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说已经是休息时间了。纪冰匆匆洗漱回来,旁边的一对老夫妇期期艾
艾地要和她换铺位,纪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将自己的小包放到上铺,自己也跟
着上去,老妇人在下面微笑着叹息说:“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唉......”纪冰
取了随身听,戴了耳塞,耳朵里响起王菲的歌:要你把我抱紧,在你的吻中迷失
我自己,却从来不后悔......王菲的歌声让她再次回到那一晚,她和夏剑黎初吻
的那一个十月的夜晚。
那害羞而颤抖的初吻过后,两个人轻轻相拥着,保持着一份令人心醉的沉默,
然后终于又让渴望的嘴唇接近。纪冰小声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夏剑黎笑着,抽空说:“不知道,只是觉得你渐渐,渐渐就将我笼罩,我想
每一天睁开眼就见到你......”“我有什么好呢?那个报到时被你一句话打发走
的小女生,那个军训时看您趾高气扬地来去的小女生,那个跳舞时要挠你手心勾
引你的小女生,有什么好呢?”夏剑黎停下来,定定地看着纪冰,疑惑地说:“
我有这样的魅力?我不信呢。----纪冰,你知道嘛,你显得,显得很清高,难以
接近,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能追到你,要不是我们屋的人给我打气,我真的不敢试
......”纪冰噘了嘴,笑道:“知道了。是呵,我们屋三个都有男朋友了,我又
不认识别的男生,只好......”夏剑黎嘿嘿地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两人又说
了会话,眼看宿舍楼就要熄灯了,拉着手,又匆忙又恋恋不舍地往回去。到女生
楼底下,两个互相说了“做个好梦”,纪冰才飞快地回宿舍去。
陈渔的求爱信是那一晚投到纪冰她们信箱里的,纪冰第二天才看到,同时看
到的还有夏剑黎的一封情书,纪冰怀着残忍而得意的心情先看了陈渔的信,又看
了夏剑黎的,然后在上自习的时候给陈渔回了信,只是说“不能”。陈渔的疑惑
一直到纪冰和夏剑黎在一个教室上自习的时候才得到解释。
纪冰所有的关于浪漫爱情的想法在她和夏剑黎的相恋中一一去实践和验证,
去东区看《乱世佳人》《魂断蓝桥》《罗马假日》之类的经典影片,在散步到没
人的地方朗诵席慕蓉或白朗宁的诗句、演摹简爱和罗彻斯特暴风雨来临前的对话,
五一或十一的假期游览合肥的近郊美景......在这两年内,陈渔一直蓄势待发,
因为他知道纪冰和自己是同班同学,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同时也知道夏剑黎很
快就要毕业,如果幸运的话,这厮可能会离开校园和纪冰,那么陈渔的机会还有
很多。
纪冰第一次费心劳力地给人做东西,是给夏剑黎和自己编结子弹项链。晓晨
那时候学着人家的说法,给远方的他编结着情人扣,纪冰没有那么好的手艺,灵
机一动,简单地将排长送的子弹壳请机械系的人精工实习时钻了孔,然后用红色
的丝线串成了项链,亲自戴在了夏剑黎的脖子上。纪冰对夏剑黎说:“知道这首
歌吗?Your love is a gun ... Hit on me like a slow bullet, it took me
sometime to realize...”因为这?来从网上认识了美国的麦克.伍德,给她的人
生又加进了一个未知变量。
时光如炬。夏剑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考研,又无情地名落孙山之外。那一段
日子是比较艰难的时期,纪冰和夏剑黎在三教前面那条斜斜的坡道上沉默着,看
着那几株柳树爆出的新绿而忧愁暗恨生起,彼此的心情象合肥的春天一样郁闷而
反复无常。
为了爱情,夏剑黎考虑留在学校里工作。纪冰知道以他本科生的身份留校任
教,不可能在学术上有任何前途,而且工资与福利也远远不能比上那些去北京上
海进公司的同学,她不要夏剑黎为了爱情为了自己而作出任何牺牲。面对纪冰的
不支持和家人的不同意,夏剑黎茫然了。后来北京的工商银行来校招聘,夏剑黎
以计算机专业的优势轻松入选。对这样的工作前景,纪冰和夏剑黎都无法不满意。
于是,在纪冰念完大三课程的暑假,夏剑黎告别了大学和纪冰,来到了北京。
这时候,陈渔感谢上苍对自己锲而不舍的报答,这两年中他有一些机会把自
己二十出头的、滚汤的温柔情愫奉献给另外的女孩子,可是他没有:从报到的那
一天起,纪冰就是最好的,直到现在。
.......
纪冰在黑暗的、北去的列车中想起这一切,觉得命运的促狭和捉弄:如果自
己真的不可救药地爱着夏剑黎,是否就不该那样轻易地让他去北京工作,是否就
不能有爱他就是要给他自由的念头,是否就不应该让慢慢时空隔离了彼此而应该
用爱情的绳索套牢他的心?她有些茫然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过,如此地对自
己的智慧和能力感到如此的失望和沮丧,如同一个帮了倒忙的孩子被责时的无辜
和迷茫。
辗转返侧,纪冰关了随身听,继续着反思:为什么让陈渔总是迟一步?如果
刚进大学时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陈渔,如果在来的路上没有堵车,那么就不可能遇
见夏剑黎;如果第一个寒假时回来的晚上,自己打的或者在黄山路上听到那一声
招呼时只是警觉地沉默,和夏剑黎也不可能到不得不爱的程度;如果陈渔再大胆
些,自己也许会更慎重地考虑,不会轻信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但是生活中
没有如果,和夏剑黎的相恋,象是命运的安排,更象自己的宿命观点左右了命运,
那么到了今天,是上苍在捉弄呢,还是自己引火自焚?她知道夏剑黎并不是那种
特别聪慧的男孩子,他不能够理解许多属于自己的想法,独特的、潜意识中偶尔
冒出的一切有关生存和命运的思考,夏剑黎都不会在乎,也不愿去弄懂----夏剑
黎也就只有这样缺点了,纪冰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片和自己
相同的叶子,那么她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试陈渔或者其他的男生?而从世俗的意义
上来说,夏剑黎家境殷实,相貌英俊,举止喜人,不抽烟少喝酒......他一切外
在的硬性条件都已经无可挑剔,自己真的是很喜欢了。和夏剑黎在一起的时候,
欢笑的日子多,那些无谓的思绪和情怀渐渐少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呢?
如果不是夏剑黎的信,纪冰永无可能设想彼此要分手爱情要结束的情形----
她简直不敢相信夏剑黎会给她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结局,就象她相信了那样一种戏
剧性的开始。纪冰在这一夜,在运行的火车上,发现过去的两年其实并不是了无
缺憾,在内心深处,自己并没有对夏剑黎彻头彻尾地满意过,那么两年前自己的
爱和被爱是否已然不真实,多少带了些年轻的幼稚和草率呢?而且,夏剑黎是否
也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却又一直深藏心底,不曾说出?纪冰想到这儿的时候,忽
然生出一种无可抑止的自嘲:自己常常怀着些怪异的心理看夏剑黎的天真和温顺,
盼望着他能有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让自己惊奇和欣赏的,而当她有机会时,夏剑黎
却要离自己而去了。
是的,不会再有明天了。纪冰心间兀兀地乱起来:真的无可挽救了吗?自己
的矜持和自尊难道真的要战胜对夏剑黎的爱情和迷恋?两年前,自己和夏剑黎确
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为什么又会放弃了自尊和矜持,为什么会在舞会上挠他的手
心,为什么会在那一夜阶梯教室的阳台上引诱他来吻自己?难道真的曾是因为
Love is stronger than pride?纪冰又想起了Sade的那支歌,她的耳边甚至已经
摹拟出Sade慵懒、沙哑而性感的嗓音,那黑皮肤的异国女子在耳边唱起来:
But I can't hate you
Although I have tried
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Love is stronger than pride
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自己会恨吗?夏剑黎的音容在虚拟的北京音乐中浮现,纪冰知道自己会一如
既往地软弱和美好,作自己情感的奴隶,喜欢他,渴望他的触摸与微笑......纪
冰对自己失却了把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艰难地和夏剑黎说再见,而且再不
回头。
早上,纪冰是给列车员叫醒的,那时她正做着希奇古怪的梦,下铺的老夫妇
早已收拾妥当,微笑地看着纪冰下来,说:“到底是年轻人啊,睡觉多实沉!”
纪冰羞郝地笑着去洗手间洗漱,对着镜子理头发时看自己的脸色似乎还好,没有
明显的睡眠不足的症状----走回来时,她几乎要怨怪起自己:看来昨夜睡了好几
个小时,在爱情消逝之前,自己还能如此平稳地睡觉,是不是本就该得不到,本
就该受到夏剑黎的惩罚?
她忧郁地坐在窗边,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白茫茫地没什么力气。看表,已
经九点了,纪冰知道自己离北京很近了,离夏剑黎很近了,离一场撕裂的爱与痛
很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