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立信的故事不到一周就在班中沸沸扬扬起来，因为他自己是个守不住口的
人，末了，还把郭涛说了一通，说郭涛真是男女生间的信息高速公路啊，郭涛自
然奋起反击，好在恋爱中人，尤其象蒋立信这样的，内心是愿意被人瞩目和讨论
的，也就不大理会。鲁志文上自修休息的时候，也看见过蒋立信和那女孩一起挽
手走出去散步了，不过他真正确信人家已经开始热恋是另一个晚上。隔壁的李晓
波去他们屋找卫生纸无果，还大放厥词“怎么卫生纸也不买了”，志文方焱骂了
几句，然后志文跑下楼来买纸，顺便给方焱带了一包爱使口可。在小卖部门口，
志文看见蒋立信搂着那个女生的腰向草地那边去，他一直怀疑蒋立信是自作多情，
因为他不相信女孩子会对蒋立信那样的人一见钟情，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心
头又是丝丝的嫉妒，又是隐隐的不屑。

　　上楼把面给了方焱，方焱就摘了耳机一边泡面，一边和志文说起闲话来。志
文不好意思提醒他付面钱，想到以前的几回，就有些害怕他明天又要忘记了。表
情尴尬了一会儿，再想也就一块五毛钱罢了，以后也许可以想法捞回。于是就顺
着方焱的话题说了刚才见着蒋立信的情景，并道：“看来我们屋真的又要少了一
个光棍了！──奇怪蒋立信也有人爱，还一见钟情了，吓人！”方焱笑道：“也
许女人和男人看人就是不一样，咱大老爷们看着不好的，那帮娘们要么看不出来，
要么看出来了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志文冷笑道：“就蒋立信那一嘴烟臭和
口臭，我就不能忍受。不知道他们接起吻来那女的怎么感受！不过他们大概还没
到那地步吧。”方焱哈哈大笑，道：“老土了不是！据我的一个狂有经验的同学
说，一般恋爱起来一周就可以接吻了！──我看那个赵莛萱也是一个挺浪的小妞，
以前和她们班的一个男生挺好的嘛──起初接吻或许会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一
个月后，基本上就淡得象杯白开水了！两只舌头搅来拌去的，有时想想倒也怪恶
心的。”志文道：“咱们这算什么？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方焱笑道：“哪
里，实话实说么！”黄原进来，鲁志文于是又向他说了蒋立信的最新动态，黄原
便道：“你自己干吗不行动？老说人家有什么意思？先给她写封信嘛，请她看电
影啊什么的！”志文道：“瞎讲！”方焱道：“其实，咱们也别把女生看得太高
了，她们非不想也，不大敢为也！象俞晓棠不就靠大胆泼辣把我们的郭涛给搞得
定定的了！所以呢，鲁志文，你写信去，一点都不亏的啦，说不定你是烈火，她
是干柴……”志文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吧！你的偶像是研究生了，大概更加寂
寞难耐，等你这烈火去点燃呢！”“呵呵，等我考完托，我就上，大不了，受次
伤挂回彩，以后咱也算有了抗体。好歹她也是咱的第一个暗恋对象啊！”
　　
　　蒋立信回来的时候，满面春风，对人也更加的热情，既有要把快乐象分裂染
色体那样无尽扩大的美意，也有把快乐见人传人的好心。可惜别人要么觉得世界
上快乐的总和守恒，蒋立信的任意繁殖自然要占领自己应得的快乐空间；要么只
觉得他要传染的是流行感冒，并不真正地感到快乐，虽然都在笑着开他的玩笑。
鲁志文道：“我看见你的女朋友了──怎么说呢，长得还可以，但她绝对不是那
种纤腰一握的美人……”蒋立信道：“对，不过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还是气质，容
貌一般也就说得过去了──你怎么还不找王媛呢？”众人也齐声附和，说志文现
在又不象方焱要准备托福考试什么的，大四的学生正好有些寂寞，怎么也该尝尝
恋爱的滋味啊。志文笑道：“我爱一个人，不是因为我寂寞而去爱她，而要是因
为不爱她就寂寞才行！”方焱道：“你丫就会酸！”他们又先是七嘴八舌批驳志
文一通然后婆口苦心地诱惑规劝，大有以鲁志文的恋爱为己任的势头和决心。
　　
　　鲁志文表面上尽力驳斥人家的劝说，心里却打起了算盘，那一夜由此及彼地
胡思乱想，竟然失眠到半夜，想想第二天一二节还有课，就暗骂自己该死。可惜
这该死的胡思乱想是个美丽的诱惑，他无法放弃，最后就索性想起王媛来。他觉
得自己以前对王媛顶多算“想到”，而这一晚才算真正的“想”。在“想”中，
细细回味了自己和她的每一个细节，回忆她的表情和穿着，还有走路的姿势，似
乎是不那么女性的一种，有点活泼明快的，还想起一次她拿网球拍去打网球的样
子，有点儿英姿飒爽的味道，还有一回看见她在买水果，好象没吃午饭，是不舒
服还是女孩子的小习惯……
　　
　　明天早上居然还起来赶上第一节课了，中午闲聊时就对黄原说：“看来我真
要给王媛写信了：昨晚为她倒失眠了！不写一封信，也实在太亏了不是？！”黄
原等就笑起来，怂恿他快写。志文道：“别急别急，晚上就写！”蒋立信笑道：
“我不信你会写的，鲁志文。我觉得吧，你这个人要么不爱上一个女孩子，要么
就会如痴如狂地爱上一个！”“何以见得？”“我这方面看得很准的，象你这样
爱好文学的人……呵呵，如果你写信了，我替你投过去！”志文冷笑道：“当初
劝我写信也是你，现在说我不会写的也是你，我倒给你弄糊涂了！”蒋立信忙道：
“不是那个意思……”志文道：“好了，晚上就叫你投吧！”鲁志文确实怀疑自
己有没有单独走进女生楼四单元的勇气，这下给蒋立信一激，倒是又兴奋又为难，
心想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了。

　　星期五的晚上，独坐在寝室里面，感觉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寂寞正向自己侵
略过来时，他提笔铺纸给王媛写信。拿出信笺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上回想写给刘
钟的半拉子信，读一遍，自觉语言无味感情虚伪，就撕了扔掉，心说“过几天再
回吧”。在纸上写下王媛两个字，又一次想这个名字太俗气了一些，摇头笑自己
的可笑，然后奋笔疾书。
　　
　　鲁志文的高考成绩不俗，其中语文分数帮了不大不小的忙；再加上大学几年
来不断地写日记，平时有点空闲就看看文学著作，写这封信，对他来说，比他想
象的居然还要容易一些。
　　
　　写完信，鲁志文暗对自己道：“这是我的第一封情书！”然后摇头发笑，仿
佛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做了这么一件事情。又从头看了一遍，深为自己的文笔和信
的巧妙起承转合而得意。信中先是设想王媛收信后的感受，然后说自己是如何每
天在楼上望她的倩影来去，如何渐渐不能自已到决心写信，又说希望不会给她带
去任何的麻烦，只是希望能从她的一个普通朋友做起……在信的最后，约那女孩
周日晚上八点在教学楼的二楼长廊见面，并道：“我希望你的智慧勇敢和美丽将
使这个有月的夜晚成为我生命中最值得留恋的一页！”他边读边想：关于如何认
识的情节可以放在以后，这是悬念；明明要交朋友，却说先做普通朋友，明明希
望扰乱她的生活和内心，却说不希望，自己利用文字的本领确实都有些出乎自己
的意料了，只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写的，会不会比自己的精彩……怎么给刘钟写信
写不下去呢？他忽然有些迷糊，觉得自己是在背叛过去和友谊，又想文章好都好
在出于真情，自己写的确实就是自己想的，怎么说还是诚实的，给刘钟的信写不
下去，不过是因为不清楚他颓废的原因，一时无从劝起罢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鲁志文便宣布道：“这是我写给王媛的信！蒋立信，轮到
你遵守诺言给我投信了！”蒋立信跑过来，取了信，道：“小case！──果然是
写给王媛的耶！哇，鲁志文，我可不可以拆开来看看？”志文笑道：“不可以！
去投啊！”蒋立信对着日光灯看看信封里面，嘻嘻道：“着急了？──我带点钱
顺便下楼买包方便面！”
　　
　　星期天的晚上，鲁志文早早来了教室，占了位置就去二楼的长廊上等候王媛。
这是中秋时节的晚上，抬头可以看见一角幽蓝幽蓝的天色，秋晚的风凉凉地吹过
来，温柔得令人怀疑那是春晚的小风。长廊上老是有人逛来荡去的，让鲁志文莫
名地烦躁和不安。有一个先在那儿听了会儿收音机，然后走上来两个男生在另一
头大声地交谈着什么，还有一个在离志文不远的地方练习跳远和摸高，临走时把
长廊的灯都打开了，鲁志文便觉得那灯光照亮了自己内心的秘密，有些惶恐，然
后慢慢走过去，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关了灯。
　　
　　鲁志文迎风而立，看看表，就快八点了，又看看天，墨蓝的天色已经化成一
片的黑了，有星星开始不大自信地闪烁，不过他看不见秋夜的上弦月。那边两个
说话的也走了，只剩下一个人在小范围里运动着，收音机的声音时大时小地传到
志文的耳中。他开始回想自己写给王媛的信，他甚至能够背出那封信的内容，现
在回味的每一处遣词和用句，可能引发的歧义或者令人耻笑的不通。
　　
　　猛然被一阵皮鞋声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惊醒，鲁志文看表已经８：０５，那
边有个女的走过来，也是短发，他的心一阵猛跳，连忙站直身体，还清了清喉咙，
准备说出酝酿已久的那句“你好”了。那女的走近了，皮鞋跟很响地敲击着地面，
志文发现她不是王媛，心就渐渐地沉下去，又安慰自己道：她是不会穿这种皮鞋
的。长廊上又陆续有人来人去，志文开始烦躁起来，胡思乱想道：也许自己抽烟
好些；她来时连忙掐灭，然后憨憨地笑；这个动作说不定挺能打动女孩子的，她
可能以为自己抽烟更加成熟一些，而且自己可以用俏皮又真诚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告诉她自己只因为她才抽烟的呀……他是个容易耽于幻想的人，思绪漫漫地飞扬
着，起初还颇有内容，最终却渐渐消散于无形。
　　
　　到８：３０的时候，鲁志文已经放弃希望，有些惆怅，却又感到有些轻松：
写了信约别人，自己就必须到场了，就必须主动面对这艰难的一刻，无论是沮丧
还是高兴；现在约的人没来，自己不用面对想象中的一切，就如撂了一个包袱般
的轻松。但他又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精心写作的情书居然没能打动那个王媛
的心！小小的大二的女生！
　　
　　他下楼去看会儿橱窗的报纸，不觉已经9:00，想起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做完，
忙上楼去。走到楼梯口，一个女孩子正从上面很有节律地跳着台阶下楼，鲁志文
抬头一看，心跳竟停止般，脚也不大跨得出去，象是要云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