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姐姐,我跟三姐接近,我们俩的战斗友谊得从我学习讲起。在乖乖的姐姐们看来,兄弟我的确是一棵歪脖子树。班上最后一批入少先队,最后一批入红卫兵。连一向高看儿子的妈妈也都不好公开地张扬我的行为:逃学,打架,课堂恶作剧,不做家庭作业。爸爸生前对我相当失望,老说我妈教育失败。我今天能规规举举地在大学堂里坐十来年冷板凳,拿到几个红本本,真叫前辈们跌破眼镜。
我不敢让教小学语文的吴老师知道我现在胆敢舞文卖字,我吃不准吴老师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了这个玩笑。我的小学语文成绩实在太差,但靠经营得当,每次也不下六十分的及格线。坐在课堂上,听老师按省统编教材分析课文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我就联想起江姐的十根手指头被国民党特务钉竹签,我盼望下课铃响,特务头子徐鹏飞一喝:“拖下去!”。
最要命的是语文家庭作业,那时每个星期要写一篇“周记”,记一件有意义的事。与其他英雄儿童不一样,恰好我的生活最没有意义,只好请三姐代我写“周记”,题目由我定。
第一篇就写拾金不昧。连续干了四篇拾金不昧,每篇把地点和金额改巴改巴,也能混六十来分。做好人好事,老师不好让我不及格,立场站对了,水平可以慢慢提高。
第五周时吴老师不乐意了,她说全市的钱都让你捡光了,这星期你可能没有钱可捡了。这难不倒兄弟,第五篇我就开始帮助邻居王婆婆。故事一般是这样的:军属王婆婆提不动水,碰上我正要出去看电影,帮不帮王婆婆呢?心里面有一个小红人和一个小黑人在打架,关键时候雷锋叔叔前来帮架,小黑人被打跑了,我挺身而出接过王婆婆的水桶,王婆婆夸我是个毛主席的好孩子。换换名字和水桶,就象学英语时的替换练习一样,又干了好几篇助人为乐。
后来问同学,原来大家都在瞎编好人好事,一个毛头小孩,谁能一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要学生写这种“周记”就是教孩子从小撒谎。
不光语文的家庭作业让我头疼,还有大字,算术呢?多亏我三姐很帮忙,每天忙完了自己的功课就替我做家庭作业。三姐不是白干,我把我的零用钱都付了她作工钱。
我三姐很会挣钱,我妈喜欢歌剧,三姐就钻到蚊帐里,拉开帐幕学唱一曲,得点赏钱。有时可以得到五毛钱,那是文革前的五毛钱呀,可以买一斤猪肉,或一斤糖块,或四斤大米(要粮票)。那时的歌剧好象雇的都是女角,如江姐,不然的话我也许能捞俩小钱。
我要买东西没钱时,就会去找我三姐。一开始我就讲:知道吗?大院里的小孩们流行下军棋。三姐说:真的?军棋好玩吗?我说:太好玩了。五分钟后,三姐就提着她的钱袋跟我去买军棋了。
有一次我提议跟她合伙办个小人民银行,三姐说:“谁存钱呢?” 我说:“我俩。把我们的钱放在一起。” 三姐说:“谁取钱呢?我说:咱俩。” 三姐说:“好。”就把她的钱拿出来了,她又问:“你的钱呢?” 我说:“我先出个存钱盒,把你的钱放进去,今后我有了钱也往里放。” 以后我付三姐的工钱就成了银行资产。三姐后来不玩这个了,说我花钱太狠,她唱歌太累。
我常在外面惹祸,我妈要揍我时就躲在外面一阵,到吃晚饭时妈妈心肠一软,叫我姐把我招回来,所以也没有挨什么打。一次又闯祸了,我逃到外面闲逛,等侯招安。三姐来了,说妈妈不打你了。那时离吃晚饭还早,我有点不信。三姐说:妈妈的口袋里有点心。妈妈爱吃零食,她一下班我们会抢上去搜妈妈的衣袋。我一激动,撒腿就跑回家。正把贼手伸进妈妈的外衣口袋时,立刻被我妈按倒在长凳上,一阵好揍。三姐还在旁边火上浇油。
有几年我和三姐单独过家,母亲在外地,大姐二姐下乡去。因父亲已被迫害去世还没有落实政策,有些人趁机欺负我们小。有一个阿姨一天向我借了粮票三十斤,过了还期好久不见动静,这位阿姨是那种好占便宜的人。我抹不开脸去讨债,就叫三姐去。三姐听话,敲开了阿姨的门,说:我弟让你还粮票,他不好意思来。我有主意,三姐不怕情面,我们也应付得了成年人。
读大学后,我跟三姐讲话的时候少了,我也不耐心听她的话。我带女儿回国探亲时,三姐成天就跟我女儿讲话,把她带上街,回来时女儿双手抱满了吃的。
前不久三姐打电话给我,说被铁路局下岗了,成渝高速公路修好后铁路客运不行了。三姐说想搞一个书店,要市文化局批准,叫我回国时去运动运动老关系。我说:三姐你要挺住,我马上就到。我还讲:小时候读书花钱全靠你,今后有小弟一口饭,就少不了三姐你一口。
摘自《十年一觉美国梦》四川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