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四五载,日子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原以为会很想家,可愁肠郁结难解的时候实在太少。偶动思乡之情,想的也不外乎是油条面窝豆腐脑,母亲在电话中都骂我非常的狼心狗肺。想想自己还算性情中人,但从来没有魂牵梦萦想家的时候。其间父母曾来探亲,也动过自己回去看看的念头,只是人在美国,为了一纸绿卡,往往身不由已,回大洋那边的家就不是说走就走的了。
朋友返乡归来,说到武汉的种种,感慨万千:“变化太大了。”我不以为然,三五年的时间,哪会有“世事皆非“的可能?我虽不能回国,偶尔也看看《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成不变的脸,半小时的内容乏善可陈,毫无新意。也曾强烈要求父母给我隔段时间寄几份武汉的《长江日报》《楚天周末》等LOCAL报纸,它们自故乡来,自应知故乡事。数年间看来看去,不变的比变的多,最有变化的是影视版,某某明星婚变情移,谁又对谁大打出手,新人如雨后春笋,让人眼花缭乱,最没变化的是广告版,除了中缝密密麻麻的征婚广告,篇幅最大的还是医药类广告,其中又以性衰弱,割包皮,隆乳丰胸等为多。也有台商遗失悬赏,也有声明作废,想来变化真的不大。摩天大楼,购物中心也许更多了,交通也许更坏了,只是活在其中的人,还是生老病死的芸芸众生,想变也变不了。
而活在异乡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每个月总会在某个周末,去local唯一有油条豆浆的中餐馆吃饭,只是橘逾淮而为枳,还是形似味非。曾经也去一家菲律宾店买过很多次油条,那价格若换成人民币,一定会让不少武汉人高血压发作。油条价格其实是件小事,只因它在异乡多半超过实际的功用,成为游子心灵的抚慰,价格贵些理所当然。可叹的是旧习难改的异乡人如我,为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理由羁留不归,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恐怕就像四美元一包的油条一样,往往不成比例吧!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的真义。
都知道美国食品营养好,可天生生就中国胃。还好,来美数年并没有发福的迹象。很多朋友出国几年后的感觉大都是:“体重增加不少,头发所剩不多。”美国人可不象中国人,对胖子那么客气,电视上的减肥广告日夜不停地向胖子围攻,即便浴室里的大镜子,也毫不留情地让胖子身上的肥肉原形毕露,无地自容。近忧远虑,虽没有胖子的烦恼,可我的头发的确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排遣乡愁的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翻看旧照片了,很多往事会一下子跳跃眼前。“旧游无事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儿时的照片,对着镜头傻傻地笑着,脸上空荡荡近乎一无所有,像没有家具的房子,还在“成为”(becoming)的阶段,等待完成,充满了令人向往的可能性。青春的照片,自然有一种年轻,健康,希望的美感。现在年近而立,时过境迁,照出来的照片在严格地审视之后,终于发现了时间,经历,承担所累积的风霜之貌,也就不轻易地向照相机搔首弄姿了。每当母亲要我寄照片回去,我就会突生可怕的怀疑,想必她又在筹划相亲,因此绝口说近来没有照任何照片,不给她任何机会。偶尔也e-mail几张自己还算对得起观众的照片回家,想我时父母可以上网看看,没有打印机,母亲拿着我的照片四处散发的阴谋无法得逞。
朋友中有许多父母,一旦小宝宝落地,相片就铺天盖地开始累积,不但自己有观之不厌之感,还强迫别人一同欣赏。在我看来,一岁以下的婴儿全是一个模样,虽然极尽无聊,总还是诚恳虚伪地在看完以后,说一些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
经常翻看一下旧照片,绝对不是朋友眼中的超级自恋狂。在跋山涉水的岁月之后,经常地寂然反顾,经常地小叩记忆门扉,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之美呢?剩下的就是上网,我的关心只在文学,艺术,哲学,宗教和生死间来回,政治蓄意不谈,因为没有兴趣,也因为政治左右新闻,侵略生活,有掩盖其他的危险。当初没能学文的主要原因就是母亲怕我思想极端,碰上哪一天卷土重来的政治运动,会落得象外公一样的右派下场。
晃来晃去在网上搜寻故乡的消息,也读到一些关于武汉人的性格,武汉方言和武汉女孩的评论,前段时间看了武汉作家池莉的《来来往往》改编的电视剧,又似乎回到了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镜头中的武汉风貌一如往昔,尤其是剧中大排档里的吹拉弹唱,实在令人捧腹。我想,只有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才可以这样“灵犀一点,脉脉相通”吧!偶尔碰到身边的武汉老乡,大家还是会用纯正的武汉话拉家常,距离一下缩短不少。
时空或许对某些人是没有影响的,他们拥有一份“处处无家处处家”的豁达,我虽没有泛滥的乡愁,但在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春节前夕,还是会有一些感慨。这几年没有回家,已经有些疏远,似乎生活在一种是与不是,熟悉也陌生,归属与抗拒,认同与背离之间,好像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断在冲突,对比,归纳中做困兽斗,可是没有答案。
一个细节可以唤起整个过去的记忆,一首歌,一个节日可以立即召回遗忘了的情绪。当我知道故乡的意义,故乡已经变成记忆,升格为象征。美国不再是心中模糊而优美的梦想,而是一片严酷坚实的土地,我会以向前飞奔的脚步,在这儿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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