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发现令鲁志文打消了去教室赶第二节课的念头,他想去图书馆看一个
小时的杂志来放松放松,来享受一下生日的别致乐趣,“也省得别人说自己逃一
节课的勇气都没有”,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刚走进图书馆的大门,瞄了一眼周末的电影消息,忽然就听见传达室的老头
叫起来:“喂,同学,穿拖鞋不准进馆!”志文红了脸,想撒谎说自己只是看看
电影消息,终是没说出口。转身出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似的,便沿着水泥路
闲逛。九月早晨的太阳仍然挟着流火的余威,鲁志文走了一会儿,就感觉腿上的
长裤开始和自己的双腿套近乎,一个劲地往上粘起来。他信步走着,竟走到那一
片工棚区,是建筑工人的临时家园。学校似乎一直在大兴土木,和这个城市保持
着一致的建设步伐。工棚丑陋而安详地躺在阳光下,竟给鲁志文一种莫名的温馨
之感。他还看见路边零星开着几朵喇叭花,紫蓝的花瓣上露珠尚未褪尽,在微风
里扭动腰肢,象个搔姿弄首的小家碧玉,固然妩媚妖艳却又有些可笑。志文自己
想着便不觉笑了起来。
这么闲逛了一圈,已经快到十点了,志文就到教学楼去,先在一楼看了会儿
报纸;铃声响时,他随着往上涌动的人流挤挤碰碰地去四楼上课。三四节课连上
已经成了师生间无需言语的默契合作,铃声却似乎要遮掩什么的样子在十一点时
尖锐地叫起来。鲁志文支撑不住地想睡觉,气温又上去了,老师的声音嗡嗡的,
电风扇呼呼地喘着粗气,老有学生在叽叽喳喳地讲话,这一切让鲁志文昏昏沉沉,
反而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便伏在桌上作睡觉状。
那真是难以言传的奇妙感受,各种幻象从他的脑子里流过去。他有点儿清醒,
甚至可以捕捉到一两个诸如“函数”之类的语汇,但更觉得象是在作梦,捕捉到
的东西很快就消失在记忆里,根本留不下任何划痕,一切都显得混沌而模糊。铃
声再响,志文又醒过来,觉得有些头疼,看教室里的几十号人,有的在瞪着黑板,
有的出神地望着窗外,有的在若有所得地点头看书,也有几个伏在了桌上,老师
的嘴唇一直在蠕动着,眼睛却只盯着天花板,仿佛那儿有他最忠实的听众……这
就是我的几年如一日的大学学习生活,鲁志文有些忿忿地开始想,却疲惫得没有
精力沿着这个思路发挥下去,就又低下头去。这回他看见桌上有几行字:我得到
我不要的,我追求我得不到的;上课诚可贵,作业价更高,若无考试故,二者皆
可抛……他看着看着,就不禁莞尔。课桌文学到底是上了桌面的玩艺儿,比起校
园里同样“蔚然成风”的厕所文学,到底不那么赤裸裸的让人可怜他们的饥渴症
状。记得以前厕所门板都是白色的,每次如厕,就不免要接收前辈们在那儿蛇爬
鸡跳的比弗洛伊德还弗洛伊德的文字熏陶,学校每回开学都要粉刷厕所门板,伤
透脑筋,如今倒好,一律漆成黑黝黝的颜色了,时常让人联想到棺材板……鲁志
文的思绪就这样漫漫地飞开去,渐渐地恍惚起来,最后消散于无形。
快到十一点半时,已经有人在半遮半掩地敲盆提醒犹自滔滔不绝的老师,老
师看看表,又如舍不得告别情人般地讲了几句,然后布置作业,学生一边划题,
一边夸张地叫着“怎么这么多啊”。然后学生便如潮般向门口涌去,老师拿起黑
板擦一下一下很认真地擦起黑板,一个女生拿了笔记,咬着笔,皱着眉,站在讲
台边上,等着老师擦完黑板后提问。鲁志文走过讲台时,不禁又敬佩又怜悯地看
了一眼老师,老师的头上华发正在向不多的黑发奏着慷慨激昂的四面楚歌。
志文被人群挟持着往食堂涌去,心里的唯一念头就是随大家一起到食堂去吃
饭,他时常为发现自己被如此低级的需求驱动得如此急切而羞惭。今天是他的生
日,一路盘算着吃什么会不会有信,后面的李晓波赶上来,故意拍一下他的右肩,
志文本能地右转头,李晓波站在他左边已经笑了起来,志文道:“什么破把戏还
值得这么玩?!”李晓波道:“有些人就是笨的老反应错了!──你怎么穿拖鞋
又穿袜子?”志文忘了回他的前句话,只问道:“这又怎样?”“做了婊子,还
要立牌坊!”志文明白过来,笑骂道:“放你妈的猪屁!”这个骂法是他和南京
的同学学来的,他一直不明白南京人为什么要对猪而不是狗情有独衷。两人一路
匆匆走,一路笑骂,李晓波又道:“你怎么不穿短裤?”志文就回道:“我没您
那双健美修长的大腿,何苦要风度不要温度?!”李晓波就啐他一口。
志文因为记着自己的生日,就上楼买了一个油炸鸡大腿,又买了一份素菜,
满怀得意地上了楼。几乎没人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有些高兴,却又有些莫名
的悲哀。蒋立信早已经吃过,这时候正询查各人的伙食状况,看到志文脱过长裤
衬衫,正有些笨拙而骄傲地撕鸡腿吃,立马叫了起来:“哇!鲁志文,好奢侈哦!”
志文不理他。“什么事情让你今天这么舍得了?”一边摩挲志文的头发,志文厌
恶地站起来,说一句:“今天我高兴!我怎么吃碍你什么事?神经!”然后往对
门去,听见蒋立信在身后用足够让他听见的分贝骂道“变态”,也懒得搭理了。
对门正围了一屋子的人,看楼下来来往往的穿红着白的女生。
这时候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大家一边看楼下的女生,一边指手画脚地点评,
说什么“这个女的走路怎么象只鸭子啊”“哇,这个女人好暴露啊”“咱们班的
金童玉女走过来了”……
鲁志文挤不到窗前,只是在他们身后边吃边听边笑,刚才课上的萎靡情绪倒
早已无影无踪了。“鲁志文,快来看那个假黄原!”黄原忽然回头叫起来,志文
便放下盆,扒开人群,道:“喂喂,让我也看看自己的偶像!”有人让出条缝来,
有人问“谁啊”,然后有人说“那女的有吗好看的”。志文挤到窗前,黄原道:
“已经进四单元了,注意看窗口!”果然楼梯窗口不久就出现了那女生的背影,
似乎还朝这边看了一眼,志文一阵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勉强笑道“看她住几楼”,
便留心那女生到哪个窗口就不再出现,观察结果是三楼。黄原道:“还不去查查,
看三楼有没有一个叫黄原还是黄媛什么的!”鲁志文笑笑,退回来继续吃饭,众
人也跟着黄原起哄道:“是啊,鲁志文,还不大胆地向前冲?!据说大二的女生
最好搞定了!一个个狂没经验,巨清纯,N好上手!”志文笑道;“别拿我开涮
了!快看,方焱的偶像过来了!”说完转身去水房洗盆了。
下午下了课,志文就骑车上街,他先买了一盒磁带,Celine Dion的《Falling
into You》,志文因为方焱总爱订阅一些音像杂志,也就渐渐对欧美流行音乐感
冒起来,听过这位女歌手的《The Color of My Love》,磁带封面上那异国女子
冷漠又倔强的神情和她演绎情歌的亮丽嗓音与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温曼婉转的演唱
风格,颇对志文的胃口,听说她出了新专辑,就一直想买,这回总算找了一个奢
侈的借口;然后又逛了一阵子书摊,买了一本陈染的小说集《与往事干杯》,他
很喜欢这个作家的文风和心理剖析描写,竟常觉得那小说的女主人公有许多想法
是自己可以认同的,比如什么“孤独与生俱来,爱并不能排遣孤独”等等。
他逛累了,站在三孝口的天桥上看街景,汇通楼前挂着一条条的宣传条幅,
在晚风里不时寂寞地飘荡起来,似乎在向这个城市卖弄风骚,又为城市人的熟视
无睹而暗自伤怀。志文又看了一会儿长江路上的汽车,五颜六色的覆满街道,象
一把七彩的刷子不停地在地面上工作,忽然感觉到自己是逛得有些疲累了,就走
下天桥骑车回来,那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便在黄山路的扬州包子店默默的
吃了十个包子,虽然有些疲惫,内心却似乎溢满欢乐。
回来后没有自己的信,便有些低沉,想去年刘钟还给自己邮了一本《荒漠甘
泉》过来,今年别人把自己都已经遗忘了。现在同宿舍的人自然不会关心自己是
哪天生日,即使知道又能如何?蒋立信一定会让自己请客,方焱无所谓,郭涛呢?
郭涛对自己似乎更友好些,可他的友谊自己并不特别欣赏,倒是隔壁的黄原和自
己还颇谈得来,不过总的来说,黄原比较的冷淡,断不会理会自己为一个生日愁
思万千……想了半日,身上的汗渐渐干了,就去冲了个冷水澡,也不想去教室了,
坐在桌前看陈染的小说,听新买的歌带,一个晚上很快地过去。熄灯上床时,鲁
志文对自己说:“如果这世界上没人关心你,你就自己爱自己,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