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有几个偏三轮围上来拉客,夏剑黎挥手谢绝了。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换乘一路中巴往长陵去。买门票的时候,夏剑黎说:“你
带学生证了没?可以买半价呢!”我知道我带了,却说:“哎呀,忘你屋里了。
算了,就算
你请我啊,我喜欢那种我们都是成年人的感觉!”夏剑黎笑起来,说:“说
这话的就不象成人!”笑着,到门口检票进去。
那陵园里的树木倒是郁郁葱葱,令走得燥热的游人心间陡然一凉。后来进了
珍品陈列馆,却蓦然又有些阴森的气氛,我们两个随着人流看那陈列在玻璃罩中
的种种精美繁华昂贵的明清皇家饰品,不觉赞叹不已,又说物件仍在,而当初佩
戴的人却早已不知尸骨成灰成泥,忽然生出些伤感来。后又看那些精美的布匹丝
绸作成的衣服,旁边更有一架巨大的、已经破落的织布机,似乎苍老地说不出话,
只能无奈地听任别人笑说风生了。
那种压抑的感觉却乎更加浓起来,于是连忙出了这间大殿,往后山去看陵墓。
上去了,才晓得并没什么好看,那高高的碑贴我们看不清,看清了也未必能看明
白。随人出来,绕着圆丘向后去,一路看古树的标签,听山风阵阵,疲累的感觉
袭上来,驻足不走。夏剑黎说:“怎么不走了?”“累了。走个大圈回来,把人
要累死。”他便也停了,笑道:“风水宝地,不走一遭去沾沾光?”“哼,别碰
上什么大头鬼就好了。信他们的鬼运气鬼风水,还不如信我自己的实力呢。什么
风水,到头来还不是给我们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们给掘了墓,可怜!”夏剑黎笑道:
“你呀......今天忘了跟他们借相机了,不然照下你现在那苍白样子,肯定很好
玩的!”“算了吧,照相也不必到这阴森森的陵墓来啊。”“耶,你自己要来的
啊,后悔了?”自己笑起来,又忽然想大概那些周末出来郊游的年轻夫妻也就如
此了,平凡的游历平凡的感受还有一些平凡的抱怨,于是又看着夏剑黎笑,他似
乎什么也不知道,拿他的望远镜对着天空不知道搜寻什么。
两人歇了会,下来,坐在宫院的石凳边吃午餐。就着矿泉水撕面包片,夏剑
黎给我牛肉干,挑了两块出来。他自己撕开一根火腿肠,问我:“要吗?”我皱
皱眉,说:“不要。这玩意儿我一向不感冒。”“知道。味道不错,不知道戈玲
是谁了。”“嘿嘿,还好,不至于纪冰是谁也不知道了吧。把你自己扮李冬宝,
作贱自己呵?”夏剑黎喝口水,道:“人家是大明星。”我看他差点儿呛着的样
子,笑起来:“别喝凉水呛死了!”他忿忿地作怨怪相,自己笑着低头吃牛肉干,
忽然看见牛肉干中有一根毛,一阵恶心,连忙放了,怨道:“看你买的牛肉干,
还有毛!”“毛怎么啦?拿掉照样吃!”想跟他吵了,却又想到什么似的止了这
念头,喝水嚼面包,沉默着不说话。
吃过饭出来,在门口看了半天纪念品,他看上一把剑,鞘上的花纹颇为精致
华丽,问我:“买了好不好?”“随你啦。我又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瞧你那样子,就是不同意嘛!”“真是的,你自敢钱自敢花,非问我干什么?
----这剑买了有什么用?你又不练。”夏剑黎瞅我一眼,我却用手摸着一把号称
玛瑙的手镯,冰凉凉的,倒有些意思。最终两个人什么也没买,那卖货的女人骂
夏剑黎道:“你这小伙子敢情在拿人开涮呢!这么看了半天,给你挑了好几样,
价钱也还了,还要怎么着?这么着就要走啊?以为咱娘们好欺负怎的?”夏剑黎
回道:“就这么着,怎的?哪有你这样作生意的!”两个还要吵,我忙拉了夏剑
黎走开,那女人还在后面叫唤:“别走!给我回来!”一辆偏三轮过来,我们说
去定陵,开车的说:“五块!”我害怕那女人带人来纠缠,忙和夏剑黎上车跑了。
折腾了半日,才晓得去地下宫殿的路。排着长长的队伍,看天空欲雨未雨的
样子,心情也郁郁起来。两个挽着手跟人流下到最底,看了几个墓室和放在其间
的一些棺木等物,自己不时停下来找说明的文字,获得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感
叹他们在遥远年代里演绎的故事到现在除了任人评说猜测又能如何。而许多事情
除了经事的我们自己,谁又能知道得更明白更清楚?是也非耶,皆化蝴蝶,爱乎
恨乎,都入尘土----那时候我在想我最后一次和夏剑黎在北京游玩,选择了十三
陵这样的景点,是不是潜意识里也有埋葬爱情的打算和考虑?我偷偷地看夏剑黎
,他的脸是心无城府的坦然,他是故意的不去想我们面临的问题呢,还是已经被
我感化得完全入情入景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因为他正在陌生着,远离
着。
又看了会陈列室的各种珍宝,转出来到停车场上,对着地图看,不知道怎么
去水库那边。有个年轻的面的司机主动上来搭讪,又领我们到他车前,一张纸牌
上写了许多目的地的名字,然后给我们开了价,夏剑黎征询我的意见,自己忽然
笑了起来,说:“得,难得出来这一趟。师傅您把我们拉过去吧!”
只一会工夫,就到了水库边上,远远看那水库大坝,确实气势非凡,隐约还
能看见水中的小岛和岛上的仿古建筑,颇有些韵味了。下了车,凉风习习,远处
树木已经微微透出些秋意来,隐约的雾气更添了些迷蒙的感觉。
两个信步而走,商量着怎么玩。忽然看见水边有那种水上汽艇游乐,自己老
说想试试的,却一直没有机会,于是拉了夏剑黎的手下去买票。凑足了人,我们
套上救生衣,汽艇便脱弦之箭一般驰了出去。风,在耳际发稍呼呼地叫嚣着,那
含水的凉意贴着脸颊飞掠,远处的山、树、水和天空也迅捷地在眼前变幻着角度,
船弦边白色的水花飞溅......我抱紧夏剑黎的胳膊欢呼起来。回程的时候,夏剑
黎说:“这下你坐外边吧,感觉更刺激些!”于是换了座位,开船的又加速返回,
中间忽然打弯,我这边的船弦几乎没入水中,我本能地往夏剑黎怀里靠紧,他微
笑着拉住我,说:“我没说错吧?”汽艇缓缓靠码头的时候,我忽然憎恨起自己
的本能与软弱,一样疯狂的念头滑过脑际:为什么不在那一刻和夏剑黎一起死去
呢?在飞驰的汽艇上,在辽阔的水面上,在这有许多王室魂灵游荡的京郊,我为
什么没有勇气和自己所爱的人在决裂之前或者之后一同在疯狂和刺激中死去呢?
上了岸,又害怕起自己的想法,那要死的想法。夏剑黎走起来挺拔而健美,
年轻的笑脸依然看着我,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剥夺他的任何自由,更何况他的生命,
正如他不能剥夺我的;我们无法为爱献身,也许正因为我们无法为爱舍弃......
绝望感缓缓攀上心头,我几乎难以迈开脚步,而夏剑黎却似乎毫无觉察。
两人买了游乐场的门票,先到那小型的水族馆看鱼,第一回站在巨大的玻璃
缸面前看那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水族,惊讶和喜悦又漫上心间。夏剑黎也很兴奋,
又说:“带了相机就好了!可以偷偷拍两张!”自己拉了他的胳膊,笑道:“你
先前还不信这儿有好看的水族馆!跟着我,你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啊!”夏剑黎
捏捏我的手,微微地笑。
水族馆出来,去看惊险球幕电影,自己吓得“哇哇”乱叫,夏剑黎不顾身下
坐椅的旋转升降,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仍然在黑暗中静静地笑着,我不看电影
了,只看上方的屋顶和周围的人,一切都在旋转着变幻着,我和夏剑黎紧拉着的
手不时远离又不时靠近,有几次彼此都觉得抓不住了,坐椅却又忽然转了回来,
能够感觉彼此手指上的力度更强了些,还有那通过力量传递过来的爱、关怀、牵
挂和喜悦。我仿佛忘记了那特效电影,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和他们的尖叫声与笑声
,只有我们两个在未知的黑暗空间里因为命运紧紧握手心息相通,只有我们两个
在动荡的世界里不离不弃,只有我们两个静静地微笑着而不论红尘滚滚......可
是我知道这不可能长久了,一切都是虚幻的美丽,一切都将转瞬即逝,一切都是
刀子刺入前那冰凉的快感,而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明日的艰难。
又玩了两处,时间已然不早了,于是打辆面的回车站,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去
市区的中巴。很累了,心里想着最后的概念,一时没有本领再和夏剑黎说笑作假,
他搂着我的肩,眯着眼睛作假寐状,可是速度时快时慢的中巴让我们根本无法睡
着,每次因为急刹车睁开眼睛,都彼此微微地笑,仿佛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慢点
快点又有什么相干呢?
到海淀区的时候,我们下了车,然后坐车到中关村一带,给李捷打了电话,
让她把我昨天洗了晾她那儿的衣服给我。见面拿了衣服,李捷说:“还赶回去啊
?在这吃顿饭?”夏剑黎跟她打招呼,李捷带理不理地点头。我和李捷走到边上
,我拉了她的手:“我明天回合肥不过来了。他送我。回到合肥电话还是上网都
行。你周末还上网吧?反正我先给你mail就是了。这两天我感觉很幸福, 真的
......”李捷疑惑地看着我,叹气道:“唉,真的不可挽回了吗?”眼中含了泪
,说:“我是下了决心来的。他要是想挽回,他应该和我说的,可是他没有这个
意思......”李捷眼圈跟着红,却拍拍我的肩道:“凭你这条件,什么样的找不
到;一阵子痛,熬过来就好了......”
李捷挥手走了,夏剑黎问我怎么眼睛红了,我说:“朋友分别啊,----好象
刚才被沙子迷了。这破路什么时候修好啊?”他要扒我的眼皮吹灰,自己笑了:
“好了,别在大街上犯傻了!”两人又在路边拦两面的到地铁站口,然后转了地
铁回他宿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