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钱理群好为人师,这话说得很准确。钱理群曾经说过,与他的20多本著作比起来,他更看重自己在北大近20年的教学活动。“我给北大的每一届新生讲过课,连续讲了快20年。我把生命的一点亮色和尊严种植在他们心里,这是给精神打一点底子,他们以后无论遭受什么黑暗,都不会失去这么一点底气。”钱理群在他的著作中,常常引用他的学生的见解和论断,他用这种方式,提升学生对学术的热情,邀约他们跟自己一起进行心灵对话和精神探索。
一个读书人而没有见识过钱理群讲课的魅力,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一位学生的生动描述也许可以多少补偿一点这种缺憾。“钱理群的选修课在北大出名地受欢迎。限定中文系的课,外系的学生会来旁听;限定研究生的课,本科生也会来抢位子;原定小教室的不得不转移到大教室,因为人多。有时一学期要换几次教室。39岁考入北大做"老童生"研究生时的导师王瑶先生说,钱理群的课比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许多老先生讲得好。上过老钱课的人,都会对他独一无二的讲课风格留下极深的印象。老钱在北大开过不止一轮的鲁迅、周作人、曹禹专题课。在北大,中文系老师讲课的风格各异,但极少见像老钱那么感情投入者。由于激动,眼镜一会摘下,一会戴上,一会拿在手里挥舞,一副眼镜无意间变成了他的道具。他写板书时,粉笔好像赶不上他的思路,在黑板上显得跟踉跄跄,免不了会一段一段地折断;他擦黑板时,似乎不愿耽搁太多的时间,黑板擦和衣服一起用;讲到兴头上,汗水在脑门上亮晶晶的,就像他急匆匆地赶路或者吃了辣椒后的满头大汗。来不及找手帕,就用手抹,白色的粉笔灰沾在脸上,变成了花脸。即使在冬天,他也能讲得一头大汗,脱了外套还热,就再脱毛衣。下了课,一边和意
犹未尽的学生聊天,一边一件一件地把毛衣和外套穿回去。如果是讲他所热爱的鲁迅,有时你能看到他眼中湿润、闪亮的泪光,就像他头上闪亮的汗珠。每当这种时刻,上百人的教室里,除了老钱的讲课声之外,静寂得只能听到呼吸声。”(郑勇的话)需要补充的是,钱理群的课堂上,从十几岁到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再到六十岁,什么年龄的人都有,从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到访问学者到外来游学的青年再到退休教师,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对于这么驳杂的听课者,钱理群具有一种非凡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不是靠演讲技巧,而是靠他的热情和真诚。这是掏心掏肺的讲课,讲着讲着,他就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心放在了讲台上。
那些无缘跨入北大校园的学子,只要对钱理群的著作和学说有深切的感应,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他的心灵对话和精神探索。他曾经不无得意地说:“我跟全国各地的年轻人保持联系,除了台湾和西藏以外,每个省都有我的青年朋友。”钱理群总是十分认真地给每一位朋友回信。有一回一连写了70多封信,另一回一连写了40多封。越是来自边远偏僻地区的信,他处理得越是认真。对于钱理群来说,他从那些来信中感到了生命的活力和搏动,感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精神探索的认可和接纳,对于收到回信的人来说,则得到了来自自己所尊敬的学者的肯定、关爱和鼓励。
那些被他的著作所震撼所感动的年轻人中,很大部分是在闭塞、穷困甚至贫病交加的恶劣环境中苦苦挣扎苦苦奋斗的有志之士。钱理群总是怀着温柔的感情理解他们、关爱他们并敬重他们,同时尽可能地对他们假以援手。有一回,一位在北大旁听的文学爱好者给钱理群打电话说,自己是一位文学天才,现在遇到了经济困难,希望钱先生能够帮助他。钱理群马上带着钱打车从燕北园来到北大校园,将钱送到那个人手里后再打车回家。与钱理群保持联系的读书人,其实都是底层知识分子。他们身上蕴含着丰富的精神信息。钱理群对他们的关怀,一方面是他教学事业的延伸,另一方面,他是以这种方式“自觉地与当代青年,与自己的时代,与社会底层保持精神上的联系。”(钱理群的话)也就是说,他以这种方式促成自己成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
钱理群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为人师,他总是明确意识到自己作为教授是北大的教授,作为学者是北大校园里的学者。他常常强调,自己在北大的讲课,讲的是鲁迅精神,弘扬的是北大传统。在他的思想世界,鲁迅精神与北大传统是合一的。他求索、奋斗了大半辈子,所仰仗的就是此一底气。他将其概括为八个字:“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批判的意识、创造的激情。当然,还必须加上一点,面对这个苦难深重、积弊千年的民族,钱理群一直持守着启蒙的立场。不注重最后这一点,就不能完整地理解钱理群。
附录钱理群主要著作目录:
《心灵的探寻》 《周作人传》 《周作人论》 《大小舞台之间——曹禺戏剧新论》 《丰富的痛苦》 《1948年:天地玄黄》 《话说周氏兄弟》 《压在心上的坟》 《拒绝遗忘》
<<万维读者周刊>>第61期 (2000/11b) www.DZZK.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