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纷纷。心情一振,我走出家门。去郊外,听雪。
乘车到了五里河南,挥走出租车司机,我独步浑河之岸。浑河是古盛京之都城河,原作“沈河”,沈阳之名盖由此得来,乃沈河之北之意。想昔日之水必滚滚滔滔,至今已衰半。河之两岸全雪,水流初冻,但我似乎可闻暗流之水声。河岸稍行数百步有白杨林,我于是踏足前往。
我喜欢水边的树林。也许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也有类似的环境罢,总觉得城市的喧嚣不适合我这种孤独的人居住。我天生该是种土人,洋不起来。模样也颇似古董,在潇洒倜傥的帅男群中,灰头土脸,减色不少。倒因此颇有人缘,当灯泡亦属首选。
说的远了,而我已来到这片白杨林间。杨树的叶子早脱落干净,抬头可见林顶的瓦灰天空。白杨光秃秃的枝桠宛如健美人体的造型,在料峭的寒风中作秀。林间地面也为白雪覆盖,因为人迹罕至,所以纯洁的很。我选择一棵粗壮的杨树紧贴树跟坐下,由于枝干遮挡,树跟周遭倒没有多少积雪,再被北风吹过,留下环型的浅窝,露出土地的肌肤。我坐下来,环视白杨林,雪下的大起来了。
我想起了小杜的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一直感怀那样的意境,是涤荡了劳顿的轻松,是洗尽了铅华的宁静。还有那首《感遇》,我也尤其珍爱。“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一种忘他忘我的境界,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雪涛的国画吧,记不太清了,那片恬静的秋日杨林,看的时候,我就想走进去,坐一坐。还有印象派莫奈的林间午餐,慵懒的夏日,幽静的丛林,让人向往。至于新世纪音乐《林中散步》,体会的是早春的徜徉,心灵的舞蹈。哎呀,明明是凛冽的严冬,我怎么可以想到秋季,甚至夏天和春天呢?季节的感悟应当是相似的罢?尽管或喜或悲,或忧或欣,那份自在自为的情绪是不为季节的飞短流长而变的,我想。
飞雪漫天自由自在地肆意着,在浑河上空,在白杨林的野旷,在我这无所事事的人的心里。记得去年看着初雪心血来潮竟然胡说八道了一首实在难以称为诗的打油文字:
苍茫天地合,万木寒萧瑟;野旷一书生,仰观漫天雪。当然,我并没站在雪地里吟诗,那样非得要校园里的师生们给我骂个半死。今天就不一样了,没人理睬我,当然也就没人约束我。我自由着,我存在着。好象不羁的灵魂得到了解救,压抑的生命得到了释放,就象这散漫的飘雪。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到何方而去。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没有那样纯洁罢了。
但我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是的,我是在听。肉体的欣赏只是去看而已,灵魂的交流却要用心去听。面对身边的物事,只有你用耳朵去聆听,用心来体味,你才能真正了解他的真。记得曾经买过一本竖笛专辑,名字叫“perceiving the wind”,我是看了名字才买它的。这个词汇,汉语译作“观”。不太达意啊。然而却没有更合适(也许是我没找到)的译法。总之,它的意思应该是用心去欣赏和体会。正如许多汉语成语是无法用最恰当的英文来阐释一样。写这个题目之前我是想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就填了个“听”字代替了。也许世界上还没有这个词汇吧?其实世界上有许多我们想要却要不到的东西。哪怕是卑微的如一个简单的词汇一般的东西。
我今天在这里观雪,谛听着他们的私语,我能不能得到他们呢?得不到。他们原本不属于任何人,我为什么要产生这样的私欲呢?我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随便地在白杨林里走走,任那扑面的雪绒把我包裹,任那西沉的落日带我到即将的黄昏。新雪压着陈雪也任我在他们身上踩过,把他们轻盈洁白的身躯挤压的凝重而污浊。雪儿们的欢声笑语依然在我的耳边飘荡,似乎从来没介意过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来尘世一遭,只知道自己触碰着别人的同时也将被别人所冲撞,只知道自己生来斯世便是要把体味凡间的梦实现。
我不由得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眯起眼望向飞雪迷漫的苍穹,戴着缤纷的洁白,踱出这安详的冬季白杨林,信步走进悄然到来的夜。
(于2000年12月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