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进入我的视野，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大学时代，那时读到一本李敖的选集，很为他
的胆气折服，尤其是他甫出牢房就扬言，“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让人精神为之一
振。记得我还写过一篇小文，叫做《李敖，真人也！》，感佩他说话算话，说到做到，
比如他说了不过农历春节，就真的再也不过了，即便这是矫情，也的确矫情得可爱。

当时，正是柏杨在大陆走红的时候，一本《丑陋的中国人》沸沸扬扬的，比柏杨更胆
大更犀利的李敖那时在大陆还鲜为人知。李敖与中共，同为国民党死敌，中共捧柏杨，
却不捧李敖，对此，李敖自己解释说，中共若捧了李敖，就等于捧了国民党，因为捧
了李敖，就会发现国民党治下还有一定程度的言论自由，也就等于间接地捧了国民党。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李敖对中共专制反动的一面是有认识的，可是他却从未对中共
开骂，这一点让许多人不解，也长期让我颇为困惑。在读了一些李敖以后，我才明白，
李敖不骂中共，其实是很自然的事，究其原因，我以为有以下几点，我将其归纳为四
不：不愿，不必，不屑，不敢。

首先是不愿。李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政治理念与早期中共的政治理念很有相通之
处，如果他生逢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一定是一位亲中共的左翼文人。这方
面对李敖影响最大的，是他高中的老师严侨，李敖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我最难忘的
一位老师》来纪念严侨。从现有的资料看来，这位严侨应该是一位共产党人，他的特
立独行，他的高绝洒脱，给李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让他亲眼看到共产党员是怎样的
人。严侨曾跟李敖说起，要带他回那边去参加重建中国的大运动，李敖也答应了。李
敖后来给胡适的信中提到过这件事，胡适过世后，这封信落到李敖的对头手上，被作
为李敖通匪的证据报告当局欲置李敖于死地，并使严侨再次受到牢狱之灾。这是李敖
的心路历程，大概是李敖不骂中共的深层原因，是为不愿。

第二是不必，当然是李敖认为不必。李敖痛骂国民党不遗余力，那是因为国民党让他
坐了十几年黑牢，他跟国民党有私仇，而他又是个爱恨分明，有仇必报的人。中共跟
他无怨无仇，他自身对中共的专制政治也无切身之痛，所以骂起来也没有内在动力。
加之隔着海峡骂中共，无异隔靴搔痒，骂不到点子上，那不是李敖该做的事，此为不
必。

第三是不屑，因为他是李敖，因为他在台湾。台湾是什么地方？那是个以骂中共为时
髦的地方。李敖是什么人？是最痛恨时髦，最愿逆时髦而上的人，要他去迎合时髦骂
中共，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在台湾骂中共的人够多的了，不缺他李敖，因此，即使
中共再该骂，他也不屑骂了。甚至在人人都骂中共的时候，他却偏偏要时不时地站出
来为中共说几句好话，如果不这样，他也就不是李敖了。

第四是不敢，这个不敢，当然不是人身安全方面的考虑。李敖在台湾骂国民党，比在
台湾骂共产党要危险得多，共产党再不堪，至少有一点比国民党强，那就是从不用暗
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异己。李敖如果躲在台湾骂中共，安全方面是可以毫无顾
虑的。李敖的不敢，是事业方面的考虑，是为了自己的书能在大陆出版。盖世精明的
李敖早就看出，国民党其实是纸老虎，因为台湾尚有基本的言论出版自由，他在台湾
骂国民党越痛快，他的名气就越大，书也就卖得越好，虽然他的书大部分被台湾官方
查禁，但是却越禁销得越好。但大陆方面，中共却是真老虎，大陆毫无出版自由，如
果中共当局要禁绝李敖，那李敖可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所以，李敖在这方面身段放
得很低，在电视里与大陆观众见面时，他很小心地解释，台湾现有的言论出版自由，
不是当局奉送的，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生怕让大陆观众误会了他的东西是在捧国民
党，这与他在台湾观众面前的大大咧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以上几点，虽说有诛心之嫌，但自己感觉还有几分道理。若要李敖骂中共，除非他移
居大陆或是两岸统一，加上大陆具备了一定程度的言论出版自由。然而，李敖今年已
经七十岁了，那一天估计我们不大容易等到了。

二00五年五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