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为煮妇
十几二十岁的如花年纪,常常会对所谓的“家庭主妇”产生一种可怕的联想。觉得她们永远是衣衫不整,在厨房里被油烟熏得满脸汗腻,蓬头垢面。家事做完,只能往电视机前一坐,什么都不去想了。
少女时代向往的是一种天马行空,悠然自得的生活,永远不想陷入这种柴米、子女的局促小家子人生。
那时从未想到,一直认为“君子远庖厨”的我,有朝一日也会走进厨房,卷起袖子,把头发扎到脑后,系上围裙,洗剥切拌,蒸煎煮炸。于是才知道,吃一顿饭原来这么不简单。也许舒坦的日子过多了,吟诵着“朝饮兰芝之坠露兮”或“饱食修竹何妨肉”之类的诗句,并自以为仙风道骨,空灵脱俗。在国内的时候,没有什么想吃而吃不到的东西。家里,父母买菜时常先问我爱吃什么,而街边的小摊,夜间的大排档,副食店琳琅满目的点心零食,一应俱全,现在思及都有些垂涎欲滴。出国后,这一切特权都没有了。为民生问题,开始学习烹饪。起初也曾手忙脚乱,怨天尤人,后经高人指点(朋友中两个台湾女孩的厨艺堪称一流),逐渐发现煮饭做菜并不总是枯燥繁琐,在菜肴中拌些爱心,加些慧心,洒点耐心,其过程也可以是变化多端,饶有情趣的。三年前父母来探亲,看着我精心构思制作的一席晚宴,十菜二汤,妈妈激动得哭了。
尤其,当一切收拾妥当,菜已上桌,筷子也已摆好,就等饭盛了就可以开吃。这时,将电饭煲一启,浓醇的饭香四溢,令人不禁频频深呼吸。以前不曾察觉饭香这么沁人心脾,因为我通常不是第一个开锅的,总是父母盛好了再叫我,即使是,也常因被零食撑饱了,嗅觉不再发挥什么作用。。
初为煮妇,最高兴看到的是一桌饭菜被朋友们一扫而光的时候,当然再加赞誉之辞,更是喜上云端。当饭盛好,我感到特别功德圆满。酒足饭饱之后,朋友们争着洗碗善后,惯出了我这种吃饱了就没我事了的坏毛病。以后,洗碗的光荣任务只有留给将来的另一半了。
二、垃圾之战
每次,清理完东西,便有蜕去一层皮的感觉。
隔一阵子,就得清桌面,清抽屉,清衣橱,乃至于书柜。否则,总会感到自己在诸种万般的事物之中失陷,被重重围困,难以脱身。
一片片纸张,两年前看电影的存根还在,却偏偏找不到上星期才收到的信用卡帐单。
一件件衣服,蜷缩在箱底,三年未用的丝巾都出土了,昨晚预先想好的,今天参加朋友聚会的蓝衬衣却遍寻不获,也不记得,是否拿去干洗了。
一本本书卷,俯首即是金玉良言,准备引用的那一句,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藏在哪一个册页间。那书,也说不准是否借了人。
生活中常会出现这样小小的烦恼,因为事属细微末节,你就不能呼天抢地。在国内时我总是虚张声势,让父母忙进忙出,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人在异乡,碰到此等事情,心中特别有种无法喧泄的气闷,日积月累,这些看似微末的不如意,不称心,如同铁锈般,把寻常的生活侵蚀得黯淡无光。
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要翻箱倒柜,将所有零散纸张一一检阅。急需的那journalclubpaper,芳踪渺杳。但,也一定别有收获,一个遗忘多时的电话号码原来夹在卡片折缝里;也一定别有所失,一张免费去听音乐会的票,日期已错过了,有一张50%off的coupon,当时以为要许久才到期,如今一看,三个月以前就该用掉了。
失去时效价值的断简残张,一会儿就塞满了垃圾袋。桌面的河山收复了,抽屉的次序还原了,长长嘘口气,仿佛又找到了生活的正轨,可以一路轻盈行去了。
另一个垃圾的温床是衣橱。女孩子对衣服的占有欲简直是登峰造极。没有妈妈的唠叨提醒,我更是肆无忌惮。很多衣服商标价格还在,挂在那儿看久了就厌了腻了,又过了可以退的日期。买衣服就为一份焕然一新的快感---在周而复始的苍白日子中,加一些惊喜的色素,也给千篇一律的自己,再一次改头换面的机会。
衣橱里存货越来越多,反而想穿的越来越少,而没有破没有旧,当然扔了可惜。但是不想穿没有用,与垃圾并无二致。父母来探亲时精挑细拣带走两箱。临行前免不掉妈妈的一顿训斥。
这几年累积下来,不穿的衣服又开始泛滥成灾,朋友们知道我的购买欲是“周期性发作”,碰到公司捐东西或作抵税之用,经常来到我这儿,我也总可以整理出大批衣服,大包大包地让他们带走。看看衣橱,留下的衣服都是自己心爱的,脑中清清楚楚什么场合该穿哪件,什么款式该配什么饰物。自己又成了衣服的主人,好不轻松自在!
只是,按捺不住的新的购买欲又会在一段时间的平息后卷土重来。
三、那只箱子
在美国,学会了割舍,包括感情。
只是,几经辗转迁徙,那只伴我出国时的特大号黑箱子,却一直没扔。
记得临行之前,望着那鼓胀的,快要扣不上的箱子,我突然觉得,奔赴前程是个太伟大的名词,我只是真真正正要离家了。
成长的岁月,也经常臆想离开家乡,四海遨游的种种。那时,心中总是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豪情。一直都生活在武汉,没有真正的离乡背井过,而在展翅的前夕,我竟犹豫了。那只箱子,难道承载了我生命的全部?
回到自己的房间,再看最后一眼,满架书册,CD磁带以及玩具装饰,这些使我生命丰盈的东西,使我有能力凌空而去的东西,都不能随我而去了。
离别原来意味着割舍,得失的界限原来如此模糊。我怅然扣上了箱子---过去,是再也扣不进,带不走了。
多年来,这只大黑箱子随我在美国搬动了许多次。它当然已不再是我唯一的箱子,但仍是最大的一只。旅行开会拿到是小巧轻便,美观时尚的,在美国买的小箱子。这只大箱子便用以存放些日常难得一用的物品。每次,当我必须收拾这只箱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将告别一段生涯,一个城市或是一些朋友了。
那不再崭新光亮的表面,还有黝黑的塑料皮面上也有了皱痕,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似的。但是,它依旧坚固可靠。因为大而厚,我常常把各种东西往里塞,包括书籍等重物,然后往上用力一压,甚或一踩,以便拉上拉链。那拉链也极牢,尽管我死命堆东西,它从未被扯坏或开裂。反而是其他外表好看的箱子,我得小心翼翼,否则难保它们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所有的告别都是伤情。但我再无最初离家时那般留恋的心情。不知是因为箱子够多了,带得走可留恋的事物,还是因为心肠够硬了,不觉得离别是难忍的割舍。每次搬家,也不再象最初离家那般,充满对新生活的期望,反而经常感到些许无奈,似乎永远没有地方能落脚。年少时以为,一只箱子走天涯是潇洒浪漫的游子情怀,却不曾体会,那也可能是令人疲倦的,无根的漂泊。
四、旅行流浪
喜欢旅行,期待有一天能跨越四海。
我是典型的城市人,长长地生活在固定的环境里。拥挤、威压、局促。极欲挣脱,却不知所然。在故乡武汉,一直都活在一种酷热浮夸的情绪里、脾气很坏。
旅行,象一束亮光,照亮了黯淡的生活。
独学无游,必成井蛙。在国内时,经常与好友三五成群,结伴出游,去的地方不远,可父母总担心我水土不服,安全有误,一万个不放心。加上学生时代囊中羞涩,捉襟见肘,一路行来,有窘迫之态而无洒脱尽兴之感,自然也就感到格外意兴索然。
真正的旅行,是来美后一种展开生命的眼界和风情。无论是开车与飞行,行进之间,渐渐不去计算旅行的距离,有些飘飘然,那种松弛散漫的心神荡漾里,有一种迷醉。
但是对于方向,到美国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个相当低能的人。很难把一张阡陌纵横的地图看得一帆风顺。常常有山穷水尽,一愁莫展的情况发生,好在紧要关头,总有英雄出现,拔刀相助,如有朋友同行,知道我的弱智,不会劳动芳驾,我倒喜欢开车,有人给我看路,峰回路转,指点迷津。不亦乐乎!
喜欢旅行,但不再向往流浪。流浪诚然是一种浪漫(为什么流浪和浪漫都有一个“浪”字?)也是一种浪费,流浪的不安仿佛充满生机,实则只是茫然。而我爱秩序,从生活的秩序,思想的秩序到写作的秩序,不到执迷的程度,但有起码的要求。
旅行的诱惑,在时刻的行进之间,知道在往哪一个地方去,而且有目的地。旅行,除了带给我休息与解放,每次都会勾起种种心绪,在回来以后久久不能平息。或者,这种摆荡的心情是每个旅居异乡的游子都会有的吧。这样想想,也就很快从那种心绪中解脱出来,开始在这个充满竞争和不确定的土地上继续呼吸,生活和工作。
五、伪装之累
人活着其实那么希望被喜爱,希望得出乎自己的意料。在实验室,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加上天生的惰性,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总要装作很忙。其实可以认真办事,但是因为手脚快,喜欢到时间紧了再赶,到头是功夫全花在假装忙碌这件事上,想来可笑,潜意识里总想让老板认为我是一个workhard的人。
去Armani专卖店,看到一条及膝短裙,眼前顿时一亮,看了价钱以后发现太贵,根本不可能买。还是忍不住拿到试衣间穿在身上臭美一下,出来时还要跟店员说,裙子的下摆太宽,显得我太瘦。人之常情,希望人家觉得你有钱,慷慨,和善。
大概来美后人人都有这样的经验,电话里已不想听朋友唠叨了,怕人家发现你的不耐烦,反而应和得更积极,结果对方讲得更是没完没了,恨不得聊他个通宵。
还有一个在乎我的人,我的一言一笑都牵动着他的情绪。他不常说话,独来独往。不计回报地对我好。我却总觉得他很容易受伤的样子。当他的眼睛和我对视时我会隐隐不安,我的言语和行动都变得很小心,他眼中的期待将他悬荡在欢喜和悲伤之间,如此脆弱,我不想伤害他,但不知怎么做,虽然没有真实深刻的爱恋,却有着一份固执纯粹的美好。彼此就这样戒慎恐惧,小心翼翼地交往。
在很琐碎的生活动作里,我常常以这样一种无法控制的幽微姿态伪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