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剑黎已经吃过晚饭了,于是要了一杯可乐,坐在我对面看我吃饭。自己的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觉得这日子一如从前,我们是年轻美满的恋人,小别重逢,
把亲密抚摸的欲望一再压制,等待那个夜更深情更浓的时刻。吃完了,我说:“
今晚要露宿街头呢!”夏剑黎笑道:“还到我宿舍去吧!我到别的屋去睡一夜。
”擦完嘴,我笑说:“为你给我住宿的地方,我请你看电影吧!”夏剑黎给我提
了包,两人就手拉手地去附近的那家电影院。
回去路上,说些有关电影的事情。我说:“这些片子进口到国内,都号称大
片了!我上回问麦克在美国看过这些片子没有,人家说大多没看过呢......”夏
剑黎听我说起麦克的时候,本来微笑的脸渐渐僵结,人也沉默起来。我停了这个
话题,忽然意识到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男性原来对他都意味着一样负担和敌意,以
往的日子里,他从来不曾表露过,因为我们约定了要宽容,要宽容彼此的朋友世
界,可是我们都错了,对朋友或许可以宽容,但对恋人我们都自私而苛刻。他终
于在最后的一封信中告诉了我这压在心中太久的感觉。
我知道,更要命的是我曾经如何夸张地跟他说自己和麦克之间的奇迹性的相
识,似乎命中注定的相逢。一切原本觉得正常的事情在后来成为命运转折的因子
之一。知道麦克是在校园BBS上,站长转发的一个要来中国旅游的美国人的征友信
息。不知道怎么回事,麦克的信就发到了我的信箱里面,那时候自己还没办对外
通信,也就没有理会。后来用另外一个户头在音乐版写了两篇有关Sade和Enya音
乐的文章,标题用的是英文,麦克就因那标题给我的这个户头又写了信,说:I
will love Sade and her songs till I am ninety。 麦克一开始就以很美国的
风趣介入了我的虚拟世界。考完托福,去网络中心办了对外通信,给麦克写信讲
了他给我两个户头写信的巧遇,就这样我们从音乐谈起,在电子邮件中交流了彼
此对中国电影、好莱坞、中西文化比较、家庭观念等等的看法。那时候麦克正在
做到中国旅行的计划,我给了他一些参考意见,他说要到合肥来看我还有另外几
个网上交流的学生。自己因为要实习,正好和他的行程冲突,麦克说你不要去北
京实习吗,不定我们可以在北京碰头啊,于是自己把夏剑黎的电话给了他,如果
到了北京,他可以打电话给夏剑黎问我在不在......
夏剑黎和我两个一路又说些别的话题,气氛才渐渐缓和过来。到了他们宿舍,
夏剑黎和他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又忙着收拾床铺。自己坐在他的书桌前,看书架
上的各样东西。自己的相片还在相框内,还在凄艳的香山红叶的背景里淡淡地笑
着。他书架上一层放了一些网络、计算机软硬件方面的书籍,再一层是些“计算
机世界”、“电子和电脑”、“新民围棋”等杂志,最上面一层是些闲书,刘毅
的“词汇进阶”和俞敏洪的词汇书似乎已经久未触摸,淡淡地积了些灰尘;我送
他的“傅雷家书”倒是翻了几次的样子, 一枚科大十景的书签懒散地躺在里面
......一切都似乎如故,却又似乎改变了许多。我给他买的日记本也放在那儿,
大约忘了收起来,取下来,叹口气,还是忍不住翻开了扉页,里面居然满印着“
纪冰”两个字,还有几个画法拙劣的心样图案。忽然眼睛湿润了,夏剑黎走到我
身后,看我拿着日记本,没说什么。自己擦了泪,说:“我只是一时好奇,对不
起,我不是要看你的日记......”夏剑黎弄着我的头发,不说话。我放了日记本
,胡乱扫视着他的书架,忽然发现一盒抽了一半的箭牌香烟,问他:“什么时候
吸烟了?”
夏剑黎有些紧张地笑,掩饰道:“上回他们落这儿的。”我叹息道:“连打
火机也落这儿了。”夏剑黎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是我自己买了吸着玩的,
这一阵子心里很烦!”我忽然地明白他给我写那样的一封信要求分手对我是那样
突兀而毫无准备,对他又何尝不是残酷而艰难,这就是他抽烟的原因了,这傻傻
的人啊!
强作欢颜道:“我想看你吸烟的样子呢!”抽出一棵长白的烟往他唇间放,
他艰难地笑,不张嘴。我笑起来:“嗯,听话!”夏剑黎终于张口含了烟,我打
火给他点,他皱眉低首来就火,那一样有点忧思的神态让我心痛难禁,手微微的
颤抖着。
他长吸了一口,然后吐了一个不算漂亮却让我觉得可爱的烟圈,眉头舒展开
来。我笑问他:“那么舒服吗?”他说“也许,比没事干好。”我说:“那我也
要吸呢!”夏剑黎说直起身子道:“我来给你点火!”“不,我就要这一枝!”
从他口中取了烟枝,自己缓缓吸了一口,嘴中就满是怪怪的味道。夏剑黎恶意地
笑着。我说:“《围城》里的方鸿渐和鲍小姐这么接吻呢!”夏剑黎笑起来:“
许多小说的细节你都记得很清楚,可是这个记错了:他们是两枝烟递火的!”我
苦笑道:“我当然会有错的时候,而且不仅是细节,甚至会是重大事件......烟
缸呢?”夏剑黎狐疑地看我一眼,然后递给我一只易拉罐,我将烟掐灭了放进去,
转身来,夏坐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我。自己忽然地脸红,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腿上坐
落,双手搂过他的头,身体却如一只小猫般在他怀里扭动着。
一只手轻轻捏搓他的耳垂,另一只手抚弄着他颈背上的那颗痣,夏剑黎搂住
我,用他的唇来盖住我的,我闭了眼睛,静止在他怀中,泪水却从脸颊滑落。夏
剑黎于是移唇过去,吻去我的泪珠,低低地问我:“怎么了?”我睁开眼睛,疲
惫地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你,害怕失去你......我们明天去郊游好吗?
北京这地儿我也就十三陵和水库没去过了,明天去那儿,好么?”夏剑黎用手指
梳理着我的头发,说:“好,反正是周末,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两个于是收拾洗漱了,他抱了些衣物去同事宿舍睡觉,送他到门口,拉了手,
说:“做梦,别忘了我啊!”夏剑黎忧郁地看我一眼,然后无奈地笑,走了。自
己不忍锁门,盼他回来,能象以前一样赖着不肯走,甚至想自己今夜不会拒绝他,
给他我的所有和全部......可是他没有。
第二日早上夏剑黎来敲门的时候,自己还在迷糊的梦中,应了他,自己先在
屋里穿好了,又洗了脸漱了口,一边梳头一边去给他开门。他抱着衣物等在门口,
笑问:“怎么每次都磨蹭这么久?”“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嘛。我洗过了,
你也快洗漱吧。”夏剑黎放了东西,我叠被整床,他在洗手间往外看一眼,满脸
的泡沫,自己笑起来,问他:“要不要我帮你刮?”“得,别学‘似是故人来’
里面的沙伦·斯通舞刀子吓人了。”自己忙过了,他正在洗脸,坐在床上,想自
己为什么不愿意他看见篷头垢面的样子,是不是潜意识里面就不想和他平凡真实
地过日子,还是自己确确实实爱干净和整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细想,他已经
弄好了,一脸清新地站在我面前,我微笑地看他,说:“我还是喜欢夏士莲香皂
的清香。你的快用完了,这两天别忘买了。”夏剑黎笑笑,然后带我下楼去吃早
饭,碰到几个他的同事,跟他挤眉弄眼的说:“小夏啊,还没饱啊?!”夏剑黎
问:“没吃怎么就饱了?”一人道:“秀色可餐啊!傻小子!”我害羞地笑着站
在一旁,跟几个面熟的点了点头。
两个要了稀饭油饼,就着一碟榨菜吃了早餐。又回房去换衣服,自己并没什
么可换,夏剑黎里面穿了一件白色T恤,外面不知道穿什么好,我拿了那件红色的
牛仔领外套给他,说:“就穿这个吧,跟你的牛仔裤、运动鞋相配!”他把衣服
掸了掸,就套上了身。我又找鞋油鞋刷帮他刷运动鞋,他说:“我自己来!”我
笑道:“息会儿,你再给我刷就是了!”夏剑黎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贤惠起
来了呢!”心有所感,却依然笑着说:“人家讲年纪大了的老头老太,自己弯不
下腰来,就这么着互换劳动的......有一首歌,唱什么‘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
起慢慢变老’,你听过吗?”夏剑黎对着镜子梳头,说:“变老,不是你最讨厌
的事情吗?还要一起变老,你连生病时候都不让人看的,就说早上吧,没洗脸梳
头就不见人,哪里能让人看着你变老呢?”一时说不出话,半天笑道:“人总是
会变的嘛。何况我总要接受这个事实的呀!----你那破头怎么这么难侍候?快走
吧!”夏剑黎又找了地图、瑞士军刀等等,才算收拾停当,一起下楼来。
到附近的小超市又买了些水和食物,然后乘地铁到德胜门,上了一趟往昌平
去的小巴,天色有些阴沉,自己夜里似乎没睡好,夏剑黎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
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段落,醒的时候望着夏剑黎笑,感觉踏实而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