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2005
记忆中的热热闹闹过的新年,是九岁那年和母亲回老家过的新年。那是我第一
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走进老家大院--母亲的家园。
老家的院子有够大的,很像北京的四合院。有临街的正门,跨过门栏进到庭院,
院里有两,三棵桃树;右手是一间柴房,春节老家用的是烧柴的大炉。穿过庭
院,是正房。屋的正中贴墙放着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长条抬架子,上面只有一些
茶具。听二表弟说以前是放香火的,因为外婆非常信佛的,文革造反时都被学生
砸光了。外婆后来只有在自己的睡房放着一个小香炉,一个人默默的拜拜佛。正
房的两侧是隔开的四间睡房。
安顿好了妈就出门会亲访友去了,我和二表弟待在家里。第三天,大批人马从四
面八方赶回来了。仔细算了一下,大人有13位,小人有12,共有25号人呢!可想
而知庭院再大,这时也显得拥挤了。除了两个是抱在手里的娃娃,其他的都在院
子里东跑西串。二表弟几次想把我们带出院子,都被外婆拦住了。外婆的当地话
我听不懂,但是二表弟似乎非常服从外婆的领导。四表弟是典型的天不怕地不怕
的,想独自溜出大门,都被二表弟及时发现给拉了回来。所以,我们小孩子的天
地就是围墙里的院子。我始终跟着二表弟,不是我服他,而是老家的大狼狗有够
大,有够吓人的,而唯一能让大狗乖乖的坐下的只有二表弟。
我也是那次才见识到写春联。外公在当地颇有声望,年前不时的有人来家里,递
上红纸向外公“讨字”。外公的大方桌子上大大的砚,大大的笔。外公写字时,
不许我们喧哗。我和大表妹都爱坐在桌子的两边,看着外公右手握着大笔,左手
托着右手腕,运口气,笔起笔落,哗哗哗,唰唰唰,行云流水般的写出一副副对
联。
来人等着笔墨干了,再恭恭敬敬的用手托着春联乐滋滋回家了。外公得闲,也让
我和大表妹玩弄他的大笔。他握着我们的小手,教我们提笔走笔。很多年后,我
和大表妹妹都深感遗憾,当年我们并没有用心好好学得外公的真功夫。
老家过年最大的看头是吃!外婆和一个舅母两个人,在柴房里忙进忙出,一阵阵
的香气随着白色的水气从柴房里飘出。让我们这些小人们直流口水。二表弟的肚
子似乎永远也填不满,手上常常抓着饼呀,馒头呀,。。。我们也跟着向外婆
(奶奶)要吃的。外婆总是满足我们的愿望,尽可能的让我们吃:小核桃,烤山
芋,冻梨,冻柿子,等等。大人在家的时候不多,我们也只能是吃了玩,玩了
吃。从天明玩到天黑,上床睡;醒了起来吃了,再接着玩。
也许老家的房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家境不错,时不时的有穿着破衣手里拿着饭碗
的上门讨吃的。二表弟见着了,都是高声向外婆通报,外婆每次都是一路小跑的
拿着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放到他们的碗里。
有一次,有一位老人穿着单薄,外婆又从屋里拿了一件厚的衣服送给了老人。老
人嘴里念念道道的,估计是夸外婆的话。
年三十,来了一位妇人手里拉着一位五岁左右的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婴儿。三人
的衣服都破旧不堪,脸上也是黑乎乎。外婆将三个人带进院子,搬了小桌小椅
子,端上两碗热乎乎的汤,和刚起锅的大饼。还拿了一盆水将三人的脸洗了
洗。。。送走他们前,外婆还塞了纸币和粮票给了那位妇人。女人要拉着孩子跪
下,外婆拦住,让他们快点赶路回家过年。。。
在城里我们家一直住在大院子里,没有见过上门乞讨的。在老家,看见外婆善待
穷苦的人,点点滴滴记在心里。那以后我遇见乞讨的人,我都会掏出一些钱,很
自然的给予。
年三十的中午,只见外婆在院撒了一把米,大小鸡都专心的吃着,外婆伸手捞起
地上的芦花鸡。一旁的二表弟冲过去和外婆抢夺起来,嘴里高叫着:不许杀我的
芦花鸡!外婆也提高声音反驳着。二表弟跳着脚想抓过芦花鸡。院里的闹声,终
于将三舅母引了出来,她二话不说,将二表弟拎起关进了睡房。我们依然听的见
二表弟的哭叫:不许杀我的芦花鸡!外婆一个人干脆利落的将鸡给杀了。也就是
那次,我才懂了母亲常说的:“家有能干的母亲,子女多数就不能干了”。外婆
真的是位能干的人。
晚上,回来后见不着人影的大人们都坐在了大桌上。我们小人挤在了小桌,但是
我们都眼睛盯着大桌!因为那里有着装着年夜菜的大大小小的盘子,和高高低低
的大碗。等着大人们向外公外婆敬过了酒,我们这些小人才可以走近大桌去取
菜。我只记得有一条很大的鱼,和蛋饺。菜的花样数太多,我的小碗很快就装满
了。。。大人给我们选着好菜,二表弟坚决不要红烧鸡!长大后,我一直觉得二
表弟是我们这小字辈的人里最有良心的人。
老家不光是年夜饭讲究,而且初一吃啥,初二吃啥都有讲究。我们小人只管吃,
吃完了玩。反正天天花样不同,吃得也开心。
外婆永远是忙呀忙,外公永远是悠闲悠闲,大人们总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小人们
不知疲倦的在院子里疯玩。。。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先是两个舅舅家先离开,接着是二姨母走了。我
和母亲是最后离开的。
外公和外婆将我们送到大门外,小舅送我们到了车站。
那个年过的很开心,而且这个年也非同寻常。当年的秋天外公突发心脏病去世。
之后,外婆去了三姨家。老家留给了小舅舅。
那一年的新年是全家成员过年聚集的最齐的一次。十个月后,大家又回到老家聚
集在一起,这次却是为了外公的离去。众亲人悲痛欲绝,外婆宽慰着她的子女:
过年全家在一起,你们的父亲嘴里没有说,心里可高兴了。他是有福之人,走的
无痛无苦,走的无牵无挂。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命!他真的命好!
外婆后来和三姨和二表弟一起生活。老家因为没有了长辈,过年也就没有了凝聚
力。。。
许多年过去了,老家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是,老家的过年的浓浓的节日气氛,
老家的三代同堂的热闹和亲切的亲情氛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