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髦,心痛的感觉
红妆
来美国之前,从没有料到在美国赶时髦会这么艰难。上海的时候,我稍微从象牙塔里往外走几步,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混入小市民队伍,上海话嘎嘎山河,触触壁脚也好,触触霉头也好,都是其乐融融,一不小心,说不定还能获得市政府颁发的小市民荣誉证书呢。赶美国的时髦时,我竟然格格不入,真是匪夷所思。
首先赶不上趟的是夏天到海滩上晒太阳。刚到美国,那真是文化震撼,精心呵护的细皮嫩肉,在这里居然一钱不值!我们上海杭州的女孩们呕心沥血地防晒,这里的时髦却是千方百计地烤晒,真是两重天地啊!
美国大凡有钱有闲的人士的休假地首选总是海滩,目的都是晒太阳,准确地说是晒人干,标准是晒出红得发黑发亮的所谓健康肤色为止,而穷富的差别只是晾晒效率的高低。大富翁们,是一大片私人海岛或者私人海滩上晒几条人干,晒的矜贵一点;小富即安们呢,都是批量生产,海滩上是见缝插针密密麻麻地躺着晒,一海滩的面积可以同时晒出千万条人干,高产高效还同样高质量。
在随乡入俗的决心指引下,我终于决定破釜沉舟,加入时髦行列。有天上午早早赶到海滩上侥幸地占据了一块离海潮不远不近的有利地形,涂了一身防晒霜加入了烤晒队列。
本来想学老美们悠闲自在尽情享受的样子,读读小说,或者煞有介事地沉思默想的,哪知道躺在沙滩巾上,当阳光炙烤在皮肤上的热度一点点升高的时候,莫名恐慌开始阵阵袭来,美丽的海景就烟消云散了,悦耳的海涛声也远去了,隔着太阳镜,仿佛进入了haunted house, 只见鬼影幢幢,交相闪现最多的是两种魔鬼,一种是一身焦黑的绉皮核桃,另一种怪物俨然是瓢虫跟石斑鱼的混合体……耳边可以听到兹拉兹拉烧烤冒烟的声音,似乎还同时闻到一种焦油的味道……
恶梦惊醒一般,我翻身跳将起来,拾起沙滩巾和凉鞋书本,收起冷饮箱,落荒而逃。逃到附近的一个冷清安静的玫瑰园,直到看到那些万紫千红水灵娇艳在骄阳下恣意盛放的玫瑰,才算摆脱了鬼影,心定神闲下来。从此望洋兴叹,美国海滩,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只有把爱悄悄埋在心底。
美国东部的海岸线那么漫长,从缅因州到麻州到康州,一路的海滩还是一个个地去巡视,希望能对哪里有精美贝壳哪里有漂亮五色鹅卵石哪里沙子洁白哪里沙子金黄哪里适合春秋天放风筝做到心中有数,就以这样与众不同的方式对大海表忠心:虽然我不能依偎在你身旁,我痴心的遥望,已经投注了更多更深情的怀想!每每还可听到心声从童安格的歌里飞出:“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不敢靠你太近……”唱得缠绵悱恻,回肠荡气,凄凄惨惨戚戚,痛彻心肺。
下海时髦赶不成,那就上山吧——野营,是夏日美国很喜闻乐见的活动,野营地往往必须提前数月预定。 拥挤窄小,进出必须弯腰弓背的帐篷,实在跟我游山玩水寻找的海阔天空大相径庭,就早早否决了,有次就凑热闹去住分散湖边的那种小木屋。不说身着短装被狡诈歹毒的蚊子大举偷袭涂满驱蚊剂的边界地带,不说林子里几天茹毛饮血的日子过下来见到个文明社会的标志——麦当劳就激动得忘乎所以,不说公共浴室的脏乱,不说几百英尺外才有洗手间的不便……单说夜半时分因为一阵轻悄悄的汽车轮胎擦着沙地的声音,众人皆睡我独醒,提心吊胆地倾听,怀疑有劫匪来犯,挖空心思地想什么才是最得手的自卫武器……
其实青天白日不会产生这样荒唐的念头,也知道野营地安全有保障,只因那种简陋如新石器时代的木屋,既没有水也没有电,缺乏应有的某些磁场,那种怪异的静谧特别让你想入非非,觉得特别的荒郊野地,月黑风高,难免杀机重重。本来最赏心的乐事是在那片野湖上划船欣赏成群的红蜻蜓,童年以来从没见过的美丽,让我喜出望外,哪知道短装外裸露的胳膊腿上时不时地被咬得生疼!低头发觉竟是会咬人的黑蝇在群起围攻!结果两手必须不停地拍打着轰赶着,忙得片刻不得安宁,根本无法悠闲欣赏。
现在,我真要去看山,晚上就不得不住在附近带室内游泳池的宾馆里,不是看着电视,用graham crackers配着巧克力和未经火烤的marshmallow权作S'More,就是泡在泳池里,想象着那湖面上翩飞的红蜻蜓,青青水草间冉冉浮沉优哉游哉的小乌龟们。杨钰莹的“晚霞中的红蜻蜓”就回响在泳池上空:“有一滴我的泪轻轻滑落在琴弦,不知道我的歌有谁能听见。从来不曾忘记晚霞中的你,踏过青青草地夕阳在心里。总是有点伤心梦中没有你,只见小小红蜻蜓飞来飞去……”轻愁幽怨,千回百转,那种痛,真是断肠。
美国最近的时髦是身上刺字和身体穿孔,常见到男士胳膊上一片一片的刺青,电视上也见过女士们某些身体部位刺绣染色的小花朵什么的,身体穿孔五花八门,诸如耳朵,舌头,鼻子,眉毛,眼皮……听说还有肚脐眼,听得我心惊胆战。天生胆小,晕血晕针,庆幸不是生在战争年代,否则万一当地下党被捕,也不需要什么严刑拷打,拿支银针在我眼前晃两晃我就吓晕过去了,更别指望英勇不屈了。
本来是不必自告奋勇尝试这皮肉之苦的,可是时髦浪潮赶不上,总是不甘心。后来思来想去,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一对耳垂倒是可以牺牲一下,如果穿孔,可以戴漂亮耳环,为了美丽豁出去一回,赶一回时髦吧。
去年回国就在上海的大百货店里寻找“无痛穿耳”的广告,居然遍寻不见。回到美国,知道美国的mall里卖耳环的小亭子里写着可以穿耳孔的,可是我经常忘掉。有次好不容易把自己心理全副武装得象最惨烈的壮士,勇敢面对摊主的时候,却被要求先交验身份证,颇像武侠小说里那些刀下不杀无名之辈的风气,我偏偏有史以来身边唯一一次没带驾照,结果壮举成空。
上星期逛shopping mall时总算又想起来,拿着驾照鼓足勇气站到了亭子前,临刑一般惴惴不安,一心想先打听一句“痛不痛”,心惊肉跳半天,却见亭子唱着空城计,左等右等半小时见不到摊主的人影,就如获大赦先去逛店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出店门时终于远远看到摊主在那里忙碌着,这次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赶过去,却被告知说当天时间太晚已经停止穿耳孔了,因为穿耳孔设备建立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商城关门前45分钟开始就不再为人穿耳孔!
阴差阳错的,我这唯一舍身就义赶时髦的行为,就这样至今未果,只留给我“无止境的心痛”,依稀是张学友所唱的那首歌:“我为何总不懂放手,当天缠绵夜里呼吸爱的空气,今天无数记忆最终变得凄美,我着迷为你心动,我在寻未完的梦,却换来一串无止境的心痛……”
呜呼,想赶美国的时髦,实在是一种心痛的感觉啊。
发表于06年3月8日 <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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