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後,孩子如同孫悟空摘了緊箍咒,撒了歡地玩。白天在外面瘋了壹天,晚上回來吃了飯、洗了澡,兒子還是不肯睡,而是賴在沙發上要看電視。但他眼皮的張力最終還是抗不過地球引力,看著看著他就睡著了。
我們這邊幾個人聊完了天後準備睡覺。我去抱兒子到床上睡,剛將他抱起,就感到腰裏“哢嚓”了壹下,我知道壞了事:腰扭了。
腰扭後,我身子前彎後直、左右轉動都困難。我姐見狀,從壁櫥裏拿出壹盒子,興沖沖地對我說:這是她壹個朋友送給她的壹套拔火罐,還沒有用過,她要給我拔壹次試試。我知道我姐的中醫的理論與操作水平都是零,心裏很不願意做她第壹次實驗的犧牲品,可看著她殷切的躍躍欲試的眼光,實在不忍心拒絕。我躺在床上,我姐用火柴將拔火罐裏面燒熱,笨手笨腳地將四個拔火罐拍到了我的腰上。我動了動手指和腳丫,見中樞神經指揮自如,懸著的心才慢慢地恢復到原位。
第二天起來壹看,拔火罐的地方出了四個瘀血的紫圓圈,腰不但沒見好,反而疼得比昨晚更厲害。LG表弟的媳婦實在看不下去我那齜牙裂嘴的痛苦樣,就建議我去找瞎子按摩。她說她知道壹個瞎子按摩診所,按摩效果很好。我問為什麼瞎子按摩效果好,表弟的媳婦答道:瞎子懂穴位呀。
我想來想去沒想通為什麼瞎子會比常人更懂穴位,但病急亂投醫,我決定去試壹試。
同去的是LG,LG這幾天侃大山侃得腰酸背疼,我建議他也去放松放松。
外面空氣有些悶,天是陰沈沈的,要下雨的樣子。
我們遛噠著拐了幾個彎就找到了按摩診所。診所位於壹個部隊大院外面,診所前臺是位胖胖的中年婦女。見了我們,前臺放下手裏的報紙問:是來按摩的?我告訴她我的腰扭了,她馬上笑著說:“妳來對地方了,我們這裏的師傅懂穴位,治妳的腰沒問題。“然後強調地說:“我們這裏的師傅都是有證書的。”說著就領我們去看旁邊的按摩室。
按摩室面平行放著三張簡易小床,床上放著白枕頭,鋪著幹凈的白床單。周圍的墻也很白,墻上面掛著幾幅風景畫,畫上有山有水。
聽我們說願意在這裏按摩,這前臺顯得很高興,她告訴我們每壹小時每人收費五十元,然後沖著按摩室對面的屋子喊道:“徐師傅,小王,有顧客了。”
不久,兩位穿著白大褂的盲人站到了我們面前:徐師傅是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中等個子。小王是個年輕小夥子,長得瘦高,五官很端正。我心裏嘆息了壹聲:如果不是個盲人,也許這小夥子能到電視劇裏當個奶油小生。
替我按摩的是徐師傅。按摩前他先問我背上哪個部位疼,然後讓我平臥在小床上,在我後背蓋了條大毛巾,開始替我按摩。
屋裏開著空調,溫度合適,壹點沒有外面的悶熱。徐師傅,小王壹邊給我們按摩壹邊跟我們聊天。他們告訴我們:診所的房子是從部隊大院租來的,他們也住在診所,平時吃飯是去部隊的食堂。徐師傅是河北人,原來在北京的壹家殘疾人的福利工廠工作,後來福利廠虧本,就倒閉了。失業後他去壹個按摩學校學習了壹年,拿到證書後做按摩工作已經有六年多了。小王來自河南農村,小時候生了壹場大病,最後病好了,眼睛卻失明了。小王有壹位親戚在北京打工,四年前帶他來了北京。
我們問他們的生意如何,徐師傅說:夏天天熱,來按摩的人少,生意清淡多了。我問他們的收入是不是也受影響。小王接過來說:“那當然,我們是多勞多得。”然後解釋道:他們每月的基本工資是八百元,每月做滿八十個小時後,多做壹小時提成十塊。我心算了壹下跟他們說:“那妳們掙的百分之八十都被老板拿去了。”徐師傅說:“老板的花費也大,他要租房子,付水電費,還要付他姐姐的工資。”我這才知道,原來那胖胖的前臺是他們老板的姐姐。
按摩了壹會兒,徐師傅停下手問我是否覺得太疼,我告訴他有些疼,但還能受得了。徐師傅繼續在我背上按摩著,不過下手輕了壹點。他接著說:“殘疾人,能有個工作就不錯了。生意好時,壹個月我們也能掙個壹千多塊的,足夠用的了。”我問:壹千多塊錢養家夠了嗎?徐師傅說:“我沒成家,妳說,誰願意嫁給壹個瞎子呀?!。。。。。。呵呵,不過單身也好,壹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小王聽著笑了起來,LG就問他:“小王,妳小夥子長得這麼精神,不會沒人願意嫁給妳吧?”小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眼睛瞎的,長得再漂亮有什麼用?”徐師傅馬上打趣地說:“那是因為妳眼光高,看不上人家。”
盲人眼光高?我覺得徐師傅的話挺好笑,但看了壹下小王臉上那雙無光無神的眼睛,卻壹點都笑不出來。
我又問道:“國家對妳們殘疾人有補助嗎?”“補助?”小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奇怪:“現在國家哪裏還顧得上我們這些瞎子,聾子呀。”“那妳工廠的同事下崗後如何生活?”我問徐師傅。“怎麼生活?如何有點手藝,找到工作就是幸運的了”徐師傅的語氣有些沈重:“我們廠大多數工人下崗後是找不到工作的。如果父母還活著,家裏兄弟姐妹條件好,他們的生活還有個依靠。要是沒有依靠,那就慘了。前些日子我的壹位要好的同事,得了癌癥沒錢治,醫院趕他出院,他就在家活活地痛死了。。。。。”
我們壹時沈默著不知說什麼好。
外面轉來了雷聲,徐師傅將頭轉向窗口的方向,似乎想聽聽外面是否在下雨,聽了壹會兒他自言自語地說:“要下雨了,天也就涼快了。”
這時,LG轉了話題,問小王是否常回去看看。小王告訴我們:他自從來北京後就沒有回去過,已經有四年多沒見到家裏的人了。“眼睛看不見,外出很不方便。”小王說“雖然說這世上好人多,但壞人也不少,被掏錢包,被騙錢的事常能遇到。”我接下去問:“顧客們對妳們怎麼樣?”徐師傅答到:“顧客和氣的多,但有的人也很挑剔。前幾天就有壹個顧客按摩完了找碴說效果不好,要求退錢。。。。。”“那妳們怎麼辦?”徐師傅苦笑了壹下“能怎麼辦,認倒黴唄,這種事老板是不管的,我們得自己掏錢賠給人家。我們陪了錢,還得給他們陪笑臉。”停了壹會兒,他嘆了壹口:“壹些有錢人是很難侍候的,他們總覺得自己高人壹等”
外面又傳來了雷聲,我看了壹下墻上的鐘,壹小時快過去了。
LG接著問徐師傅:“將來老了,妳怎麼辦?”徐師傅答道:”哎,能幹幾年就幹幾年吧。將來幹不動了就回老家。”他告訴我們:他老家還有壹間父母留給他的房子,壹個哥哥還在老家種田。“人老了,就得落葉歸根呀。”徐師傅說著笑了壹下,笑聲中卻很有些無奈。
。。。。。。
按摩完了,我起來動動腰,感覺好了許多。
我在前臺付錢時,小王,徐師傅站在那裏,臉上掛著笑,請我們以後再來。我看著他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的滋味,匆匆地往他們手裏各塞了壹張票子。
因為怕聽到他們說感謝的話,我拉著LG快步出了診所的門。我們往回走著,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擡頭看看天:天仍然陰著,雨,還是沒有下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