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和朋友分享壹下對中美兩個社會的感受,但總不願意寫出來。有人寫了就挨批判。比較中美社會,我當然不能只對中國社會唱贊歌,對美國社會大批判;再說,要是我認為美國社會壹無是處,我幹嘛不學成歸國哩。壹個令很多外邦人久留不歸的國家,自然有其讓人依戀之處。
但是,我若是贊揚美國社會的長處,就意味著中國社會有些方面不如人家。這樣做也許會激起民族感情強烈的人的反彈,有些還是長年站在國境線外的“愛國誌士”。
妳有不同的生活感受,可以寫出來跟大家分享。用不著指名道姓地跟別人臉紅脖子粗,喊些沒有事實的口號,罵別人是民族敗類,或是中共走狗。與人鬥其害無窮,不要搞什麼“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的霸道。敵人擁護吃肉,怎麼沒見妳去吃素哩?
今天我要鬥膽地表揚壹下美國社會。記得剛到美國時,去買食品,光啤酒就有十幾個牌子,有的牌子還分幹啤,冰啤,輕啤(light)。過去我習慣了沒有太多選擇的社會,從那時起我不得不開始做出壹個又壹個的選擇。生活中,美國社會給了我多壹些的選擇,也給了我多壹些的責任,多壹些的自信。
來美國的有些亞州新貴們,很快就發現他們身邊少了壹份熟悉的羨慕,便多了壹份失落。於是,他們隨時分發印有董事長頭銜的名片,並不管用。又於是,壹擲千金,買下華屋名車。可氣的是,竟然連那些居鬥室,開破車的美國佬也“我自巋然不動”,不肯景仰擦身而過的奔馳老總。當然更不會有人註意到他們袖口或領口的名牌。在美國,高薪,華屋,名車的群眾號召力沒有在新富國家那樣大。
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什麼物質比我們自身更令人動心的嗎?當然沒有。
很多美國人身為粗工階層,也是心滿意足。當妳出入豪華賓館時,為妳叫車的男孩不卑不亢,禮貌周到,妳會感到他的自信。他未必羨慕妳我選擇的道路。千千萬萬的美國人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選擇了職業,選擇了生活的各個方面,也活出了壹份自信。於是,讓那些在本國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到了美國來就傲氣頓失。
壹個訪美的亞洲官員講:我在國內時別人見我就點頭哈腰,可是在這美國連有些撿破爛的人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是的,當個人不能威風時,整個民族就可以威風了。
我原來工作的辦公室裏有個維修計算機系統的老美,大學畢業,工作十年了,很平常壹個人。處久了,我們每天見面時也侃幾句。壹天,我開勸他:妳為什麼不去微軟工作呢?幾年下來股票上就發了。他說:我不喜歡微軟,這兒挺好。
後來我發現他有壹張合影照片,他,他姐姐,姐夫,比爾蓋茨。才知道他姐是早年跟比爾蓋茨壹起打下微軟今天的功臣,現擔任微軟的副裁,也是億萬身家了。壹問,辦公室裏有人知道,卻沒人跟他套近乎,大家把他支來支去。他不求致富,有壹份淡泊的安祥。
妳會發現,美國很多的博士們找工作,首選是做教授。做教授可比去公司窮,還辛苦,但有更多的學術和時間自由。我有個朋友,在壹所大學任助理教授。美國幾個最大的制藥公司請他去主持壹個R&D部門,開價是他的學校年薪的三倍,他不去,就要做教授。還勁頭十足地約我寫論文,回國開講座,其樂陶陶。
最近他因為壹項被美國醫療服務協會稱為“挑戰傳統的發現”,而受到美國主要媒體的關註。壹個本系的老美教授告訴他說:我搞了多年的研究,好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也能引起如此的反響。並且還認真地給這位老兄出主意,怎麼樣把這事的影響擴大。如果我王伯慶是他的同事,我是否會像那位老美壹樣為他的成功真誠激動,錦上添花呢?
因為有自信,妳的美國同事和朋友也樂於恭喜妳的成功。沒有自信,妳很難心平氣和地去祝賀妳身邊的同胞,哪怕是密友。有時倒不是因為他搶了妳的機會,而是他的成功恰好勾起了妳的自卑和由此產生的嫉妒,心態難於平衡。若要以他人的不成功為驕傲的基礎,妳是把自信建立在了自卑的沙堆上。當他人的成功浪潮襲來之時,妳將何以安身立命?
曾記否?幾年前轟動全美的壹件慘案,依阿華大學的壹位中國學生因為嫉妒而槍殺同胞又斷送了自己。信心乃人生之本,舍本求末,難為自己也難為他人。
有壹位朋友,拿到壹個名牌大學的教授職位,高高興興地從麻省來加州赴任,先租公寓房住。自己是教授,住的公寓當然不差。隔壁鄰居是壹家墨西哥人,每天見面都打招呼。聊天時老墨中氣十足,沒什麼文化,但神色之間透出對生活相當滿足的自信。這位仁兄想,這老墨雖沒有文化,敢跟我大教授談笑風生,想來也是生意上有成之輩。
結果不然,這老墨沒有工作,全靠五個小孩的政府補助過活,每人每月幾百元錢,還有食品卷。這位朋友感概地講,恐怕克林頓總統來了,這老墨也不會腿軟。職務也許幫助不了妳去吸引自信的朋友,話不投機半句多。
在這片崇尚自由呼吸的土地上,當妳我理解並尊重他人的選擇,就不會試圖用高薪去讓壹個自命清高的教授下海,用博士學位去讓壹個講求實惠的藍領汗顏,用奔馳去讓壹輛招搖過市的舊車愧退,用華屋去讓壹位與世無爭的高鄰氣短。
有壹個故事,事情發生在九七年十二月十壹日。美國著名的悄悄話專欄的記者辛迪.亞當,她想約克林頓總統的夫人希拉蕊來個單獨采訪。多番努力,終於搞定,克太太同意在她出席了紐約曼哈頓大學俱樂部的壹個婦女集會的講演後,跟辛迪談壹個小時。
采訪就定在曼哈頓俱樂部裏。這個俱樂部有著百年歷史,莊重傳統,古色古香。辛迪先到,在大廳候著。到了時間克太太還沒來,她坐不穩了,悄悄地把大哥大拿出來,打個電話問壹下。守門的老頭過來了,說:夫人,妳在幹什麼?
女播說:我跟克林頓夫人有個約會。老頭說:妳不可以在這個俱樂部裏使用手機,請妳出去。說完後老頭就走了,辛迪收起了手機。
壹會兒老頭又來了,看見這女人沒走,還與克林頓夫人在大廳裏高談闊論,在場的有總統府的高級助理們。老頭不樂意了,說:“這是不能容許的行為,妳們必須離開。”克林頓夫人說:“咱們走。”乖巧地拉上辛迪就出去了【註】。
這個老頭可不是賈府門前的焦大,他選擇了守門,擁有了壹份權貴們不敢在他面前猖狂的自信。要是壹天北京大學有壹個守門人能擋出去壹個政府部長,妳我兄弟也許就可以把求職簡歷寄回國去啦。
權勢人物的氣度是制度和人民調教出來的,常常是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領袖。
知道嗎,比爾蓋茨想參加哈佛的同班聚會,被有些同學拒絕了。是呀,妳蓋茨選擇了中途退學,跟同學沒多大關系,聚個嘛勁?選擇了在哈佛畢業的同學未必都選擇了向金錢屈膝。
當然,自信並非都來源於生活的選擇,美國的選擇也有不盡人意之處。但是我知道,美國的選擇給我帶來了更適合自己的發展,我不再以他人的價值取向為自己的成功標準,幸福是不分貧富的,自信是不依賴他人的。
註:New York, 1997年12月11日,The Associated News
摘自《十年壹覺美國夢》四川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