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只要见到我本人,都不太相信居然我喜欢“写作”,好像在我身上找不出一丝“气氛”,狂躁易怒,暴戾乖张性格如我者,恐怕是很难静下心来爬格子的,朋友们都这样想。
对文学,我涉猎得不深,我的专业背景也与文学没有任何联系。我从不因为要培养文学修养或艺术品味而去啃一本坚涩难懂的书。严格说来,既不专业,也不专心,比起别人孜孜笔耕创作不辍,自己更是捉襟见肘,微不足道了。写的东西也都是存在于我生活的四周,而我只是想抓住那么一丝忠于自己的感觉。有写作的欲望,属于知性的一面,希望透过某种方式呈现人生,从前的我,言行举止有受到制约的痛苦与烦恼,那些琐屑的痛苦与不快乐一直如影随形,直到来美后的有一天,我突然间缓下脚步,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过其实是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只要将我潜伏的欲望释放,我便能在摸索的状况中慢体会快乐与充实。在这之前,我并不了解写作对我有任何意义可言。
每次偶见旧作,不禁骇然。真的不敢相信这么烂的东西,还敢拿出来贻笑大方。同时又忍不住庆幸自己不是职业作家,另有糊口的法子,否则劣货滞销,早就砸了自己的饭碗,天才早逝是佳话,至于庸才,还怕他不早死呢!或者也可以说,为了别的事情奔忙,没有时间去写更多的劣作,未必不是一个消极的成就。
话又说回来,若有机会成名赚钱,我岂有目不斜视,故作清高之理?虽说“君子固穷”,然而我太浅薄,只能做“斯滥矣”的小人,所以虽盼望有朝一日能写出一部传诸名山的文学巨著,若壮志不成,能写人人抢着买的通俗畅销书,赚大把的银子,我也不会抱怨。这世界上叫好叫座的东西本不多,所以我不存奢望,怕只怕名利皆空,白忙了一场。
然而我还是写了,自恋狂也罢,暴露癖也罢,或者还有知其不可为而为的浪漫悲剧性吧!人的一生,多像押宝赌博,输的机会毕竟大些,做些傻事,比如写作,便是白忙也罢了。何况眼看自己年近而立,朋友们成家立业,起劲地制造下一代,我既无心在夜半换DIAPER,但三更天埋头苦干写东西,恐怕也有类似的况味。
很多朋友都好奇地问我是不是那些言情故事中的女主角,我觉得回答起来很愚蠢,任何牵强附会的猜测,事实上都是多余的。故事与人生的关连,不在于其中的人物情节是针对谁而发出的,而在于它是否的确存在的情况下,能够反映什么样的人生。我不清楚我自己到底表达出了多少,但是,坦白地说,我不善于处理结果,因为这没有一定的逻辑规律可循,人的一生只有过程,答案无从解释。
如果我能够,我倒真愿意做个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小女人。一般不带给男人太多的不可捉摸和必须为我担心的烦恼。虽不是天生尤物,但也还能让男人动恻隐之心。只是个性中太好强的成分和一种天生的不安份,常常使男人失去了对我呵护的欲望,而我差点就要在自己所写的另外一个故事中为自己辩护起来了。(等以后写回忆录再说吧,谁知道在我的一生中还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喜欢信手涂鸦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一个人要不是极端狂妄或幼稚,不会自以为有什么值得写下来供人阅读,要不然,这人便是非常寂寞或者多情。总是把写作当成自己的心理医生,写的时候也都是无意识,非常混乱地去写的,除对事物的好恶与对细节的敏感以内心的感受为准以外,追求的是一种文字意境的桃花源和一种唯美绝对的内在性格。我在生活中寻找的是隐晦,就像我不为答案而读小说,我喜欢暗示,隐喻和象征。
既然自认为喜欢文学,有时也不免考虑关于文学的种种,来美几年,读的中文书实在不多,在我有限的阅读经验里,似乎现代中国作家仍然逃不出以题材论英雄的心态,或许这是中国小说的传统。但是我个人认为,写作的问题,不仅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么写,题材的伟大与否,并非成功作品的先决条件,好比精美的食谱,未必保证烧得出好菜来,操刀下佐料的人,多半才是原因。暴露政治黑暗,论述改革成败,描写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不能写的。何况作品只有写得好坏之分,没有题材伟大不伟大之分。战争动乱政治斗争也许伟大,灵肉冲突柴米油盐未必渺小。题材只是璞玉,看谁能把它切成和氏璧罢了。
每每酝酿一篇文章时,理想其实是很高的,对于文字和技巧的择取省思,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只是才疏学浅,一点雕虫小技,到后来自己都不忍卒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字作为表达的媒体,如果不能运筹帷幄,控制自如,是不可以提笔为文的,我应该感到惭愧。
感谢亦师亦友的读者诸君,在我学习写作的道路上热心建言,赞誉批评,嘲讽谩骂,我都全盘照收。对于那些字字珠玑,切中肯綮的金玉良言,尤甚感激。有些掷地有声,鞭辟入里的惊人之语更让人过目能诵,牢记于心。的确,对于大部份时间都在养细胞和显微镜下度过的我来说,闭门造车是万万不行的,必须增加生活的磨砺与锤炼。半秃的小尼除了需要毛发再生精与牛角梳,还需要有生活阅历的积累。
有一点无法改变,追求的是心灵的自由和真实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