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一样,那么你是否愿意呢?如果我们的感受就是我们追求的一切,那么也许我们应该躺进去。但另一方面,这种僵尸一样的活法很难说是一种身心健康的状态,是一种完美的人生,是一种有利于人类延续下去的方式。所以如果说幸福是指一种完美的生存方式,那么这种僵尸一样的活法肯定是不幸福的。在这里,欢乐的感受与幸福已经脱节了,而造成这种脱节的是我们人为的刺激方式。这个人为的欢乐盒子(比如说化学的注射或吸毒)破坏了人生理上的自然平衡,这使得我们的感受不再是我们身心健康的测量,也不再是幸福的标志。这犹如你将电表从电路中撤下来,将指针多转几圈,这并不意味着你用的电就多一些。当然,我们欢乐的感受仍然是我们行为的回报。无论是自然的方法,还是人为的方法,只要是让我们感到欢乐的事情,我们都还想再次得到它。而人为的刺激方法,往往因为刺激的强度过大而使我们上瘾,让我们大脑中的神经线路遭到永久性的改变。而极度的上瘾可以完全破坏我们生理的平衡,让我们走向幸福的反面。正因如此,我们应该避免用那些人为的刺激方法,特别是那些极端的方法,如吸毒等,来达到我们的欢乐。相反,我们应该用自然的方式,通过我们外部的行为(而不是对大脑电路的改变),通过对我们人性的满足来达到我们的欢乐。只有这样,我们欢乐的感受才是对于我们有利行为的一种回报,也才真正是幸福人生的标志,而不是一种欺骗。对人性的满足,就是对我们生存需要的满足,它是我们身心健康的前提,也是我们得到幸福的前提。所以我们应该以满足人性来达到欢乐,实现幸福。
关于追求欢乐的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每个人得到它的程度。最近的实验表明,一个人感到快乐的程度有一个平均值。而这个平均值的大小主要取决于他天生的乐观态度,而与他实际生活中的境遇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可能发了财,升了官,或娶了一个漂亮的太太,这些都只能使他暂时的很高兴,但过不了多久,他高兴的程度又回复到他的平均值那里去了。所以总的来说,我们人生快乐与否在最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遗传基因。有的人天生快乐,有的人天生忧郁。如果说我们生活的目标就是要追求快乐,这是否意味着天生忧郁的人就应该羡慕天生快乐的人呢?在基因工程发达的今天,这个问题有很实际的意义。有的父母为小孩的一生幸福作想,希望能给自己的小孩加上天生快乐的基因。我们经常看到傻子是最快乐的。但并没有多少人希望自己变傻。在这里我们将再用电表来作一个比方。我们感到的快乐是电表上指针摆动的大小,而我们对人性的满足是我们的用电量。虽然对于每一只电表来说指针摆动的幅度大小与用电量成正比,但如果有很多不同的电表,并且它们的设计参数不同,那么它们互相之间摆幅大小的比较并不能代表真正用电量的多少。拥有一个快乐的基因,只能说明你电表的参数与其他人不一样,一点点用电量就可以使你指针大幅摆动,但这并非说明你的用电量真的就比别人多,你的人性就比别人得到更大的满足(在自然进化的竞争中你的傻子基因就更容易被遗传下去)。所以虽然傻子整天乐乎乎的,但并不表示他就拥有一个比我们更完美的人生,我们只是电表不一样而已。另一方面,因为感受是我们行为回馈、奖励机制的一部份,过份的乐观与过份的消极都不利于我们达到人性最大程度的满足,实现真正完美的人生。过份的乐观使我们没有足够的动力去追求,而过份的悲观会使我们没有勇气去追求。所以就最大程度地满足人性来说,我们的天生感受态度,或者说我们电表的参数,有一个最佳值。我们的感受系统由长期的进化而来,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天生拥有的感受态度应该正处于这一最佳值,我们大可不必羡慕傻子的快乐。毕尽我们最终想得到的,不仅是感受上的快乐,更是人性上最大程度的满足。感受上的快乐只是人性满足的一个测量,是我们行为的指针。我们最终关心的是我们的行为,而快乐只是一个用来指引行为的电表。但我们不应该通过玩弄电表来欺骗自己,正如我们不应该通过吸毒来达到欢乐一样,那样只能让我们走向幸福的反面,阻止我们得到一个真正完美的人生。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讲,乐观也好,悲观也好,我们的电表已定,无法更改。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让我们不断感到欢乐,用我们自已的电表来衡量自已,而不用操心与其他人比较。虽然我们有一个平均值,而我们的感受会不断回复到这一平均值,但人生的高潮就是在于不断地超越这一平均值,让我们不断地拥有感受上的兴奋与激动, 感受上的high。而每一次high, 都是我们人性得到满足的写照。这正是人生的亮点,幸福的所在,也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我们人生的目标是通过满足人性来寻求欢乐,我们需要做的是最大限度地满足我们的人性。我们人性的需要,也就是我们生存的需要,满足它,我们会得到回报,那就是欢乐。人性是一种需要,它往往表现为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正是我们生命的火焰。我们应该感激我们的欲望,正是因为它们生活才充满活力。如果哪一天我们什么都不想了,那时我们离死亡恐怕己经不远了。从行为上讲,要得到欢乐和幸福,”我们必须有想要做的事,并且正在做我们想要做的事”。换句话说,我们必须”为所欲为”。这种做事情的过程正是幸福的过程。幸福不是一个目标的点,而是一条过程的线。我们这里所说的追求幸福的方法恐怕和很多传统宗教中所说的方法大相径庭。比如佛教讲究六根清静,用打坐冥思来消除欲望,认为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所以只有消除它,才能达到幸福。长期地打坐冥思(meditation)也许确实可以使人进入一种麻木而超然的状态,那样的平静也许真的使人感觉良好。但很难说,那样的状态就是幸福,就是完美的人生,就是人性的满足。那样达到的感觉良好与吸毒得到的感觉良好有异曲同功之处,它们都是对我们感觉系统的欺骗,而对人性的满足并无帮助。我们需要的是充满活力的人生,而不是静如死水的人生,是通过对人性的满足来得到欢乐,而不只是避免痛苦。如果只是为了避免痛苦,那么死是最好的答案,但显然那不是我们想要的。
关于追求幸福的另一个疑问是:我们真的能够得到幸福吗?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如前面所说:无论我们怎么追求和努力,我们的感受在经历了高峰之后总是要回到它的平均值,回到原点。所以不可能有连续不断的欢乐感受,感受有高潮也有低峪,生活中有欢乐但也必定有失望甚至痛苦。这给人一种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完全幸福的感觉,似乎幸福总是得到了又失去。所以如果我们希望得到的是无间断的欢乐感受(high), 是一种一但得到就永不失去的东西,那确实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也可以从感受对于我们生存的作用来看。如前所说,感受是对于我们人性欲望满足的一个指针。如果这个指针(电表)总是处在很高的数位上面,是一个常数,那么它就失去了对人行为的指导和回馈作用。要使这个电表正常工作,它的指针必须不断地回到原点。那么我们的幸福就是要让这个指针一次又一次地往上跳动,让我们的人性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满足。正因为这样,我们说幸福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一但获得就永不失去的东西。我们的人性欲望无穷无尽,饭吃了还会饿,性爱了下次还想要,富有了还想赚更多的钱。所有这些都不是坏事,因为正是这些无止尽的欲望提供了我们不断得到幸福的机会。如果哪一天欲望完全得到满足而不再来了,那才真正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所以感受回复到平均值是必要的,人生的努力与奋斗也是必要的,它们正是下一次幸福高潮的前奏。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得到幸福也就是一件可能的事情。只要我们还有欲望,我们就可以再次得到幸福。
上面所描述的这种不断上升与回落到原点的幸福感受曲线总给人一个原地踏步、没有进步的感觉。但我们人总是在追求进步的,恨不得天天向上,生活越过越好。那么怎么来定义这一“好”呢?如果我们奋斗了几十年,结果今天的生活与以前一模一样,那样我们会禁不往失望的。确实就生活的状态与环境来讲,我们可以定义一个好坏。我们可以把这种状态与环境称之为一种“生存环境”。这里的“生存环境”不仅指外部的环境,比如金钱、权利、地位、名声,它也指一个人内部的能力,比如知识、技能、办事能力等等。大家平常所说的生活的提高往往是指这一生存环境的提高。确实对于生存环境中的每一项来说(比如金钱,又比如权利),大家互相之间是可以比较的,并有高低之分。在每一项上面,人们总是在向高的方向靠拢和奋斗。也有很多人将提高这种生存环境作为人生奋斗的目标。并且这种生存环境往往确实是一种一但获得就永不失去的东西。这使它在某种意义上说更具有追求的价值。那么我们是否能将追求这种生存环境的提高作为人生目的和意义之所在呢?其实不能。这个生存环境并不等同于幸福,它只是为现实幸福提供了更好的条件。好的生存环境使我们更容易满足自己的人性,从而得到幸福。它使我们幸福曲线上的峰值更频繁、更高、更大。但它本身并不是幸福。幸福是对人性的满足,而不是一个环境。我们之所以想要一个好的生存环境,是因为我们想要得到幸福,而不是环境本身。环境是为幸福服务的。所以人生的意义仍然在于幸福上面。另一方面,有的人虽然有好的生存环境,但却不知道如何享受,或者认为生活应该自动的就幸福,结果发现其实不然,生活仍然索然无味。人生是一种生存状态。这种状态的好坏决定于得到幸福的多少。幸福的获得除了生存环境之外更重要的是要不断地去满足人性,去追求。这种不断的追求,这种过程,这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我们得到幸福的最重要因素。无论我们的生存环境如何,即使是非常的糟糕,只要我们拥有了这种积极的态度,我们就可以得到幸福。幸福面前人人有份。另一方面,也只能通过不断地追求,以及对人性的不断满足(见下面幸福的第四个要素),我们才能改进我们的生存环境,提高人生的舞台。当然这种生存环境的存在也给我们总想永远拥有一些东西的心灵带来一种莫大的安慰。我们天天向上的追求并非完全是虚无的。确实,对幸福的追求和对生存环境的改进往往是同头并进的。生存环境的改进加速了我们明天对幸福的追求。
除了从行为上知道怎样得到幸福之外,我们可以从结构上归纳出四个获得幸福的要素。这些要素是得到幸福的前提,它们对应着不同的人性要求,与第六章中对人性的分析相对应。这四大要素是:第一,安全感;第二,亲情;第三,感性快乐;第四,自我满足。下面我们对这四点作一一的说明。
第一要素:安全感(security)。安全感是指对生存的最基本条件的保障。在现代社会它对应着有一定的经济收入,以及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对安全感的需要对应着人性中对食物的需要,以及对物质的占有欲。安全感是这四大要素当中最基本的要素。如果失去了安全感,那么其它的要素都不再重要,而我们所有的精力都会被放在满足安全感这一点上面。安全感是生存最根本的条件,失去了它,也就是失去了生存的基础,当然也就无从谈论幸福了。然而安全感只是一个感受,并非一个绝对的物质条件。所以对不同的人来说,这个安全感的阅值(threshold)可以很不相同。无家可归者可以感到十分地安全,而百万富翁却可能时刻感到危机。安全感在很大程度上被个人的想法以及社会文化所影响。不幸的是,在现代社会当中,人们普遍存在一种长期的不安全感。一方面,这种不安全感促使我们不断地积累财富,成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动力,另一方面,过多的不安全感阻碍了我们获得真正的人生幸福,让我们成为物质财富的奴隶,而不是主人。很多成功的人士,外人看来应该不愁吃穿,什么事情都很有保障,但在他们自己看来,事情永远充满了危机,成天焦虑恐惧。到底这样的成功人士在人生上是否成功,是否值得我们羡慕,那就未必了。如果没有幸福和欢乐,成天危危不可终日,天大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可惜的是,太多的人一生都在为消除这种危机感而挣扎,这使他们没有机会在更高的层次上获得幸福,享受人生。所以我们对安全感的要求切忌不能太高,超出我们的能力。其实在当今的发达国家,生活总是有保障的,饿死人的事情己经不多。现代社会中的社会保障和福利系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基本的保证,我们都应该有一种安全感。总的来说,安全感是人生的基础和保障。失去了这种最基本的保障,我们就很难追求其他的几个幸福的要素。
第二要素:亲情。这是指我们生活在朋友当中,生活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当中而得到的感情。这对应着人性中的社会性,也对应着我们对子女后代的关爱。人需要生活在一个密切的群体当中,这往往是我们欢乐的来源。在第六章中我们谈到,人性的这种需要来自于人的进化过程。在几百万年的进化之中,我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密切的小群体里面。在这个群体当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另一个人,并且互相依靠,互相关爱。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密切亲合力成为我们人性的需要。而对于我们子女的爱当然是人性中天然的部份,它是使我们基因遗传下去的最有效方式,对人类的延续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亲情也是我们所说的爱的基础。所以也可以说,这第二要素就是爱的要素。当然这里所说的爱不单单指爱情,而是指更广意义上的爱,是指感情上的一种亲密。爱情是这种感情上的爱加上性爱的现代产物。爱,使我们感到别人的关心,从而不再感到孤独和寂寞。它带给我们生活的力量和温暖。从进化上讲,爱是我们的感情需要,也是一种我们习惯的生活方式。大猩猩(Chimpanzee)是与我们的人最接近的动物,它们在七百万年前与我们人分开。有人甚至建议将大猩猩划分为人(homo)的一支。一群大猩猩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常常互相玩耍和抚摸。这种身体上的密切关系正是爱的表现,而这种身体上的语言也正是我们爱的语言。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接近她,抚爱她。今天,我们生活在庞大的社会结构之中,这与我们进化中所习惯的环境非常不同。今天的道德规范与文化环境使我们不能自然地表达我们的感情,更不能随便”动手动脚”。这使我们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觉得整个社会缺乏人情味。虽然生活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却感到孤独和寂寞。所以在生活中,我们需要增加亲情,增加爱。这包括我们的亲人,也有包括亲密的朋友,更包括我们相爱的异性(在下一章中我们会谈到家庭与婚姻,谈到如何可以改变婚姻的规范来得到更多异性之间的亲情)。我们需要生活在亲情的包围之中,它是我们感情的寄托和依靠,也是我们生活温馨的源泉。孤独的人生不会是幸福的人生,亲情与爱是幸福必不可少的组成部份。由于亲情的需要,这也促使我们有生产子女的愿望和动力。虽然抚养子女是一件十分花费精力的事,但亲情可以战胜其中的障碍,使它成为生活中的快乐。做过父母的人想必都有这样的感受,没有任何事情比抚养子女更为让我们操心,也更带给我们感情上的满足。没有什么比天伦之乐更让人享受。反过来,我们可以从抚养子女的艰辛中推算出亲情在我们人生中的地位。很多父母倾其一生的精力就是为了子女的成长,这不能不说明亲情的重要性。
第三要素:感性快乐(或简称性乐)。在此我们将性乐(感性快乐,pleasure)与上面所说的欢乐(joy)区分开来。欢乐是指一种更广义上的高兴的感觉。而感性快乐(pleasure)是指一种感性(sensuous)上的、直接的、不需要经过思维处理就可以得到的条件反射式的快感。它往往通过满足我们生理上的人性需要,刺激我们的感官来获得。这些人性需要包括对食物的需要,对性爱的需要,以及运动,美感,音乐,好奇心等等。它还可以分为感官上的(食物,性爱,运动,美感,音乐等),和大脑中的(如好奇心)。但这里所说的来自大脑中的快感指一种直接的感受,而不是经过思维,社会的回馈而得到的快感。所以它与下面要讲的第四要素不同。所有这些快乐感受都是直接的,生理上的反应,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条件反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些人性的需要也是动物的本能需要。很多其他的哺乳动物,可以与我们有同样的快感。由此我们往往将这些快感称为低级的快感,进而对之鄙视,甚而压抑。其实,正因为它们是低级的,说明它们是最基础本质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人性需要。我们在第六章中讲过,食物与性爱是我们第一位的人性。满足它们给我们带来的快乐胜过一切其它的快乐。我们不应该因为动物有同样的快乐就剥夺我们人享受它们的权利。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因为我们事事与动物不同,而是因为我们可以比动物做更多的事情。所以这种生理上的快乐感觉,不应该被压抑,而应该被充分的发挥,它是我们达到幸福生活的重要手段。快乐的反面就是压抑、消沉和枯燥。枯燥与无聊是现实中普遍存在的现象,也是生活中最大的敌人。而战胜枯燥的方法,就是要在生活中寻求快乐,得到刺激。快乐可以从满足人性的刺激中得到,从刺激带来的兴奋中得到。我们往往将寻找刺激看成是一种不屑的生活方式,似乎正经的人都不需要刺激。其实刺激是必不可少的。我们这里所说的感性快乐感受正是我们感官受到刺激的结果,而感性快乐是我们幸福的最重要组成部份。所以适当的刺激是必要的。就最重要的几个方面来说,快乐(感性快乐)可以从食物上得到,从性爱上得到,也可以从对物质的享受上得到。就现代社会而言,我们充分发挥了我们的味觉以及对物质的享受,但对性爱却采取了一种抑制的态度。也正是在这个方面,我们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在前面一章中讲到,不管是犹太基督的文化,还是在中国的儒教和佛教,它们都将性爱认为是一种罪恶的行为,贬之为动物的本性,而不应该得到发扬和光大。这完全违背了人性的要求。就上面讲的食物、性爱、以及物质享受这几点来说,恰恰是性爱可以带给人最大程度的兴奋和快乐。这种快乐可以大大超过任何的物质享受。好在通过性解放运动,人们已经将性爱认为是一个正面的东西,认为是享受人生的一个方面。但当今的性爱道德观念仍然给我们带来极大的约束,与我们的人性有十分矛盾的地方。而正是这些矛盾往往带给我们生活中的痛苦。在下一章中,我们会对这些性爱道德观念,婚姻制度,以及怎样解决这些矛盾作更进一步的探讨。总结来说,我们不能认为,对感官快乐、刺激的追求就是一种兽性的追求,从而要抑制它们。恰恰相反,人性中这种对感性快乐的需要是人最本能的需要,它带给我们的感受最强烈,理应受到尊重和发扬。
第四要素:自我满足(selfcontent)。自我满足是指一种理性上的满足和充实。它也是指我们对自己的一生感到满意。如果说快乐(pleasure)是感性、生理上的感受,那么自我满足是一种理性和精神上的充实。这种来自精神上的要求是人所独有的特性,它是人思维的产物,来自于我们第六章中讲过的第三位的人性。人的这种来自理性的需要与人对永恒的追求有关,与人对于神秘事物的崇拜有关,并且与人将目的作为我们思维的模式有关。人自有思维以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为什么? 并且认为所有做的事情都应该是为了一个目的。小的目的是为了更大的目的,一个套一个。我们以这样的逻辑来组织自己的思维,指导我们的行动。不可避免地,我们会将这种思维的模式应用到人生之上,从而对人生的目的有所探求。在这种思维的模式下面,我们很容易问自己,这一生是为了什么。 这种对目的的执着,使追求本身成为人性的一部份。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寻求人生的意义,总是想要追求一点伟大的、长远的、有意义的事情,似乎只有这样我们的人生才没有白费,我们也才会感到满足。这种追求给我们的人生加上一层崇高的光环,也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安慰。虽然我们说人类,乃至宇宙并没有一个终极的目的,但我们人的一生却不能没有目标。人生的目标带给我们人生的意义。我们人生的目标不能从人类、宇宙的终极目标中被推导出来,我们也不能从人类宇宙的终极蓝图中找到自身的位置,这似乎使我们人生的目标失去了它的基础。但如果我们放弃这一套由大而小的推导方法,从人本主义出发将事物的重心转移到我们自身的存在,那么我们人生目标的基础就可以从自身的幸福中找到。这些目标的存在使得我们日常的生活和行为变得有意义,也使我们可以达到自我满足的快乐感受。所以如果说设置人生目标的意义不在于更终极、更伟大的目标,那么它的意义就在于使我们幸福,使我们感觉不空虚,因为这是人性的需要。在第十六章中我们会对此作更进一步的讨论。当然,不同的人对于他自己的人生可以有不同的要求,所以怎么才能够达到自我满足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要达到自我满足,我们必须要设置一个人生的目标,有一个长远的计划,并且正在为实现这个计划而一步一步地努力。人必须在这种长远的计划之下,在为此而努力的过程当中才能感到踏实和安慰,也才能体会到这种自我的满足,反之他会有一种失落和空虚感。即使他的生活充满了物质上的刺激,充满了感性、肉体上的快乐,他也会忍不住产生一种对人生的疑问和迷茫。当然自我满足既来自于我们对这些人生目标的追求,也来自于这些目标被实现后带给我们的欢乐和安慰。但即使这些目标没有最后被实现,也不能说它们带给我们的就只有痛苦和失望,因为追求的过程正是充实而自我满足的过程,也应该是幸福和快乐的过程。这在下面我们会进一步阐述。
那么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讲,是什么决定了我们人生的目标呢?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人生目标,都是这个社会通过它的文化,它的回报反馈系统(比如金钱,名誉,社会地位等)驾与给我们的。这些人生目标的意义完全来源于这个社会。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和文化当中,那么我们也不会有相对应的人生目标和计划。往往我们的目标和计划都是被这个社会文化所赞扬推崇的,它是社会上公认的人生成功标志,也是对社会有帮助的事情。正因为这样,我们就会觉得这些人生的目标有坚实的基础,它们不只是我们个人臆想出来的,而是被这个社会公认的。这相当于整个社会付与了我们人生的意义,给了我们精神上的力量,使我们的人生方向更加坚实和牢固。当然对于社会来讲,它也需要将那些有利于社会发展的事情树立为人们追求的目标,这样整个社会才能发展和繁荣。如果它老是将那些有害于社会的事树立为人生的目标,这个社会恐怕很快就会消亡了。对于我们个人来讲,我们只是从公认的众多目标中选择了一种。这种选择往往与我们个人成长的环境和机遇有关。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也许是小时候立下的志向,也许是某一件事给了我们很大的振动。但不管怎样,我们选择的目标总是社会赞同的目标。如果说有人想当医生,那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医生是一个很崇高的职业;有人想要发财赚钱,当然是因为这个社会认为赚钱是一种成功的标志;还有的人想当科学家,那也是因为社会认为科学对社会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还有人以做家庭主妇为她人生的目标,这当然也是因为在社会上有一种对做家庭主妇的肯定。相反,如果她生活的社会认为当家庭主妇是一种人生的浪费,那么她是不可能自愿以此作为人生目标的。如果由于生活上的原因,她不得不在家里当家庭主妇,那么她恐怕会感到很失落,而不是很满足。所以我们看到,自我满足必须来自于我们人生的追求。而这个追求正是我们个人与社会的联接点。整个社会,可以通过改变它的文化,改变不同职业在社会上的地位,改变它的回报系统,来影响我们个体的追求,也影响我们个体对自身幸福的定义。而我们个体的行为又反过来改进和繁荣了这个社会。所以我们个体与社会之间是相辅相存的。可以说,对整个社会来讲,我们个人的人生追求目标往往是为了让社会上更多的人能更好的享受快乐,生活更有安全保障。也就是说,对社会而言,我们个人幸福的第四要素往往是为了前面三个要素服务的,并且往往是为了其他人的前面三个要素。这第四要素是为了改进前面的三个要素,但因为我们人的思维和前瞻性,以及社会的加固和回报(从我们个人的前面三个要素来回报),这使得这第四要素也成为我们个人幸福的一部份,并且还是重要的一部份。在某种程度上,这犹如巴普若夫的条件反射实验。当铃响之后狗就会得到食物,从而产生快感。久而久之,铃声本身也成了狗快乐的源泉。没有食物,狗听到铃声也很高兴。话说回来,我们每一个个体,关心的仍然是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而不是整个社会的命运和发展。人还没有进化到那一步,可以时刻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我们追求的仍然是自身的幸福。不过在这自身的幸福当中,我们已经受到了社会文化的影响,从而可以通过自身幸福的实现,来达到对社会的贡献。这也可以说是我们放眼世界的一种方式吧,虽然这并不需要我们时刻地想着世界,我们想的都是自己的事情。这个世界己经将它的利益转化成了我们每个个体直接的自身利益,影响到我们幸福的感受。这个问题使人想起20年前在中国的一场争论:人的行为是否都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有人认为我们应该主客观都是为了别人,也有人认为是主客观都是为了自已。要求我们主观上为了别人,这是强人之难,违背了我们的人性。我们主观上多数是为了自己,为了自身的幸福。但在追求自身幸福的时候,客观上确实有奉献社会的因素,并且有的时候,我们的幸福与欢乐可以直接来源于对他人的帮助。这种人与社会互相配合、相辅相存的机制,很象汤若斯所定义的资本主义的制度。汤若斯认为资本主义的基础,就是每个个体追求财富和利润,但通过这些个体对自身财富和利润的追求,整个社会总的财富得到了增长,从而使社会得到繁荣。可以说汤若斯的资本主义制度是我们这里所说的个人幸福与社会的关系在经济上的翻版。
总结前面所说,幸福有四大要素:第一是安全感,第二是亲情,第三是感性快乐,第四是自我满足。这四个要素是我们获得幸福必不可少的部分。每个人实现这四个要素的方法可以各不相同,着重点也可以不一样,但要得到真正的幸福,每一个方面都应该得到基本的满足。如果一个方面没有得到基本的满足,它会影响我们在其它方面幸福的获得。所以这四个要素是相辅相存,互为补充的。当然有的时候我们为了长远的目标而不惜牺牲眼前的快乐,甚至忍受痛苦,但那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心里是甜的。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长此以往,在一生中从不享受快乐。即使你造就了天大的成就,但如果一生痛苦,从无快乐,那样的人生也算不得幸福完美的人生,因为你失去了人生最美好的一面。是的,快乐似乎人人都可以享受,与一些宏伟的人生奋斗目标相比,它似乎没有耀眼的光环和伟大。但正是这些人人可以享受的平凡的快乐才是生活的真谛,它们不应该成为那些宏伟目标的牺牲品。那些所谓宏伟的目标,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使更多的人能够更好的享受生活中的快乐。从另一方面讲,不享受生活中的快乐未必就能帮助我们实现人生的宏伟蓝图和野心,恐怕效果恰恰相反。纵观历史,那些脱离了生活,放弃个人享受的极端”革命者”,给社会带来的往往是灾难,因为他们失去了人性,忘记了他们奋斗的最终目的是为什么。所以如果将幸福作为一个函数,它将是这四个要素的乘积,而不是总和。
从我们的行为上看,实现人生幸福的方法,首先是需要有欲望,有想要做的事情,其次是正在满足这种欲望,或者说正在做想要做的事情。幸福存在于这种追求和满足欲望的过程当中,而不是一个可以获得的一劳永逸的目标。任何生活中的欲望,或者人生中的目标,如果我们满足了它,实现了它,都只能给我们带来暂时的欢乐(joy),而不可能让我们一劳永逸,让我们的人生从此都是幸福的。所以虽然要得到幸福,我们必须树立一个目标来追求,但幸福是这个追求过程,而不是目标本身。虽然我们总说追求幸福,但幸福本身并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让我们得到了就一生拥有。我们需要追求的是幸福的过程。最持久的幸福感受,不是沉湎于对已经得到事物的追忆,而是来自于对新的欲望的不断满足。我们人生活在一个不断地追求过程当中。这种追求的过程,而不是追求得到的东西对我们的幸福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从进化的角度上看,这是有原因的。如果我们满足于已经得到的东西,而不再继续追求,那么我们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从进化上讲,幸福的感受只是督促我们不断追求的一个诱饵,而不是我们最终生存的原因。我们最终生存的原因是要将基因遗传下去。这要求我们不断地去追求新的事物,而不能停留在已经得到的成绩上。比如说,当我们满足了性爱的欲望之后,大脑中会释放一种dopamine作为奖励,使我们感到愉快和轻松。但这种奖励是暂时的,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当我们的身体恢复,可以投入另一次战斗的时候,新的欲望就会重新产生。我们的幸福只能从满足新的欲望中得到,而不能只是来自于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回忆。同样地,如果我们在事业上有很大的成功,那么在自我满足这一点上,我们也得到很大的回报,让我们感到非常的惬意。但这种惬意,只会延续一段有限的时间,比如说一个月,或者一两年。过了这一时期之后,我们对这种已经取得的成功开始习惯和麻木了,它不再能够带给我们新鲜幸福的感觉,那么我们就需要追求事业上更大的成功,或者在其他方面的成功。所以说,大自然要求我们不断地追求新的事物。如果我们的生命仍然旺盛,这就意味着我们不断地有新的欲望和想法产生。如果哪一天我们已经没有新的欲望,也没有精力去追求新的东西,那么恐怕我们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我们的生命之火已经燃尽。那时我们真的只能沉湎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了。但那将是出于一种无赖,而不会是情愿的。
在幸福的四大要素当中,除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和亲情之外,其他的两个要素,快乐和自我满足都伴随着内心的激动。快乐本身是一种感官上的刺激,而自我的满足也可以说成是一种精神上的刺激。无论是金钱、名声、事业、还是学术,这些让我们人生满意的事情都带给我们精神上的快感和激动。所以归纳起来,我们可以说:幸福的人生是一个激昂的人生 (A happy life is an exciting life)。那么寻找人生的激励和刺激,就成了我们寻求幸福的方法。我们经常说人生要过得充实。那么怎样的人生才叫着充实呢? 激动的人生必然会是充实的。因为充实的反面是空虚,而激昂奋进的人生肯定不会空虚。我们可以用内心的激动来衡量我们自身的生活。如果生活中我们时刻充满了激情,按捺不住地想要做我们想做的事,那么我们的生活是幸福的。相反,如果我们天天无精打彩,无所事事,即使我们衣食无忧,也谈不上幸福。要保持我们内心激动的感觉,唯一的方法就是追寻我们内心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要有所欲望,并且勇敢地追寻和满足这种欲望。我们这里倡导的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这与佛教当中所提倡的六根清静,断绝欲望的方法正好相反。佛经说,欲望,不仅不是幸福的所在,而往往是痛苦的源泉。这当然是指当你有欲望而达不到的时候。佛经又说,人的欲望是一个无底的洞,一但打开,无穷无尽,永无满足。我们这里所指的欲望只是自己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并不指过份的贪婪。世上总有无穷无尽的事情,也有无穷无尽的财富。我们当然不可能,也用不着将它们都做完,都得到。我们只想要自己的那一份,让我们有事做,有追求。我们当然不应该有不能实现的奢望,那只会给我们带来痛苦。如果我们清楚产生这些愿望目标的真正重心并不一定在于这些目标本身,而是在于它使我们有一个追求奋进的过程,那么我们就不会产生那些奢望,和我们自己过不去。即使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目标最终没有被实现,这并不等于浪费了一生,因为它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追求的机会和过程,已经给过我们激动、满足和充实。所以虽然实现了目标最好,但即使没有实现,我们也不必太在意,重要的是我们争取过,追求过。这样我们就不会把人生一个接一个的目标和追求认为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而会认为是无穷无尽的幸福。正是这些不断产生的欲望保证了我们总有追求,总有幸福。所以欲望的无穷无尽并不是一件坏事。另一方面,对于从生理上自发产生的欲望,在一个理想的社会里面,它们都是应该,并且可以得到满足的。在现代社会里面,己经没有人提倡通过饿肚子来体验清心寡欲的滋味。所以食欲是已经被充分地满足了。仍然有问题的是我们的性欲,以及对亲密感情的需要。并没有迹象证明如果放开性欲就会洪水泛滥。在这一方面大猩猩与我们有类似的需要。关在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并没有人叫它们节欲保身,但也没有见它们性事泛滥,个个都累死。进化产生的生理欲望总有相对应的生理节制方式。这些欲望必定是对我们的生存有益的,所以才能成为我们的本性。我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为其操心。怎样在现代社会中进一步满足我们生理的欲望,这是下面两章所要讨论的问题。在这里让我们再一次强调,欲望是我们取得幸福的必经之路,清心寡欲不会带给我们幸福的人生。
最后让我们比较一下本章中所定义的幸福,与其它两种常见的幸福的定义。提起幸福的定义,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纯粹的快乐主义(hedonism)。纯粹的快乐主义有很悠远的历史。在古希腊的众多哲学派别中,有一支就是hedonism。他们认为:人生最终的目标就是纯粹的快乐,并且快乐就是完全生理上的快感。他们讲究完完全全的身体舒适,讲求性上面的极端追求。在六七十年代,从美国的性解放运动中也发展出一套快乐主义,认为快乐是人最根本的目的,并且要把快乐、性爱发挥到至高至善的地步,恨不得将人生所有的意义都从性爱中提炼出来。到了八九十年代,这种纯粹的快乐主义已经在美国大幅的下降。在我们看来,感官上的快乐并不是幸福的全部,它只是幸福的一部份,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第三要素。并且感官上的快乐除了生理上的感受之外,还有来自于大脑神经系统的直接快乐反应,如好奇心等。如果要以一言而概之,那么幸福必须是我们心中好的感受(good feeling,joy,欢乐)。但这种好的感受(欢乐)可以来自不同的方面,由满足不同方面的人性而定。生理感官的直接刺激只是其中的一种。除此之外,好的感受还来自于我们对生存环境的需要(安全感),感情的需要(亲情感),以及由于思维和社会而产生的自我满足的需要。
另一个极端的幸福的慨念,是认为幸福的最高境界就是达到利他主义。所谓的利他主义,就是把其他人的利益放在自已的利益之上,可以满足其他人的利益,而忘却自身的利益。这也可以说是满足集体的利益而放弃自已个体的利益。这种利他主义、集体主义的幸福观念多来自于宗教或极端的美好主义幻想。在这种理论看来,如果人可以达到这一境界,那么人际之间就会非常融洽,不会有争斗,世界的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的美好和谐。在中国的当今社会中雷锋曾被树立成利他主义的典范,并好召大家向他学习。利他主义的景象虽然美好,但它却完全违背了人的本性。它不是以人的本性出发来设计这个社会,而是以一个幻想的社会模式来要求人性,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并非说我们不能帮助别人,也不是说雷锋的事迹就是不好,但我们帮助别人的原因是为了自已感觉良好,出于我们自己的人性。我们人性中具有同情心理,它是我们人与人之间互相合作,互相理解的基础。在一定条件下,这种同情心理可以使我们将别人的利益看成自已的利益,从而促使我们见义勇为,助人为乐。但这个乐是指我们自身的乐,为做过好事而乐,为自己的人品良心而乐。所以最终促成我们行动的还是自身的感受,自身的幸福。只是有的人(如雷锋)善于从这种助人为乐中得到自身的幸福,作为人生的目标之一。但过份的强调这种助人为乐的利他主义,恐怕对整个社会并非是一件好事。人最了解的是他自己的感受,自身的利益。所以人应该首先关心自已,做好自己的事情,为自身的利益着想。这样整个社会才会有效率。如果每个人都不做自己的事,而互相帮来帮去,我到你家里去帮你做饭,你到我家来帮我做饭,吃饭时你喂我,我喂你,这肯定是一幅很古怪的景象。所以极端的利他主义是要不得的。当然我们也不应该成为一个完全自私自利的社会。适当的利他主义,互相帮助,充分发挥人类的同情心理,让社会充满关爱,这是有利于社会的运行和人类的福祉的。但总的来说,利他主义不应该是幸福的最高境界。约束自已人性的要求,从而修得”德行”, 并不是达到人生幸福的途径。
人生最重要的是幸福。幸福是一种好的感受,一个过程。幸福的生活是一种充满激情的生活。幸福就是有想要做的事,并且正在做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