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1月24日,中华民国总统李登辉先生曾接受德国第一电视台的采访,采访记录则於2月4日由台北《中央日报》全文发表。就一般情况,受访者在事前均作充分的准备,采访後也多经仔细校对方予发表,因此经发表的文字虽读来冠冕堂皇,往往却与真实的发言有很大的出入。此次刊载的发言记录当然亦不排除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但却如实地保留了李先生的语言与风格。鉴於此,笔者认为这是一篇了解李先生的思维与个性的绝好记录。为节省篇幅计,笔者於记者的问题与李先生的答复之後,加上自己的评论,以作为所涉事宜的补充。
1.问:今後台海是否还有武力冲突的可能性?答:上次中共的军事演习,一如1958年的八.二三炮战,当中共发现国际社会的反应强烈(美方派两艘航空母舰至台湾海峡),便停下来了。今後的情况将视大陆内部的情形而定,台湾方面则非常自制。
评:以李先生的地位,应当了解无论是八.二三炮战或是此次的演习,中共的主要目的在於向国际社会与台湾提示其主权主张与内战未决状态。然而他对该两事件的诠释,多少反应出他对国际支持深具信心。另一方面也说明,台湾当局为何甘冒风险再三触及“邀请达赖喇嘛访台”与“向北朝鲜出售核废料”之类的极端敏感问题。
2.问:对中共提出的一国两制建议有何看法?答: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主体的一国两制说不通,因为中华民国的历史较中华人民共和国更长。今後的一个中国应当是个自由、民主、均富的国家。东、西德处於分裂期间不曾有人提出过一国两制的建议。德国统一是在东德共产政权瓦解之後才实现。
评:中国的两千年统一局面,依凭的是实际有效的统治。自由、民主、均富作为追求之理想固然无可非议,但从来不是国家统一的必要条件。更何况政权更迭取决于实力,而非凭出生证书。如果该推理可以成立,则满清遗老遗少均可据此理论要求李先生让位。
德国分裂时期,西德一方主张“一个民族,两个国家”,宗旨在於追求最终的民族统一。东德方面则主张“两个民族,两个国家”,目的於防止与西德统一。东德的主张与民进党的党纲毫无二致,其分离主义倾向均系弱者自我保护的表现,同时也都受到国际力量的支持,与意识形态则无必然的关系。东德之瓦解一方面固然在於其弱小,主要原因却在於国际後台的退却。李先生提出德国此一先例,或许有意暗示中国的统一必须以中共的垮台为前提,而同时却忽略台湾的处境与东德更接近。
3.问:对德国有何期望?答:对德国这样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支持共产中国的政策实在不能理解。
评:国际上习惯於承认实际有效统治大部分领土的政府为中央政府。李先生不理解的是政治。
4.问:是否有兴趣向德国购买潜水艇?答:中华民国最担心的是被包围、封锁,潜水艇是保卫自己必须的武器,希望德方能够出售。
评:果真有一艘大陆的核子潜水艇在台湾海港出没,台湾纵有一千艘潜水艇也无可奈何。台湾没有美国的核保护伞就没有国防,李先生似乎对此军事常识也不能理解。
5.问:尽管贵国是个自由国家,国际社会却对大陆表示商业兴趣。贵国的邦交关系逐日减少,对此有何看法?答:能够从大陆赚钱是个假象。因为大陆的发展都是“用外国资本、外国人的钱、外国人的技术、外国的市场,特别是美国市场而来存在...这种情况会维持多久?”全世界国家不分大小均应相互往来,“不应以市场利益而来选择”。但是,“国际上是非常的现实,每个人心理上都受到假象的迷惑...",中共朝令夕改,长远看来是不安定的。
评:台湾对外国资金与市场的依赖绝不亚於大陆,何以台湾经济能发展,而大陆却只能造成假象?若说朝令夕改,大陆政令之改变程度肯定远不及台湾的任意修宪。除此之外,李先生虽一再强调自己是个经济专家,却期望现实的国际交往不以现实的经济利益为转移。局势果真如此发展,则第一个面临失业者必然是经济专家。
6.问:对与中共交往的国家有何建议?答:“本人也认为,应该促进大陆的进一步发展。大陆更现代化才能真正促进中国经济的改变,也才能改善中国人的生活,问题是,如果因为经济发展,使得中共军事力量扩大,则对亚洲地区,甚至对世界都可能影响很大的”。近来中共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与德国纳粹主义与日本军国主义甚是相象,令人感到担忧。
评:李先生真正要说的是,为了防止中共成为军事大国,不应促使大陆现代化,同时也不要改善中国人的生活。李先生即便不愿站在中国人的立尝民族主义的立场说话,也至少应当看到中国的人口占全世界的五分之一。令人费解的是,为何人数如此庞大的民族在世界上就不能够拥有相应的军事力量和影响力?难道李先生更乐意看到中国人民永远在贫穷线上挣扎,永远受制於人麽?难道在否定民族主义的同时不能也兼顾一点人道主义麽?
7.问:有人说,西方的价值观不适合亚洲人,而亚洲的快速发展则归功於儒家思想,对此有何看法?答:人,无论於东、於西不应有不同的标准。“亚洲的发展与儒家无直接关系。儒家仅对生活有影响,特别是道德与家父长方面”。儒家原重视人本主义,但却为历代封建皇帝曲解,从而产生家父长制度。直到现在的台湾才能体现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主权在民的人本主义思想,因而使中国的固有思想得以实现。
评:“台湾的成功发展一方面实现了固有的儒家思想,其发展却又与儒家无直接关系”,“中国人应当改善生活,却又对改善的後果感到忧虑”,“国际上是现实的,但却不应受市场利益制约”,“一方面期待和平统一,而同时又寄希望于中共的瓦解”,诸如此类的矛盾思维逻辑甚是离奇地贯穿了所有的政治、经济、军事、哲学问题,因而向读者提供了一个认识李先生的绝佳素材。总的说来,李先生一向给人的印象是,除了中国以外尽是可争取的朋友。至於他是在反共或反中国人,起码对他而言不是个重要的问题。
此篇采访记录读後,不由得使笔者忆及三十年代德国选民通过民主选举程序推选希特勒担任总理的历史,以及德国民众在一败涂地之後必须担负的集体责任。此时,必须得提出的问题是,如果朴素的选民仅仅是一时为政治家的假象所蒙骗,究竟得承担多少的集体责任和作出多少的牺牲?
(完)
全文提及中华民国之处均不加引号。此作法与“两个中国”无关。唯一原因在於,对海外学人说来不涉及、不涉足承认问题,也唯有依凭此持平立场方能够促进和平统一。
《华声月报》199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