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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在中國革命幻象中迷失的美國左派

茉莉


 

 
 

  
在中國革命幻象中迷失的美國左派
 
     
                 ——寫在寒春逝世之際
 

                                                                                                     茉莉
 
  
  那位在中國養了62年奶牛的美國老太太去世了。幾年前,寒春(Joan Hinton)曾把同是美國人的丈夫陽早,埋葬在北京昌平區小王莊農場,壹棵朝夕能看見牛羊的冷杉樹下。而她本人的遺願是,把骨灰撒到他們夫婦來華最初工作的地方——塞北大漠。
 
  盡管寒春把畢生精力獻給了中國,被稱為“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戰士”,但中國官方對她去世的反應有點冷淡。雖然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等人發了唁電表示哀悼,但官方媒體極少報道。對這位至今仍然擁護文革並譴責鄧小平改革的老外,中共方面似乎不太願意多提及。
 
  寒春的去世,令我們回憶起西方左派追隨中國共產黨革命的那段歷史。對於人的行為,任何時候都可能有多種解讀。但是,對歷史負責任的公正的解讀,必須聯系人們的動機意圖、當時的環境以及行為的後果,才能做出客觀理性的解釋和評價。
 
 

   ◎ 真誠的國際主義者與底層同甘苦
 

  在中國紀念寒春最熱鬧的,是“烏有之鄉”網站的新左派。他們開追思會,辦紀念館,宣傳寒春的理想和事跡。那些中國新左派雖然也叫“左派”,但他們和西方老左派有本質的區別。
 
  寒春等西方老左派是真誠的國際主義者,中國新左派卻打著愛國民族主義的大旗。西方老左派批判資本主義,自己也放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身體力行過底層的簡樸生活,其理念和行為是壹致的。中國新左派卻言行不壹,如汪暉等人壹面反對資本主義,寫食洋不化、詰屈聱牙的文章,壹面過高高在上的優裕的教授生活。
 
  青年時期的寒春走向中國、奔赴延安,是由於原子彈爆炸改變了她的壹生。早在二戰期間,作為核物理專業的研究生,壹個和平主義者,寒春參加了美國壹項名為“曼哈頓工程”的原子彈研究計劃,當時她認為制造原子彈只是用來威懾希特勒,相信美國不會真的使用。不久美國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下兩枚原子彈,十五萬人灰飛煙滅。壹直“反對原子科學軍用”的寒春,萬分震駭而痛苦。她要何去何從?曾讀過斯諾的《西行漫記》的寒春,退出了美國核能研究中心,追隨哥哥韓丁和朋友陽早的足跡,投奔了中國革命。
 
  陜北黃土中的瓦窯堡煉鐵廠,是寒春工作的第壹個單位。而後,夫婦倆先後在西安草灘農場、北京市紅星公社等地,從事奶牛飼養機械化和牛種改良的工作,獲得多項科學技術獎。文革中有幾年,中共為了監視外國專家,曾壹度把寒春夫婦調到北京做外文譯校。後來他們要求調回農村,拒絕高工資,吃自己種的蔬菜,住簡陋的平房,壹張用磚塊壘成的寫字臺,用了25年。
 
 

    ◎ 對毛澤東的滔天大罪竟予以寬容
 
  
  如果寒春只是終生在中國農村餵養奶牛,以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那麼毫無疑問,她應該獲得我們的崇敬和高度評價。然而,知識分子是要發表言論的,他們的言論是有影響力的。這麼多年,寒春壹直發表抨擊美國、捍衛中共領導人毛澤東的言論。
 
  1952年,寒春在亞洲太平洋和平會議上發言,譴責美國是唯壹犯下原子彈罪行的國家。殊不知她所投奔的中國,就曾因為美國的原子彈爆炸而獲救,這是國際反法西斯戰爭的壹個舉措。她曾向媒體控訴美國大蕭條期間,南方葡萄園工人工資低廉受剝削,但不去了解中國餓死幾千萬人的大饑荒真相。她指責西方自由社會不自由,民主國家也不是真正的民主,卻對中國大量被囚禁的政治犯不聞不問。她很堅決地反對美國的麥卡錫主義,卻對中共瘋狂迫害知識分子不置壹詞。
 
  傾心於神話般的中國革命,寒春對毛澤東的崇拜達到迷信的地步。她懷念延安保衛戰,贊揚毛澤東以“小米加步槍”戰勝強敵。直到2008年,寒春還在日本對《周末澳大利亞報》說:“如果毛澤東還活著就太好了。我當然百分之百支持文化大革命發生的壹切。”她為毛澤東辯護說:“毛是壹個了不起的人,他解放了所有人,他絕對不是壹個惡魔。”
 
  法國思想家雷蒙·阿隆在《知識分子的鴉片》壹書中說:“知識分子對民主國家的缺失毫不留情,卻對那些以冠冕堂皇的理論的名義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予以寬容。”二戰之後曾有壹段時間,法國左派如薩特等人,“每個人都拉住馬克思主義的手,組成壹圈美妙的圓舞。”(福柯語)但在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時,這壹切結束了。
 
  但是,寒春等人從未完成這個轉變。無論中國人經歷過多少巨大的人為的災難,她始終認為罪不在毛澤東,而是下面的人搞壞了。六四血腥事件發生後,寒春和她哥哥韓丁壹樣譴責鄧小平屠殺人民,但她認為這是由於資產階級復辟的緣故。
 
  應該說,寒春等西方左派大都是人道主義的信仰者,他們希望減輕人們的苦難、解放被壓迫者,才來到中國。但是,當她偏執地迷信毛澤東、終生捍衛毛的革命神話時,這實際上已經違背了她早年的和平博愛理想。即使不是出於主觀願望,從客觀效果來看,我們也只能痛心地說:寒春等人用他們的言論支持了暴政。
 
 

      ◎ 同情心、道德感壓倒理性思考
 

  歷史學家和思想家們壹直在探討這個謎團:為什麼西方左派會醉心於東方的革命?從寒春這個個案來看,這種奇怪的現象有著社會、心理和歷史等各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由於她耽迷於意識形態的幻象。寒春的姐姐是美共黨員,早年常給寒春等人送馬列主義書籍。那些書籍喚起了寒春心中的希望。會拉小提琴的年輕人,相信革命會摧毀壹個可惡的舊世界,能使人類變得更美好。1948年在陜北,寒春曾給她的導師——美國著名原子科學家費米寫信,傾吐她參與“千百萬人努力奮鬥的事業”的激情。很明顯,比起平庸無趣的改良,革命更為詩意盎然,更適合夢想參與壯麗事業的人。
 
  其次,像寒春這樣的西方人道主義者會與中國革命者攜手,還由於她的正義感和同情心壓倒了理性的思考。阿倫特在研究法國大革命時,曾經談到“羅伯斯庇爾受同情的激情所驅使”。西方左派發自內心的革命激情,往往導致與同情的目的相反的結果。
 
  同情窮人的左派想要消滅社會上的不平等不公正,但他們身不由己地陷入另壹種不平等不公正,例如土改時期的鬥地主分田地。左派們跟隨的革命領導人,往往無情地背叛追隨他的社會群體。寒春們憐憫受苦的窮人,卻沒有想到要怎樣賦予他們基本權利,沒有考慮怎樣建立壹個保護人權的憲政體制,這些都說明理性的缺乏。
 
  再次,純潔的革命者往往像清教徒壹樣偏愛美德。關於寒春個人道德的事例很多。例如,她曾說服農場領導給所有工人都上保險,用自己的工資給老保姆發退休金。她甚至長期接濟西安草灘農場的壹個右派——雖然那是毛澤東懲罰的人。寒春之所以支持文革,是因為她認為文革是底層人民反官僚特權的運動。
 
  對美德的偏愛和理性的欠缺,釀成寒春們的人生誤區。當年在延安,寒春見過很多生活極端簡樸、無私奉獻的共產黨人,被那種道德氛圍所感動,她從此美化了中共的制度。可惜當時不懂中文的寒春,沒看到延安以革命名義殺戮文化人王實味的血光。
 
 

    ◎ 把革命意識形態變成宗教的悲劇
 

      曾有西方學者問:法國大革命為何不接納任何教會?其回答是:因為革命本身就是教會。馬克思主義理論對世界做出全面解釋,把無產階級當作完成其使命的選民,這種學說本來就含有猶太-基督教的根源。把革命神聖化的西方左派,就像心懷仁慈和使命感的教徒壹樣,迎接壹個新世界到來。
 
      寒春本來是西方社會的反叛者,她到中國去尋找有意義的人生,結果卻在追求中產生幻象,把毛澤東視為不容懷疑的真神,儼然創造了壹個新的宗教。對於毛澤東及中共所犯下的罪行,寒春在內心裏制造了壹個封閉的解釋系統,把壹切壞事都稱為違背毛澤東思想的“逆流”。這樣的狀態令我們感到熟悉:上帝永遠不會有錯,真主總是偉大。
 
     這種革命宗教的迷惑力,甚至可以誘使寒春放棄早年信仰的和平主義。在《壹個核物理學家的自述》裏,寒春談到她原先是個和平主義者,甚至反對殺生,但在國民黨進攻陜北邊區時,她被革命正義感所鼓舞:“我心裏只有壹個信念:如果敵人來了,我壹定沖上去殺死他。”
 
    人的自我欺騙往往可以獲得自我心理滿足。當這位喜歡哼唱陜北民歌的美國老太太去世時,她心裏是很滿足的。寒春認為中國是世界人民革命的榜樣,認為自己“從自然科學的尖端跨到社會科學的尖端”,此生足矣。
 
    然而,我們不能讓這種欺騙繼續下去,我們有責任去認識真實的中國歷史與現實。當今中國巨大的貧富分化和社會不公,導致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認同左派理論。如迷途羔羊壹般的寒春是壹個歷史典型,她受騙與自欺的壹生悲劇,應該成為前車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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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香港《開放雜誌》2010年八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