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飞到LaGuardia机场,然后四十分钟出租车到曼哈顿岛南端的G公司的俱乐部时,已经夕阳西下。这是个会员制的饭店,老派而低调的门面符合这家银行的一贯的作派。这个行当的大多成员J.P. Morgan, CSFB, UBS Warburg, Bear Stearns,都搬到中城四五十街的地方去了,就只剩下G公司孤单地留在这条老街老巷里。
这次是在经济萧条的时候去面试工作。
投资银行就象资本主义的胸,傲慢而惹眼。献媚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先殷勤写信表达仰慕,给校友朋友熟人打电话顺藤摸瓜找到重要的人: 负责招聘的MD, VP, ASSOCIATES最好一个都不要漏过。然后银行到学校来做介绍,满脸堆笑的学生们跻身于招待会晚宴小范围聊天, 谈人生谈理想,最好让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实在做不到至少要让人把你的脸看个三分熟。然后年底的曼哈顿中城和下城,成群结队商学院学生满大街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自负,从一家银行到另一家银行,从一个奢华的招待会到另一个奢华的招待会,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四处乱串。就这样经过长单子短单子的筛选,媚笑在脸上至少要挂半年,最后得到一个被面试的荣幸。这大概可以和新几内亚部落最复杂的求偶仪式相比。
第一轮是电话盘问,第二轮在费城两场面试。闯进了最后一轮,心里多少是喜滋滋的激动。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查了一下记录,发现同样来面试的还有二三百号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渐渐凉了下来。这哪里是最后一轮。那时美国的股市有点象李清照的《声声慢》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投资银行业大规模裁员几乎有视人如草芥的嫌疑,一段时间哀鸿遍野,美林前几个月一次裁员一万人,JPM四千多人,他们中大多是banker,少量的trader和技术人员。朋友戏言那时在曼哈顿岛上随便扔一个石头,打不中一个补鞋的,能打中两个被裁掉的投行雇员。二月初的纽约天空阴云密布,象求职者的心情。
到纽约的人都是进入了第三轮面试的。这一轮考官一共五场,每个人半个小时。走廊中是来自美国东部和南方学校的各色人等个个西装革履,焦虑兴奋的神情挂在脸上,脚步匆匆忙忙在各个会议室之间穿梭而过如走马灯一般。这面试开始就有让我愉快的惊讶,第一场面试我的是个在北卡长大杜克大学毕业的南方人,即使没有《乱世佳人》的情怀,也算对南方文化有很深的眷恋。我在南方住了很长时间,对南方文化的举手投足颇多会意,谈得很是投缘。第二场的面试者是个年轻英俊的中国小伙子,他是斯隆学院毕业的,建财务模型是一流的好手,不免就公司估值的模型和技术问题多盘问一番。他在我的简历上仿佛看到感兴趣的东西,说我本科读的大学和城市有意思,为什么要去这个地方。我告诉他小时候参加过数学物理竞赛以为自己可以当科学家,到了学校后才发现自己不是这个料,决定改行。他问我大学本科的情况,上过哪些课,学了什么…看他一脸狐疑的表情,我只好小心翼翼扔几个术语出来壮胆显得自己五年没有全部鬼混过去。面谈结束的时候,他冲我笑笑说,我跟你毕业于同一个大学。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如绽开了一朵花,看上去这是我的幸运日。
携带前两场面试顺利的春风,我笑容可掬地到了第三场面试,这是一个干练的女士。我进屋的时候她在看文件没有理我,我冲她机械地笑笑自己坐下来,看着她不说话,我开始介绍自己。说完了她也不张口,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我。我心头一凉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她不说话我得继续说,终于听她问:你为什么要申请这个工作?我把准备好的说词滔滔不绝地表演了一遍,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说:“I am not convinced.” 然后斜斜地看着我。我只好再增加几个理由,她听完之后仍然没有什么表情:“I am not convinced” 。半小时的时间里,她基本只有这一句话,而我如坐针毡搜肠刮肚地嘟囔。
出了门, 我感觉基本是剧终了。
硬着头皮把第四场和第五场面试给熬下来。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找到我, 说有人想见我,问我在赶飞机之前还有没有时间。这个人是G公司亚太区董事长的办公室主任,大约相当于一个首席营运官的角色。我有些微微惊讶,时间自然是有的,不行还可以改航班。我一见到他, 发现这个人挺客气,问我还在和哪些别的公司谈着,说看到我简历上有在联合国的经历觉得很亲切,他在柬普寨干过两年维和,后来改行到了G公司,给我问个好。寒喧了两句,我告辞出来,心里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温暖和快乐,是个好兆头。还是暗暗提醒自己,别把美国人的客气当真了,好几次面试都是被客气的主儿给废了。
出了门来,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LaGuardia机场,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熙熙攘攘的汽车行人,心情平静。纽约对我来说熟悉而又陌生,熟悉这里的街道和地铁,对这里来去匆匆的人们感觉如此陌生。
赶回到家的时候,还没有把行李放下来,电话响了。抄起电话来那头说,恭喜你,G公司香港投资银行部决定录用你作为实习生。
我放下电话怔怔地看着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小镇出奇的平静。那段时间一边在沉重的学业中挣扎和一边在找工作中面对形形色色的沮丧,知道被录用的那一刻什么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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