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記憶:印象中的雪都渥太華
引子
幾天前,加拿大廣播公司(CBC)網站上的壹篇文章吸引住了我的註意力,壹口氣讀完,不禁陷入沈思。其實文章不過是說壹年壹度的渥太華郁金香節即將到來。每年此時,那個我聽過無數遍的著名故事就會被再重復無數遍: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荷蘭戰敗,王室乘荷蘭皇家海軍的軍艦出逃,最後輾轉來到加拿大首都渥太華避難。後來荷蘭女王朱麗安娜(Queen Juliana Emma Louise Wilhelmina van Oranje-Nassau)懷孕了,但是按照荷蘭王室的傳統,任何可能的王位繼承人都不能出生在國外。在這壹緊急情況下,加拿大政府毅然宣布將渥太華壹間醫院中荷蘭女王的產房變成“荷蘭領土”,從而巧妙地解決了戰時的壹場荷蘭王室危機。朱麗安娜女王於荷蘭歷史最艱難的時刻在渥太華流亡了將近五年。她對加拿大政府和渥太華人民充滿感激之情,於是在戰後的年代每年春天都派專機從荷蘭運送大量的郁金香到渥太華...
壹
浪跡北美十余年,美國和加拿大的幾座城市總是使我常常回憶。有那種感受好像不非得是愛或恨使然,若不是親身經歷,它真的很難用語言說得清楚。在這幾座城市裏,渥太華便是其中之壹;而我們在渥太華的全部生活中,它的冬季又最令人難以忘懷。
初到渥太華是1996年的5月。此前我們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渥太華氣候方面的警告,當時即使在我曾經工作過的美國那所頂尖的大學,網絡資源比起現在也少得可憐。更糟糕的是,我們沈浸在新移民常有的那種喜悅當中,見到6月雪居然還沒預感到渥太華這座雪城所隱藏著的兇險。接下來的就是清涼宜人的夏季和漫山紅遍的秋天。
還記得我們壹家和朋友在渥太華河對岸的魁北克Gatineau國家森林公園觀賞楓葉,當我們拼命照相,在渥太華大學讀書和工作多年的朋友則哀嘆說,冬天快來了,雪壹下就是半年。他的話音未落,風就冷了,足以刺骨。幾天之後,雪也開始下了,那是10月中旬。
渥太華是壹座名副其實的雪城。我所經歷過的最早壹場雪是在9月,最晚則是在6月。當然這只不過是極端的情況,而且大多隨下隨化,對生活的影響並不大。回顧起來,最可怕的幾種雪當屬暴風雪、大雪和凍雨。
二
暴風雪每年都會有好多次,壹般都有預報,而且渥太華市政當局、學校和私營公司都會作出相應決定,比如關閉政府部門和學校。記得在1997年12月的壹天,電臺電視臺反復報告說壹場大暴風雪即將來臨。看看天色,竟是出奇的靜謐,絕無壹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雲呈鉛色而且極其低沈,感覺卻並不很冷。但市民的舉止反映出了某種程度的恐慌。政府關了,學校關了,公司關了,人們先湧入超級市場,買夠最急需的食品然後匆忙回家。停車場上的購物車被扔得到處都是,平時把購物車放好再駛離的習慣此時都顧不上了。那場暴風雪持續了壹天壹夜,壹些地區降雪量達60厘米。大風是下雪之後才吹過來的,風卷著雪呼嘯,雪隨著風飄蕩。透過窗簾看看外面,慘淡的街燈下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
大雪是最常見的,通常20厘米左右。在渥太華的第壹個冬天,我曾經嘗試記錄冬季下雪的次數,不過壹個月後就放棄了。為什麼呢? 因為數不勝數。壹天之內都可能下好幾場雪,同壹座城市的不同地區降雪也不相同,精確記錄簡直是幾份全職工作,恐怕還得三班倒。暴風雪時通常不掃雪,高速公路也因此而關閉。但大雪特別是中小雪壹般都是隨下隨掃。在渥太華生活的收獲之壹,是見識過許多世界上最先進的掃雪機械。1997-1998年的冬季雪夜,我不知道多少次從14樓的窗口眺望我所居住的渥太華東南部衛星城Nepean市的街區。茫茫雪海之中,無數輛掃雪車和撒鹽車在奮力工作著。白色的雪、黃色的路燈車燈和掃雪車輛閃爍著的藍燈構成了極其特別的景觀;而因厚厚的雙層玻璃阻隔,我所領略到的又是壹幅無聲的畫面。在渥太華,據說有成千上萬掃雪工人,分別為政府雇員或私營公司雇員(也有個體戶)。這是壹群特殊的技術工人,他們每年只工作半年,剩下的半年休假,從政府領取“失業”補助。
如果說暴風雪和大雪還屬於自然現象,那麼凍雨就完全是自然災害了。1998年初,安大略和魁北克遭受了巨大的凍雨災難,現在回想起來還令人心有余悸。凍雨通常是在較為溫暖的天氣形成,先是雨雪交加,後是氣候變冷,到處就都由冰被覆蓋。地上街上不必說,像鏡子壹樣光滑。最要命的是樹幹和高壓電線都凍了起來,而當厚厚的冰衣重量超過其所能夠負荷的最大限度時,悲劇就發生了。被壓斷的樹幹和高壓電線造成了巨大的災難,砸傷了行人、砸毀了汽車甚至住房,斷電和短路不斷發生,停暖停水停煤氣四處告急,安魁兩省都請求聯邦政府調集軍隊救援。人們常說冰淩天氣絕對是照相的好時機,但它所造成的慘狀卻使妳再也無心去欣賞那些照片。在安大略和魁北克的少數地區,由這場自然災害所引發的壹系列問題壹直到1998年夏末都還沒有獲得徹底解決。
三
2006年2月26日,渥太華最大的英文報章“渥太華公民報(The Ottawa Citizen)”的壹篇文章說,這個冬季渥太華市政當局到那壹天為止已經使用了十六萬四千噸鹽來溶化道路上的積雪,比2005年整個冬季還多用了20%,盡管2006年的雪季還未結束。但凡在渥太華久居的人都不難想象,這十六萬四千噸鹽意味著什麼,它對道路會有多大的損害和對汽車會有多嚴重的侵蝕。在這篇文章中,作者、“渥太華公民報”專欄作家Aria Kubacki還引述了當地的幾位醫生的話說,今年冬季在冰雪覆蓋的路面摔倒的傷者(而不是冰雪運動的傷者)驟然增加,其中包括很多年輕人。
在東安大略和西魁北克廣袤的地區,渥太華其實並不是最冷的大城市。但與多倫多和蒙特利爾相比,渥太華使人感到冷得難以忍受。其中原因之壹即為渥太華是壹座沒有任何地下商業設施和地鐵公交的城市。在令人沮喪的冬天,妳很難見到柏油路面。開車人五、六個月都是在冰雪上駕駛。
2000年初,有壹天早晨我驅車在渥太華Carling大街右拐時速度稍快了壹點,汽車突然在兩米寬的距離之內打滑,從左滑向右又從右滑向左,我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等車子自己穩定下來,驚魂未定的我從反光鏡看回去,哈哈,其他所有大小車輛,包括兩輛公共汽車都遠遠地躲我身後三十米蹣跚而行。
四
冬季的渥太華的確地凍三尺。但是渥太華人不僅具有驚人的忍耐力,而且還有他們獨特的幽默感。我有壹個客戶名叫Frank,是退休的聯邦政府公務員。每當我抱怨天氣太冷時,他都會對我講述同壹個故事:70-80年代的某壹年,氣候特別反常,國會山的花居然在三月間競相綻放。然後他總愛拍拍我的肩膀壹本正經地說,嘿Jeff,在渥太華再住上十年妳肯定也會碰上那麼壹次的! 說來令人感嘆不已,在冬季,渥太華的壹些老年人在與人道別的時候不說“Good bye”,而是說“Keep warm”。
近年來常常看到壹些記者、特別是大陸記者的報道,動情地描寫渥太華的冬天。總的感覺是他們把冬季渥太華形容得過於浪漫了。事實上,在冰雪中娛樂與在冰雪中生活完完全全是兩回事;當地人和新移民對渥太華冬日的感受更有天壤之別。
五月,僅僅是渥太華的早春。早春的渥太華以其郁金香節而聞名全世界。郁金香節期間,渥太華人沈浸在某種復雜的情感之中。今天,荷蘭王室的舊事已經遠去;就像現在渥太華的郁金香早已是加拿大的品種壹樣,渥太華的郁金香節也早就蘊涵了壹種加拿大或渥太華的意義。真的很難用壹兩句話來詮釋這種意義。我個人的理解是,郁金香節意味著渥太華人告別即將結束的冬季,滿懷著慶幸和期待準備享受美好的春光和夏日。有些奇怪的是,我所經歷過的五個渥太華郁金香節的那些日子裏,在腦海裏總是想到貝多芬第6交響曲第三樂章作曲家的那段小小的提示:“暴風雨後的感激之情”。渥太華的春天如此地與眾不同,正是因為它的代價是壹個漫長而又艱辛的冬季。從這個意義上說,渥太華人操辦郁金香節是不是也帶有某種程度上的感激之情呢?
五
不過我們沒有響應Frank的鼓勵在渥太華“再住十年”,而是在2001年的隆冬時節舉家南遷加利福尼亞。屈指算算,在渥太華壹共生活了四年零九個月。
雖然遠離了渥太華而且再也沒有回去過,但不用去記憶,那裏的壹切早已印刻在心中。每當人們說起加利福尼亞的綠色聖誕枯燥乏味、談及溫哥華的雨季難以忍受、爭論究竟是寒冷地區還是炎熱地區對人的健康更有好處... 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念起遠方的雪都渥太華...
那真是壹種非常非常微妙的感覺----當壹座城市使妳永生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