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夏天的咖啡屋里,我和李艺在一起说起了你。
午后的咖啡屋客人不多,轻音乐在室内飘传着,屋里的凉气使人暂时忘记了外面的炎热。隔壁的一张桌子上,一对年轻男女正亲热地低声细语。我和李艺笑着互相打量着,似乎想在对方的身上寻找大学时代的青春影子。李艺已有些发胖,但谈吐行事还是像当年那样干脆利落。我们聊着,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在大学里一起打球时的日子。因为谈着当年球队的事,我顺着话题问起了李艺她的好友、当年总是去运动场看我们打球的雁。
说起雁,我们自然也就说到了你。
实际上,我跟你并不熟,我甚至没跟你说过几次话。知道你,是因为我与你曾经同时在校排球队呆过,当然,我是在女队,你在男队。
李艺是你的同学,也是我们女排球队的队长。她是球队的二传,我是主攻,因为总在一起配合,我和她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那时雁常到球场看我们打球,雁跟李艺同宿舍,长得很讨人喜欢:白净的圆脸上一对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两个酒窝,甜得很有些醉人。后来跟李艺与雁混熟了,我才知道:雁来运动场,并不单单是为了看我们女队打球。她来,主要是为了看你.
大学时的你长得很帅气,个子高高的,头发留得也比一般的男生长。平时你总有一绺头发挂在前额,球场上每完成一个动作,你常习惯性地用手将这绺头发往后一摅,潇洒劲有些像当时国家男排的汪嘉伟。
球场上的你敏捷活跃,但球场下,你并不爱说话。你似乎喜欢独来独往,训练休息时,你常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地抽烟.
我也见过你跟雁在一起说话,你们站在一起时,经过你们身边的人都会慢下脚步看你们几眼:俊男靓女,你俩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但后来李艺告诉我:雁很喜欢你,你却对雁却时冷时热。李艺很是忿忿不平:喜欢雁的男生很多,可雁偏偏喜欢你,你又抽烟又喝酒,脾气也孤僻,真搞不懂雁到底图你什么。
我也没搞懂雁到底图你什么,但还是见她常到体育场看你打球.
后来,到了你们大学的最后一年,因为要外出实习、要准备毕业论文,你和李艺都离开了校排球队。
又过了半年,我听说你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学校对你的处分在当时是保密的,告诉我这个秘密的是我的一位老乡。我的老乡在学校的宣传部工作,她常请我到她家去玩。她在告诉我你受处分这件事时,嘱咐我一定不要外传。
我想:你一定会记得那年三月的那个夜晚:在那个夜里,学校保卫处的几个人打开了学校招待所一个房间的门,在那个房间里,他们逮着了你,还有跟你在一起的一位名叫叶田的男生。
很明显学校保卫处的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随身带来了照相机,在“抓”住你们后,他们逼着惊慌失措的你们当着他们的面重复你俩在一起的过程,他们用照相将那些镜头拍了下来,作为你们“犯罪”的证据。
我没法想像你们当时心里的屈辱和羞愧,你们不但像个罪犯被照了相,还向学校交出了你们的日记和你俩之间所有的通信。
我的老乡读过你们上交的信和日记,她告诉我:你们互相写了许多诗,叶田的文笔尤其好:文字优美、哀感惋艳、浪漫多情,。。。。我的老乡边说边叹息:这些有才气的年轻人,干什么不行?偏偏要搞什么同性恋,真是可惜了。
学校最终没有开除你们,而是给了你们留校察看的处分。学校没有开除你们,也许是因为你们快要毕业,他们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怕你们的事传出去影响不好,坏了学校自己的名声。
那个时候的我对同性恋的概念相当模糊,因为好奇,我拐着弯打听到了那个叫叶田的男生:那是一个清瘦的、戴着眼镜的文弱青年。每次见到他,他都是单独一个人,走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漠然,一点看不出有才气的样子。
有几次我也在校园里遇到雁,她总是跟李艺在一起。见了面我们会站住聊一会儿。雁明显瘦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爱笑,即使笑,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种悲哀。
我想,雁一定也知道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再后来,你、雁,李艺,还有那个叫叶田的男生都毕业,离开了学校。
。。。。。。
咖啡屋里,赛克斯管音乐悠悠地漂着,邻座的那对年轻人仍然在窃窃私语。李艺告诉我:你毕业后去了一个省城的研究所,几年后与当地的一位姑娘结了婚,后来有了一个儿子;叶田毕业分配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但两年后放弃了原来的工作,也去了你在的那个城市。你结婚后不久,他走了,去了广东。去年李艺的一位同学在深圳遇到了他,他至今未婚。
李艺说:她和雁常有联系。雁毕业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后来结婚生了个女儿。雁的家庭不很幸福,她的丈夫开了个公司,雁不缺钱花,但她的丈夫却常不着家。。。。。。李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雁过得很不快乐。
我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于是转过头去看窗外,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路边,一位年轻的妈妈正拿着纸巾、弯着腰替吃冰棍的女儿擦去脸上的脏印。
。。。。。。
在这个夏天的咖啡屋里,我和李艺在一起谈到了你。过了这么多年后回头看往事,往事已是雾里看花般的朦胧和遥远。你的故事,使我又看到了断背山:断背山上郁郁葱葱,山上的清泉一无反顾地向前奔流着,站在溪流旁的Jack正幽幽地对Ennis说:“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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