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说,7月26日,我们温哥华巴拿比市一公园(名字没记住)有万人音乐会。6点下班,草草吃了点东西,我就搭公司领导的便车出发了。
到得公园附近,辗转三个停车场,才找到空车位。但见三三两两行人,有扛椅子的,有拿垫子的。我们其实并不清楚音乐会具体地点,也就权且尾随前边的行人胡乱走去。正心里没底直犯嘀咕呢,却发现两个西人紧紧跟上了我们,仿佛怕给甩掉的样子。
原来是在一个大斜坡上,这里那里三五成群地,散落着若干闲人。音乐已然高高飘荡在蓝色的天空中,迎候着八方来客。傍晚的太阳好像是倦了,软绵绵伸过来几缕光芒。场面透着几许冷清,我略感失望。再往下走一段路,才看到宛如一只半开蚌壳的白布棚子里,隐隐约约活动着一伙男男女女。那便是乐队,是今晚这一带的注意中心。待要再往前凑,却已经动弹不得,我们遇到了结结实实的人墙,只好停下,老老实实远远地张望。
真的是场纯粹的音乐会,用乐器演奏的,没人演唱,不必顾虑语言的障碍。我也不禁摇头晃脑起来,仿佛融入主流社会了。不知是甚么鸟儿,排着队从我们的头上飞过去,又飞回来。兴许也受到了音乐的感动?一带树林环绕着这块斜坡,四周几乎看不到房屋。树们陷入墨色的沉思。树顶上的几抹斜阳,在音乐的节奏旋律中闪耀着光芒。乐队的那边,是一面小湖。一只小船时隐时现,反反复复折腾过来,又折腾回去,似乎迷了路,给音乐勾住了,迷住了;又或者满载了一船的音乐,走不动,只得来回游荡。
有的人家支着帐篷,从这片自由无主的音乐天地中生生开辟出一块私人领地;有的人伙同三朋四友,一边听音乐,一边交换几句开心的谈笑,会心的眼神;有的人块然独处,旁若无人,闭目凝神,自得其乐;有的人疯疯癫癫,摇摇晃晃,时而得意微笑,时而目瞪口呆故做滑稽状;也有人四处转悠,到处打量,像是“看”音乐;还有人不停地喝饮料,尝美味,仿佛音乐是可以“吃”下肚去的。
两只大音箱就挂在我身后的柱子上。耳听着排山倒海的乐曲倾泄而下,眼看长短不齐的音符们成群结队,从草地上跳跃而过,在空气中到处流窜,我恍惚觉着,那音乐无边无际,铺天盖地,涨满了整个坡地,整个波那比,整个温哥华,整个北美,整个世界,整个宇宙。
只可惜听不懂主持人的英文介绍,那些好听曲子的名字我一概不知道。期间,一位黑衣人被隆重引荐上台演奏钢琴。后来领导告诉我,那矮矮胖胖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只有15岁,是位华裔,还拿过温哥华的甚么冠军呢。
靠近北极的温哥华盛夏,白天太阳刺人地热辣,原是颇有几分威力的。可是每到傍晚,凉风阵阵袭来,又直透寒意。同来的女同胞坚持不住,只得先走一步。我上身只穿一件T恤,也不禁一波接一波地打寒战。好在生平第一次光临这种露天音乐会,好奇心盛,压住了半途而废的杂念。滚滚滔滔的音乐洪流中,那一溜儿寒战有板有眼打将下来,竟成就了我生平唯一的一次宝贵体验。
我想起童年和少年时代,在老家看露天电影的光景来。那堪称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农村唯一上档次的文化娱乐活动。
通常,是公社从县里拿来片子,给各大队放映,一个大队放一场,一个月大概轮流一次。每逢听说要放电影了,邻近几个村的小夥伴便互相转告,大家串通,约好吃过晚饭一起去观看。因为要供我们兄弟上学,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小生产”,这时候他就趁机带我去卖甘蔗。最大的甘蔗2角钱一根,最小的5分,还有论节卖的,1分钱1节。没有月亮光的晚上,乡间小路需要照明,我家备有燃油的马灯。后来社会进步,生活水平提高,马灯换成了手电筒。但无论马灯或手电筒,我都很信赖它们。不只用来照明,更需要壮胆。我们的光亮,还有其它村子其它道路上同样看电影的人们的亮光,互相照应,本来最怕黑暗的我,反倒感觉有些兴奋和向往。
放电影的场地一般在小学校球场。两根电线杆挂一块大大的银幕,天一黑,电影于是开演。有人从家里搬凳子来坐着看,有人干脆站一晚上。“打仗的”故事片最受欢迎。出门稍晚,站在人群后边看不清画面,也有人就近搬来砖头石块,垫在脚下的。
如今,父亲早不在人世了。我则先是离开老家上中学、大学、研究生、工作,最后,飘洋过海,移民到了温哥华。真是无巧不成人生。温哥华没有露天电影,却有露天音乐,还正好叫我赶上了,以至回想起早年的露天电影,陈谷子烂芝麻。
苏东坡有诗云: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在有如“雪泥鸿爪”的人生旅途中,偶得机会复活过去的亲切记忆,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就这样,“过去”靠“现在”复活,“现在”也因有“过去”的依托而变得更厚实,更为内涵丰富,也更有悠长的余味,经得起我们细细品尝咀嚼。
7/3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