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曾經搬過很多次,有些地方住不到壹年。在東院我們住了近八年時間,是居住的時間最長 的院落。
東院又分前院和後院。前院是三棟三層的小洋樓,地板地,每戶有三間住房和壹個大廚房。必 須是處級的人才能住進去。
後院是三棟兩層樓的筒子間。每家只有兩間的套房,水泥地,廚房狹小。住在那裏的都是食堂 的師傅。車隊的司機和機修工,還有清潔工等等。前後院的孩子們小時候玩在壹起,上學後特 別是上到了中學就很少來往了。
秀珠是後院的。上面壹個姐姐,下面壹個弟弟。姐姐繼承他們父親的田字臉,弟弟得了他們母 親的瘦長臉。姐弟兩的五官,就像是造物主將他們父母的五官拿過來混放在壹起,再隨意的拼 湊壹起放在姐弟的臉上:姐姐田字臉上鑲嵌著母親的劍眉和壹雙細小眼睛,眼角向上吊起,再加 上壹個父親的大方鼻子。弟弟瘦長臉上有著父親壹模壹樣的掃帚眉,皮膚奇黑無比,也因此得壹 綽號:黑皮。
可是秀珠根本就不像是這個家庭的人。她有壹張橢圓的臉,彎彎的眉毛,眼睛不大但是亮晶晶 的,小巧的櫻桃嘴紅艷艷的,微笑時嘴邊壹個淺淺的小酒窩,皮膚白白凈凈的,個子也壹直比大 她兩歲的姐姐高出半個頭。有人說秀珠是在醫院裏抱錯了,秀珠拿出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給大 家看:那時她的母親還不那麼瘦,秀珠確實與她母親年輕時有七分的相象。
秀珠自己說生在窮人家並不可悲,可悲的是她的父母不知道如何計劃著過日子。秀珠父母收 入低孩子多又不懂得量入而出。他們常常是發工資前壹周缺糧短油的,春節還要向別人借錢 才能回老家過節。秀珠上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接管家中的財政,從此以後家裏不再有斷頓之事, 春節前還能買些布給每人添件新上衣。
秀珠手也巧會許多針線活。她織的毛衣針腳工整,松緊壹致,繡的花呀鳥呀和店裏賣的壹模壹 樣。後院的人家有嫁女兒娶媳婦的都請秀珠繡壹對鴛鴦枕頭套,再給新娘織壹個大紅的圍巾。 如果時間寬裕,秀珠還能鉤壹些小方巾,小圓墊之類的東西。後院的人家或多或少受益於秀珠 的壹雙巧手。
後院有壹戶劉姓人家,壹家三代單傳。到了這輩,生了三個丫頭之後終於第四個是個男孩。命 名為耀祖。可想而知家裏對耀祖寵愛有加。耀祖從會跑就淘氣加玩皮。再大些,常常和別的孩 子打打鬧鬧。時不時的有家長領著頭破血流的孩子前來告狀。劉家沒有少花銀子為耀祖消災。
到了高中耀祖的學習沒有長進,但是個子長高人也變的健壯。成天的和壹群狐朋狗友瞎混。到 了高二時情懷初開,表現的也是膽大妄為,對秀珠發起壹陣陣的瘋狂的追求,並且很快贏得美人 心。東院常常能看到倆個人並肩而行。前院的為秀珠惋惜:壹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後院的暗 自欣喜:肥水沒有流入外人田。
耀祖大姐當兵,二姐三姐下鄉,中學畢業後他就順理成章的被安排了工作。秀珠仍然待業並且 住進了耀祖的家。後院的人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前院的人因秀珠的理財治家和心靈手巧對她有 疼愛之心,因此這事沒有人對外聲張。
那時的耀祖真的改變了許多,在工廠裏吃苦耐勞,尊師愛幼,小小的廠裏人人都誇獎他。在院 子裏也是見人點頭打招呼,也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往來。
第二年的夏天,突然聽說耀祖又打人了,還被楸到了派出所。
原來耀祖和秀珠逛街時遇到壹位小年輕死盯著秀珠看,還傻傻的笑。耀祖不爽,罵那個人,兩 人沖突起來扭打在了壹起。耀祖比那個人粗壯些,很快就占了上風。秀珠試圖攔著耀祖,可是 氣頭上的耀祖已經瘋狂了。正好有民警在附近,趕來時正好是耀祖騎在人家身上掄著拳頭壹下 又壹下的打在人的胸口上。民警費了很大的勁才制止住了耀祖,把他們兩個都送進了派出所。
耀祖廠裏的壹個副廠長聽到消息後趕到派出所,力保耀祖。耀祖被放了。那個挨打的憤憤不平。 秀珠擔心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的過去,提醒耀祖每天上下班找壹些同伴同行。
壹個多月過去了,風平浪靜。秀珠和耀祖也開始大意了。
初秋的壹天, 耀祖離開工廠只和壹個朋友壹起往回走。突然從小巷子裏沖出四個彪型大漢, 有的舉著菜刀,有的掄著鐵棍,直奔向耀祖他們。耀祖心中大叫不妙,推開同伴,自己沖向 狂徒…
手無寸鐵的耀祖先吃了壹刀,躲過掃過來的鐵棍,壹把抓住鐵棍使勁奪了過來。
壹場壹對四的野蠻的器械大仗打下來,五個人俱受重傷,都被送去進了公安局。
這次對方是有備而來,自然是想將耀祖置於死地而無後患。那家人將耀祖說的如同罪大惡極 之徒。公安局扣留了兩方的五個人。
耀祖家裏滿世界找關系,耀祖的父親親自出馬向對方家賠禮道歉,送上錢和禮物。
人說了,就是要往死裏整耀祖,拒不收受錢財。
人有時就壹個歹命!幾天後,全國性的嚴打開始了。據說每個公安局裏都有抓人數量的指標, 現在有現成的五個人撞到槍口上自然就被羅列進去了。
當耀祖家裏還在四處活動時,壹紙判決書下來了:判了三年。對方的四人有倆人未滿十八歲判 了勞教,另外兩個也判了三年。到了這時對方才後悔莫及,然而壹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耀祖的父母壹下子就病倒了。秀珠和耀祖的姐姐趕到監獄探望耀祖。耀祖心情極壞,壹腔怨 恨。
秀珠告訴耀祖父母都病倒了,她也幾乎倒下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大家挺不住也要挺。耀祖還 年輕還有以後的日子要過,她(秀珠)會等著耀祖!
秀珠遵守著她的諾言,三年時間裏每周去見壹次耀祖。對耀祖的父母關懷備至。
轉眼三年過去了,在耀祖出獄的前兩天秀珠帶了些男式新衣服進了耀祖家,對耀祖的父母說: 這三年她和他們壹樣過的很沈重。她也想明白了,她是不可能承受和耀祖過著膽顫心驚的日 子。耀祖在裏面時她不願傷了他,現在他出來了她不想面對他。請耀祖的父母轉達她的意思。 耀祖剛出來情緒會不易控制,可以等壹周後再告訴他。
耀祖的父母老淚縱橫。面對著秀珠,他們無言。他們不怪她,只能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
耀祖出獄那天三個姐姐、兩個姐夫壹起去接他。耀祖沒有看到秀珠和父母,以為他們都在家 裏等著他。到家只看到父母就急了,問:"秀珠呢?"
父母告訴他, 秀珠出差到外地了,壹個周後回來。耀祖掉頭就去秀珠的家。姐姐姐夫緊跟著 他。秀珠家只有她的父母在。
耀祖問:"叔叔,阿姨, 秀珠呢?"
“秀珠去北京了,壹個周後回來”秀珠的母親說。
沒有見到秀珠,耀祖就已經心慌意亂了。進到監獄裏的人,妻子和女友離開的很多。甚至有順 口溜:"進寨進寨,妻離子散!"
耀祖說:“我現在是壹背著黑鍋的人,這輩子也就完了。我不會強求秀珠的。只是我想見她壹 面!”
秀珠的母親為難的說:“她下周就回來,妳耐心的等壹等吧!”
耀祖頭上的青筋暴跳,姐姐姐夫們連拖帶拽的將他拉回到家。
耀祖問: “秀珠說了什麼?”
全家人頭搖的和撥榔鼓似的.
耀祖壹切都了然了!他出來的日子早就確定的,秀珠不可能不知道。即使不得不離開也不會不 留下只言片語。她是決定要走出他的世界了。
耀祖雙腿壹軟,人就昏了過去。
大姐夫用臉盆接了冷水潑向耀祖,耀祖醒過來,仰頭壹聲哀嚎!
聽後院的說,很多人聽到了那聲哀嚎--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哀傷的嚎叫!
後來,聽說耀祖說了:他不怨秀珠,他更要感激秀珠。如果不是她這三年對他的相扶相持,他 活不到走出監獄大門的那壹天!
壹年又壹年過去了。東院的前院和後院的舊樓房拆了,又蓋了新樓房。前後院樓房的差異已經 消失了。
耀祖壹直沒有結婚,和父母住在壹起。
秀珠的父母早就搬到大女兒家住了。東院的房留給了秀珠的弟弟。
秀珠再也沒有在東院出現過。
聽說秀珠先去了上海,後去深圳。近年有人說在上海看見過她。
秀珠在那個年月愛過,也恨過;有歡笑,也有痛苦和悲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