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难养
夫子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想来夫子一定是吃过女子与小人的亏,有了切身经历,才会如此痛心疾首地教诲弟子,吸取他老人家的教训。虽说夫子思想博大精深,不是俺这样不学无术的后生晚辈可以随便轻慢的,但谈到人际相处的艺术,俺倒不肯轻易听夫子言而从之。首先俺从未有过性别成见,无论男女,只要不是小人,俺都放心交往。至于小人,也没有太多左右失衡的顾虑,敬而远之就好了,管他(或她)怨与不怨!倒是高山流水一样的知音,俺反而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确实体会到了夫子那种“近之不孙,远之则怨”的痛苦,不由得也要长叹一声:“唯知音为难养也!”
一提到知音,有点文化的人就会想到“高山流水”的故事,不过,伯牙与子期都是男性,结为兄弟就万事大吉、千古传奇了。古时的人们心地比较单纯,不会去猜疑二人会不会心中有一座断背山之类。但是,如果他们是不同性别呢?这样的男女知音,先不管他人如何窃窃议论,自己很可能就由知音而欣喜,由相知而相爱,然后就可能不以兄妹终局,而是以夫妻而结合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不就是一例吗?
说真的,要成为同性知音,在现实中是不容易的。两个同性而同样优秀的人物遇到一起,多半会有“既生愉,何生亮”的苦恼,彼此的佩服、欣赏往往也会转化为内心难言的嫉妒与痛苦。就算真的甘拜下风,也只停留在暂时的口头赞誉,长期的互敬互爱很难做到。伯牙与子期的故事,写到结为兄弟,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异性知音却是史不绝书,随处可见。君不见,才高八斗的文人书生与技艺超群的青楼红妓,演绎了多少可歌可泣的粉色传奇?红颜知己、青衫至交就是这些异性知音彼此给对方起的雅号。不过,也正因为这些传奇和雅号,使得俺再再体会知音难养的麻烦与痛苦。
如果婚前遇到异性知音,自然要额首称庆,互道万幸。由知音而夫妻,乃人间“称心如意的第一美事”。但是,这样的美事发生概率之低,比中彩好不了多少。多数情形是“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等到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也有的是虽相知相爱,却受阻于种种客观困难,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就注定既是夫妻,又是知音的可能性实在大大低于人们的期望值。
而婚姻外的知音,人们过去只叹难觅,其实在俺看来,觅是觅得到的,不过是难养而已。走得太近了,不要说双方的家庭不答应,就是当事的两人,也觉得危机四伏。本来就性灵相通,再身体相近,就是神仙也很难做到清醒把持的,结果如何,不言而喻。但要是若即若离,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能保有“清白而高尚”的感觉,那种“无话不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也就很难求了。
试想一下,本来是欣喜于双方的缘份,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一个既互相敬佩和欣赏的对象,又在交往中日益感受到那种难得的知心与默契,却因为不得不有所顾忌,避免引起麻烦等等,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一逞痛快。这样的知音,没有也罢!最不好相处的,便是其中一方顾虑较少,或者不顾一切,而另一方却囿于规距,不得不违心地推而拒之。既不想失去知音,又不愿引火烧身,远近难养的痛苦体验就自然而然地一遇再遇了。
就算是君子坦荡荡,双方心里都有底线,双方的家庭也都理解和支持,也抵抗不了周围闲杂人等的腹诽与榜议,象林徽因那样的绝代才女,也不能不在家庭与知音之间,做一个明确的选择,划清一道区别的界限。婚后的她,在金岳霖或其他人的心中,固然仍享有最高的类似女神的地位,但却很难再有知音相处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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