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东海岸读书时认识老王的。

老王那时四十七、八岁，中等偏高的个子，人瘦得厉害，衣服穿在身上总是空荡荡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的，再加上有点驼背，走路弓着，远看就像河边被风吹弯了腰的细长竹子。而老王
黝黑的脸上总是一副发愁的苦样，如果不是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给他添了一些读
书人的儒雅气，他看起来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农民。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第一次遇到老王是在他工作的研究所的一个聚会上。因为是节日，好多家属孩子都
在场，大厅里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几个中国学生在一起聊天，老王站在一旁听着，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不时地跟着笑几下，却很少插话。熟人将我叫过去介绍给老王，老王跟我问好后，
就再也找不到话说。我找些话题与他聊，他回答得小心翼翼，用词特别节俭，常常
是一两个字就将我的话题打发了。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说，两人站在那里很有些尴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尬。

老王跟中国同胞在一起时不善词令，跟老外说话更是居促不安。宴会上他的美国同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事跟他打招呼，他总是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整句来。去拿饮料、拿
吃的，他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了一步路，做错了任何事。所以老王给我的第一
印象是胆小、谨慎、怕事、不善交际。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后来知道老王是山东人，原来是国内一所大学的教师，一开始是以访问学者身分来
美国的，八九民运后就留在这个研究所当工程师，为所里的研究员们设计、制造实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验仪器。老王有两个上中学的女儿，妻子在国内是工人，来美后因为英语不好，一
直在家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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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一位朋友家的聚会上见到了老王的妻子和女儿。好像成心是用来与老王作
对比的，老王的妻子各方面都与老王恰恰相反：她身材又圆又胖，见人特热情，话
多、嗓门也大。刚见面就拉着我的手，将我家祖宗三代的事问了个底朝天。那次聚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会她说个不停，先是抱怨老王带她来美国，让她成了家庭主妇，日子过得无聊；然
后大讲她在国内遇到的算命先生们算的命是如何的准；后来又眉飞色舞地讲神讲鬼，
说她以前在她家的老房子里遇到过狐狸精。。。。。。我们一帮人听得毛骨悚然，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而老王坐在旁边，或点头或摇头或面无表情，整个聚会竟没有听他说过几句话。

老王的两个女儿亭亭玉立，健康可爱。老王和他妻子说起女儿们，都是眉花眼笑，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满脸的爱和骄傲。

一年多后我再见老王时，老王已经成了“名人”。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老王的出“名”，起源于那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六晚上。那天晚饭后，上高中的大女
儿要跟几个同学出去看电影，而老王对女儿晚上外出本来就不愿意，再加上一起去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的同学中有留着长发、老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美国男孩，他坚决不让女儿去。女
儿由妈妈支持着要往外走，父亲坚决不准，於是家里就发生了战争。战争中老王给
了女儿一巴掌，女儿马上打了９１１将警察喊来了。警察来后看到泪流满面的母女，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二话没说，将老王带走了。

由一位姓许的中国同事担保后，一脸悔气的老王第二天从警察局的收容所出来了。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兜里揣着警察给的不准接近家人的指令，老王自然不敢回家，只能在这位许同事家
暂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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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王回不了家，许同事只能代他回去取些换洗衣服。老王的妻子见了许同事，
马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老王没良心，说她回国时请人算过命，算命先生告诉她：
今年老王五十岁，要交桃花运，将会找一位年轻漂亮的新老婆，丢下她们娘儿三个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不管。老王的妻子一面哭一面骂，鼻涕眼泪抹了许同事的一身。许同事是书生一个，
哪里招架得住这种场面，他赶快拿了老王的几件衣服，连滚带爬地出了老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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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家出事后，有一些热心朋友在中间调解，希望老王认个错，也希望他们家人要
求警察解除禁令，全家和好如初，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事与愿违，没几天传出消
息：老王的妻子控告老王谋害，老王又被抓起来了。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老王住的是海边小城，人口不多，治安也好，平时谁家的狗抓个耗子都能上新闻讲
几天。老王的事一出，如同天上掉下一大馅饼，当地报纸马上头版头条宣传。报纸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上说老王平时虐待妻子、孩子，为了回国寻找新欢，几年来一直在妻子的碗里下毒，
想慢性害死她。文章中的老王是个凶狠毒辣的父亲，更是个老谋深算、没有仁义道
德的丈夫。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老王的谋杀案很快就开审。老王请不起律师，於是法院给他指定了一位公共辩护律
师。这律师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小伙子经验不多，热情却高，忙前忙后地找人谈话，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没几天就给老王找了几个证人。证人中除了一个从大陆来的老中医外，剩下的全都
是老王的同事和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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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案件审了两天。

听证会上，首先是老王妻子和大女儿为起诉方作证：女儿说父亲处处限制她：不准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她交异性朋友，不准她晚上外出，不准她参加当地的华人小姐选美。。。。。。如
果不听话，老王就会骂她，甚至动手打她。而老王妻子的证词更是字字血、声声泪：
老王常在她的饭碗、饮料里下毒，使她每天头昏眼花，身体日见衰弱。而老王的妻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子既没有去看过医生，又没有毒药的样品。唯一能拿出的证据就是她的后背，老王
妻子的后背上有一串圆圆的瘀血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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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被告证人作证。首先上去的是那位老中医，他说根据他行医的经验，老王妻
子背上的紫红圈圈很可能是中医拔火罐留下的印子，而不是中毒或被殴打的结果。
而老王的同事们，一个个都说老王平时工作努力，待人和善，对家人、孩子很是操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心和热爱。老王的老板是位六十多岁，在国际上彼有名声的科学家，他说他所知道
的老王十分节省，平时一分钱瓣成两半化，外出开会都只吃方便面，他开的车破得
不能再破，可却为刚拿到驾驶执照的女儿买了辆新的本田。。。。老王的老板慢慢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地讲着，旁边的配审团听得眼圈发红，而在被告台上的老王更是泪流了满面。

听证完后，陪审团只讨论了半小时，就宣告老王的谋杀罪不成立。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法官在宣告老王无罪的同时，也宣布老王的妻子和他离婚：他们的房子判给了老王
的妻子和女儿，老王的退休金也大多判给了他的妻子，而且以后老王必须拿出他工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资的三分之二作为妻子和女儿的生活费。

离婚后的老王一直萎靡不振。几个月后再见他，他人更瘦，背更驼，更沉默寡语，ccｈｅrｅo.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看上去人起码老了十岁。

老王离婚后不久，我们家搬到了西海岸，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老王。ｃｃheｒeｏ.com http://www.cchere.net/article/580020

后来听说老王又结婚了，新妻子是在国内找的，年龄比他小好多，长得颇有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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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听说老王又离婚了，据说他第二个老婆看中的是他美国的身份，跟他结婚
拿到绿卡后，就提出离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