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老人不图儿女为家作
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

　　快乐可以这么简单，满足也可以这样达到。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类的不知足正如自然界不变的定律，也正因为
人类的这种不知足才有今天的文明与进步，我们不能没有这样的不知足。可以想
像人类若是太知足了也许就没有人类了，停留在石器时代亦或仍然手脚并用在地
上爬行。我们只是在不知足的大前题下偶尔知足一下，给自己也给他人一点点空
间，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快乐，每一天都快乐的人那他一定有快乐的一生。快乐，
才不枉天地之间走一遭，当我们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有没有勇气说：我此生青
年无悔，中年无恨，老年无憾？人生太短太短，不知足又如何？


　　(12-3-99初稿，6-20-00二稿，Randolph，N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