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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了，波士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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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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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5点，门铃准时地响了。我最后环视了一下这间已经空荡荡的屋子，把一些没有卖掉的东西堆放在还在睡梦中的邻居门口。然后拉起拉杆箱，走过长长的走道，走出这幢楼。那条走道，曾经有我还有我的家人来来回回地走，那些记忆是如此地清晰，就像把记忆变成了一盘录像带，倒回到那一段的时候家人的身影就出现了，亲切而充满世俗况味的。
来来回回地走进走出那个门，于是门里的方寸世界便被叫做了家。而此去只是离别，家已在远方了。
出租车司机早就候在了门口。看着我一个人拉了两个大箱子出来，说：“你可以叫我上去帮你提箱子的。”我笑笑，谢过他。清晨微亮的天色，我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离我只有十几英尺的海。海总是只有在晴朗的天色里才会明蓝，在这样的清晨，海也模糊了起来。海边有很大的青口，大过超市里卖的，而且在退潮之后随处可拾。这些青口常常不幸沦为海鸥的口中食，那些被海鸥所丢弃的破碎而青黑色的壳和海边的细沙混在一起，被海水日日冲打了，最终逃不过粉身碎骨的命运。而那一日的那一刻，海水是涨是退呢？我全无概念。我只是试图从空气中最后再捕捉一丝来自海的气息。
车带着我离开了我曾经的居所，我心中的家，和那片海。开出小区往右转，我知道左边是一所大学，有大片的球场和新建的餐厅。那个餐厅曾是我的最爱。我每日中午步行过去，买两份餐。每次结帐的人都会友善而好奇地问：“你很饿吗？”我笑着解释说：“一份是我的晚餐。”然后我会挑一个面对大海的位置坐下，透过明净的落地玻璃，边吃我已经开始学会享受的西式简便午餐，边看风景。那些午餐有时候是烤鸡，有时候是配了牛肉和蔬菜的饭。晚餐备的经常是鳗鱼寿司。夏季波士顿的海总是很蓝，波光粼粼。前后有美国女子用欢快而夸张的声调边吃午餐边交谈的声音，而空气里和我脑海里流动的是宁静。我天马行空地想着我要写的小说，有时候什么也不想。那个大学的图书馆也曾伴我苦读。我常常偏居一隅，如面壁思过，不敢去坐那面对着海的位置，怕风景太美扰了读书的苦心。
出租司机一边开向机场，一边问我：“你去哪里？”“中国。单程。”他感叹了一声，可能对中国没有太多了解，话题没有展开。我接着说道：“我还没有机会坐过鸭之旅呢，却要离开了。”我不知道把DUCK TOUR翻成鸭之旅是不是合适。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水陆两栖游。穿越市中心的主要景点，穿越旖旎动人的查尔斯河。司机听到鸭之旅，立刻说：“你是应该去一下。”随即又安慰我，“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会回来的。”我自语：“我会回来的。”
我出生在上海，在上海成长了20多个年头。我喜欢每天清晨上海街头吵嚷的人流和小贩粗糙的手里卖出的可口而不知是否卫生的早点，但是这个我只居住了两年多的小城市，如今却如此地叫我怀念。我常常像一个热恋中的人想念着情人一样地想念它，原来对一个城市的思念也可以若渴。上海有1000多万的人口，波士顿只有几十万。20多年经历的喧嚷敌不过两年的宁静生活。每当我不得不从波士顿跑到纽约去时，总有一种乡下小妞进了城的感觉，那种一重接一重连绵不尽的热闹繁华让我感觉窒息。我总是放弃去百老汇、第五大道、SOHO的诱惑，如进错了别人房间的人那样手足无措而归心似箭地说：“我想波士顿了，我要回去了。”
初到波士顿的时候我并不是这样的。刚出飞机场，在波士顿的高速公路上奔驰，我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失望。这就是美国吗？太旧了吧。我来自于高楼林立的上海，而波士顿的房子一色的红，旧得快要掉回到18世纪去了。后来知道我的直觉的确很准，很多房子有100年以上的历史。而这座城市是怎么地将我改变呀。渐渐地，我发现那种优雅宁静让我如此安心，我常常有一种冲动，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微波不兴地过上一辈子。
车子一路行驶。机场在望。
在我停留的两年间，波士顿下了10年来最大的雪。看到大雪时的惊喜和雪后道路的泥泞混合在一起；学校因为大雪而停课一天的窃喜和出门时候的全副武装相互交缠。冰锁长河时，我常常疑惑那些河边长年栖息的渡鸭去了哪里？秋季的波士顿美得如画。上帝是画师吧，不然怎么可以把绿色的树叶变成彩色，在霜起后缤纷，在缤纷后凋零，在凋零后却仍依着泥土如歌如画地美丽。春夏之美，如夜空下呢喃的琴音。而那曲调总不重复，是为处处是景，处处皆美。
爱上一个城市，会爱上她的缺点，如那个不知何时完工的BIG DIG，如长冬无止无境的寒冷；也会爱上她的人们，如街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如论坛上口若悬河的教授。还有那家甜圈店里的小弟，我第二次光顾便会记得我上次点过什么，第三次光顾向他要调料时他热情地抓了大把的调料放进我的袋子，撒了我一个书包的胡椒味。还有街边一家食过的店，电影院里一个坐过的位置，街街角角，穿穿梭梭，都是满把满把的记忆。
当我再次回到上海，我如失忆般忘记了这片曾经如此熟悉的钢铁丛林。我在朋友善意的嘲笑中承认自己已经认不清陆家嘴那些高楼的名字，我常常在黑夜的车里、路上如穿梭空间般恍惚起来。我想起波士顿的灯没有这么多这么亮，波士顿的街道上没有这么多人，波士顿的公路四通八达在黑夜中延伸。
总有一天，我要回去的。不是其它任何一个美丽城市，只是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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