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我侧耳倾听你均匀的呼吸,沉沉。不敢开灯,怕惊扰了你的清梦。因了你嘴角的一抹微笑,我痴问自己,那可是为我而生?
于是我静坐下来,打开电脑,写下从你来临而始的一枝一蔓。枝枝蔓蔓都攀缘过我的记忆,在额头上盘旋,生根。
我曾是一个沉迷于爱情的人。为爱而喜,而爱而泣,为爱而生,甚或于可以为爱而死。女人原本就该是爱情动物,如是我说自己。我以为终此一生,我都会如此痴缠,剪不断情丝,欲理还乱。但是自你来临,一切便再不同。你眼眸清澈,翦瞳倒映,映出我所有心事。你嘴角轻抿,似笑非笑,令我如饮醇酪。再没有任何情人的微笑可以与你相比。当我望向你,我知道我已经破茧化羽。破去的茧是爱情,冲化出来的天空无垠。如蝶初翔,我返身回望,彼茧已经在我的翅羽下愈渐小去,竟致无碍于心胸,我感恩于天地间有你,为我化解这千古的迷题。
我曾是一个轻狂的少年。嫌天低,恨路窄,欲行万里。如今我行过万里,终得你傍在身旁,始知过往虚妄。我再不要争强,再不要出众,那都是别人的花样。我只要如此谦卑地守护着你,当天上走过太阳时我祈求太阳,当地下洒下月光时我祈求月亮,给我最平凡最平静的生活,你和我,还有家,都平安,都健康。我谦卑如蝼蚁,微小如草芥,为了你最细小的事而忽惊忽喜,这便是我全部的要求和希望。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离去,我也知道在那样的一天,我必会忧伤。但我仍会静静地祈求,你的平安,你的健康。
我曾是手里握着满满生命随意抛洒的人,想怎样,就怎样。谨慎也好,放纵也好,聪明也好,愚蠢也好,一切都为自己。而你忽然来临,不言不语间,却让我明了我活了若干年,盲了若干年。原来生命并全不是自己的,还是父母的,是爱人的,是家庭的。我承载着父母的宠爱,已经太习惯,竟致于只顾恣意绽放自己的生命,忘却了脚下滋养我的泥土,来自父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扶助我,不离不弃。无以回馈,无以回馈。只你突然让我复明而看到这些,在并不是太晚的时候,便令我一生感喟而汗颜,感激而零涕。
自你来临,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间,我的人生翻天覆地。我要记下这些,留住这些。因这一切都是上苍怜悯,由你及我,点化于我,我的女儿。
记得某一夜,也如今夜似水沉静。我一个人守在你的身边,看你长长的睫毛覆住了幽幽的眼眸。父母累得睡去了,爱人也睡去了。那夜我极疲累,靠在沙发上,抱住你,心里的幸福却象水波一样层层漫延。我知道在隔壁房间我的父母正沉沉睡去,我的爱人也沉沉睡去,而我多抱得你一刻,便是令他们多休息一切。他们多休息一刻,便是我幸福所在。我便是那样地疲惫而幸福着,这是我以前的人生所料不及的。我知道我的父母,便一直是这样疲惫而幸福地为我操劳,而我今后的人生,也将要这样疲惫而幸福地操劳下去。在我以前的人生中,以自己的快乐为幸事,在我今后的人生中,以亲人的快乐为幸事。而让我明了此中真义的,是你。这要让我如何感激。
我十几岁的时候,和同学商量,活到三十岁,至多四十岁,一定要死去。女人老去何等可怕,死在盛时又何等幸运。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沉着镇定,知道三十岁会有三十岁的美丽,四十岁也会有四十岁的风韵。而现在,当我看着你抽芽生长,终有一天如鲜花般含苞,如鲜花般怒放,我突然明白生命的本真便是如此。我将会走过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每一个时节都会有自己的美丽,然而,枯萎是宿命。就象没有一朵鲜花不会凋零,没有一个生命不会死去。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我会爱惜生命,更会从容地走过去,因为一些事物谢去,一些事物绽放,生命原本如此。是你的来临,让我将这一切看得如此淡定。
我是何等幸运,在生命未晚之时,得你来临。今夜,我以如此谦卑的心情,用粗浅可笑的文字,写下我的感激。是你使我完整。
樱宁 2003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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