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代,中秋之對於我,其實只意味著壹件事:吃月餅。兒時吃到的月餅,是那種 極為粗糙的冰糖月餅,用紙包著,外層有硬的面皮,打開紙包時,面皮也會隨著剝落。 裏面的餡有些什麼,已經記不太清了,能記得的只有兩種,冰糖和陳皮。這樣的月餅 實在與如今市面上各種精致的月餅無法相比,但當時,卻是我們難得的只有中秋才能 吃到的佳肴。那時物資貧乏,而且家裏也不富裕,即使中秋,我們壹次也只能吃到半 個或四分之壹個月餅。人麼,都是如此,越是沒吃夠的東西,越是想吃。等有了錢之 後,壹定要飽吃壹頓月餅,成了我兒時的壹大心願。那時想要飽吃壹頓的,除了月餅, 還有每個夏天只能吃到壹兩次的棒冰,西瓜等等。
十歲時的那個冬天,湘君被招工進了劇團。雖說是參加工作拿了工資,但心智仍屬孩 提。進劇團的第壹個夏天,曾壹次買過十幾根棒冰來吃,直吃到拉肚子。西瓜是和湘 弟壹起吃的,也是同壹個夏天,晚上,買了壹個大西瓜,壹切兩半,壹人抱壹半,兩 人坐在月亮下,用勺子壹勺壹勺地舀了吃,直吃到沒辦法站起來。那年的中秋,有些 想家,晚飯後,壹個人出去到商店買了四個冰糖月餅,躲在壹個沒人的建築工地猛吃, 只吃了壹個半,便再也吃不下了。剩下的兩個後來吃了沒有,已經不記得了,能記得 是我從此再也不饞月餅。
想起這些,又讓我想起壹個聽來的故事,說是壹家巧克力工廠招工,招工啟事上很醒 目的壹條是:如果到該工廠工作,巧克力可以隨時吃個飽,這壹條吸引了很多喜歡吃 巧克力的人。工廠也的確沒有食言,在工作車間到處擺滿了供工人吃的巧克力,而且 廠方還鼓勵大家多吃,於是新到的工人吃了個不亦樂乎。結果呢,幾天後,所有的人 壹看到巧克力就反胃,車間裏各種精美的巧克力遂逐漸乏人問津。到這時,工人們方 才知道了廠家的陰險。
的確,人對於吃的口味與品位,也是隨著人身體的成長而不斷改變,成長的。記得在 美國中餐館打工時,發現半大孩子都喜歡吃甜酸雞,杏仁雞這樣的假冒偽劣中餐,只 有年過半百的老人才會去欣賞各種煲類和鐵板燒類。我自己的情形又何尚不是如此? 以前心向往之的月餅,棒冰,西瓜之類已經不能再吸引我了,而以前不愛吃的苦瓜, 芹菜,香菜等等,如今反而吃出了更多的滋味。
又是中秋了,如今的中秋,湘君已不再想著吃了,當面臨那壹輪夜月,剩下的或許只 有壹縷淡淡的思緒。在古人諸多描寫月亮的作品中,湘君最喜歡的還是宋代蘇軾的那 兩句詞,“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今晚即將升起的那壹輪明月,還是當年東坡 頭頂上的那壹輪麼?“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 年望相似。”當年遙共同壹輪明月的蘇氏兄弟,早已化作了文字中的精靈,而如今, 故國故園,已到了地球的另壹端,這嬋娟,竟然也無法同時與共了。
然而,無論如何,月餅,總還是要吃的。
二00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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