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上站了许久,鲁志文才回宿舍去。蒋立信不知道去哪儿串门了,开着
的收音机里面正在进行什么热线话题,鲁志文翻开报纸,那些可恶的字母单词拒
绝在他脑中组织出任何有含义的语句。他取出单放机,戴上耳塞,听Kenny G的
萨克斯曲子,那原本悠扬的旋律却也无名地烦躁起来,失去乐往日抚平他心中浪
浪焦躁的作用……有一刻他再次意识到自己不是怨王媛,因为自己并没有真心地
爱过她;他责备的是自己,那样轻率,那样浮躁,对自己的感情不负责起来,又
终于被无情地嘲讽和拒绝。他熄了灯,伏在桌上,朦朦胧胧的,心中翻腾起那些
没着没落的难受,象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胸腔搅拌着,引起的却不是器质的疼
痛。无形的,无法排遣的难受渐渐地扩大开来,沉重起来,他感觉自己要垮掉了,
身体和灵魂似乎要互相分家地争执着。忽然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响动,惊
醒过来,以为自己哭了,摸摸眼角,却并没有泪,就又开了灯,呆呆地坐在那儿,
任自己的思想模模糊糊地生生灭灭走走停停转转荡荡,起初还是那种无法忽略的
难受,渐渐地就空茫开去,一片灰色的情绪,没有任何形状地包围着自己,而自
己的脑袋只是一片茫茫的虚无,失去了思考和对抗……
方焱回来的时候似乎很兴奋,鲁志文因为电池没电了,只好接受他的兴奋和
愉快。方焱兴高采烈地说打听到林蓝比较喜欢看电影,现在正在放新的大片《龙
卷风》,正好可以请她出去了,并计划买花夹条约她出来……鲁志文听得心往下
沉,骂自己道:就你这个穷鬼,居然也象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昏了头要恋爱了!
瞧王媛和人家那个亲密劲儿,肯定也是被鲜花礼品打动的啊……他们说完了听完
了,忽然注意到鲁志文的反常,方焱走过来道:“怎么你丫一晚上都不吭气儿?
”鲁志文强作欢颜道:“我失恋了。”众人哪里肯信,说他又在撒谎什么的。鲁
志文懒得和他们说,便道:“也可以说我并没有失恋,因为我从来就没爱过。今
天晚上看到王媛和另外一个男生在一起,我就决心放弃了;以后我和王媛就没任
何关系了,请你们也不要再开这方面的玩笑。”说罢,冷冰冰地去水房洗漱,方
焱等笑道:“毛病!”
第二天方焱就买了一百多元的鲜花送给林蓝了,晚上又约林蓝出去看电影,
蒋立信他们在对门观察方焱的行踪,看到林蓝出来和方焱说了会儿话,然后回去
;方焱就向他们伸出食指和中指作“V”状,脸上是成功的微笑,他们都叫起来
“方焱回来请客!”,林蓝换了一套衣服出来,和方焱一起向校门口走去,蒋立
信回到宿舍,大叫道:“这个林蓝没想到这么好搞!便宜了方焱!”鲁志文听着
心烦,一壁道:“赵莛萱也挺好搞的吧?”一壁戴上耳机,故意忽略蒋立信气的
变形的脸。那天晚上方焱回来得不迟也不早,但是神情犹如遭霜的茄子,鲁志文
无心知道他们的结果,只疑心黄昏时他们只是杜撰方焱和一起林蓝高高兴兴出去
的情景。
星期天去家教,心情也很低沉,吃过晚饭,让王可做一份自测题,竟然只得
了20分,振作精神说了一通,回来路上又和王师傅讲了,王可父亲道:“昨天
晚上星期六他妈也不让他看电视,他好不高兴……”志文觉得那和王可的成绩无
关,却懒得再说,淡淡地和王可父亲在校门口道了别,回来就坐下来接着读蒋立
信赶时髦买回来却大叫“上当受骗”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又读到里面一段说恋爱其实是寻找自己前生的另一半的话,再次想及自己和王媛,
显然王媛并不是自己的另一半,自己真的有另一半么?鲁志文忽然对此深为怀疑,
他怀疑自己不会爱上任何女孩子,一切情感只是在自己的想象中完成和结束;如
果有另一半,那就是他自己,他只能爱上他自己……想着,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
些变态,心情愈发晦暗起来。
鲁志文断续知道方焱惨遭败绩的事实,具体的情形和过程起初并不清楚,倒
是蒋立有点幸灾乐祸地将点点滴滴不知是真是假的细节告诉了志文。那一晚他们
两个在屋里,蒋立信道:“咱们可以组织失恋阵线联盟了!”鲁志文道:“别这
么划类,我不承认我失恋,我压根儿就没爱过王媛。”蒋立信道:“别这样嘛,
失恋不失志,你瞧我还不照样嘻嘻哈哈的。你就是太多愁善感!”志文冷笑道:
“这种修饰女性的词汇请你以后少往我头上戴!──我哪能和你比,你家里还金
屋藏娇呢!”蒋立信过来摸摸志文的头,道:“瞧你这德性!──知不知道方焱
被拒的事?”志文忽然疲累地无力再和他纠缠,道:“怎么了?”
蒋立信坐在床上往后一靠,笑道:“说来你都不信,那女的酷呆了!方焱花
血本买了一百多块钱的鲜花送她,然后请她去看《龙卷风》,她也答应了,回来
的路上,她对方焱说:‘我知道,你接近我,想和我交朋友,只是因为我美,外
表美,你并不了解我的内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自己是个自私冷漠而且有
些神经质的女孩子。我有复杂的过去,但我并不想向你倾诉,让你同情或者憎恶,
我维护我的独立和自由……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普通的朋友做起,如
果有一天我会真的喜欢上你,而且你也喜欢我,咱们也许可以做特别的朋友。但
是我实在没有信心自己会爱上一个男孩子,尤其是年级比我低的男孩子……’她
的原话肯定更加吓人了,方焱当时都晕了……”志文叫起来:“好,这女生厉害
!酷!”蒋立信笑道:“我怀疑他妈的这女人变态!”志文冷笑道:“为什么人
们就喜欢听谎言呢?我觉得她说的很真实!”蒋立信笑道:“有些真实是丑陋的
,说不得的!”鲁志文想起《红与黑》里的话“Truth,the bitter truth”,还
有在网上看到的一个人的诗句“有关真理,有时竟真实的那样丑陋”,不再说话
,戴上耳机听那一盘充满太多爱情谎言的Celine Dion的《Falling into You》。
才听两句,蒋立信大声喊他下楼接电话,他忙找了一毛钱下楼,原来是王可父
亲打来的,问他“王可可到你那儿去了?”鲁志文莫名其妙,说“没有啊”,又
问怎么回事,王可父亲道:“小鲁啊,唉,王可离家出走了!今早和我一起上学
去,中午没到我单位吃饭,我到学校一问,原来他早上根本没去学校,现在都晚
上快十点了,他还没回来呢……”鲁志文连声安慰,却又给不出实质性的话,说
了几句,王师傅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他又打电话过去问,王可母亲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说他们在车站
码头都找了,却没有结果,正在往别处亲戚家打听消息,一大家子的叔舅姨姑都
已经请假出动了。鲁志文道:“我去你们那儿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就呆学校防止
他来我这儿吧。要是他到我这儿来的话,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你们。──到底怎么
回事啊?”王可母亲带着哭腔道:“也怪我,前天晚上非不让他看电视,他爸说
让他看一会儿,我们两人吵了起来,他一气不看了……”鲁志文明白了,宽慰几
句,挂了电话。
底下一天晚上按理应去王可家家教的,他不知道他们找到王可没有,下课时
又打电话过去问,接电话的是另外一个男的,问志文是谁,然后说不要再找了,
志文忙道:“我是王可的家教啊,现在人找到了没有啊?”那人道:“已经知道
下落了,他跑到他安庆的小姨家去了,他爸妈已经去接他了,过两天就回来吧。
”志文长吁一口气,又说两句话,挂了以后,心里乱乱的。这个世界上和他相关
的一切是如此混乱,令他茫然失措。他信步走在校园的甬道上,内心的愁绪却繁
衍地迅速而密集,旋即就有令他窒息的危险。鲁志文知道自己烦躁不安地回去也
看不了书,就去车棚取了车,骑车上街闲逛了一个多小时。
星期天下午志文想王可大约早已经回来了,在床上打了一会儿盹,骑车往王
可家去,开门的是王可母亲,凄苦地笑道:“小鲁来啦!”然后张罗茶水,志文
坐下来,王师傅从卧室走出来,双眼布满红丝,边套羊毛衫边和志文打招呼,然
后去敲王可的卧室门,王可母亲递给志文茶杯,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这个家要给这个畜牲给毁了!现在他们读初中,还有家教,却还这样──
我们的脸也丢尽了!”那边王可开了门,旋即又退回去,王师傅进了王可卧室,
随手带了门。志文假装没看见王可,安慰王可母亲道:“现在中学生离家出走的
事老有报道,有什么丢人呢?如果他出去一回学好了,不还是好事么?”两人又
谈了几句,王可母亲见他们爷儿俩还不出来,有些疑惑不安,就打门进去。志文
一人被撂在客厅里,心里转着各种猜想,隔了半天,仍不见动静,就站起来看墙
上的挂历。
王可父母出来就叹气,志文忙问:“怎么,他还不好意思见我了?”王师傅
点上烟,骂道:“这个兔崽子!说他学不下去!”王可母亲恳切地看着志文,道:
“小鲁,你帮我们劝劝他吧。他一向挺喜欢你的,兴许听你的话!”志文只好道:
“我去试试”,端了茶杯进去。
王可艰难地笑笑,志文放了茶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日道:“我们先看
物理吧。”王可转身,抹了抹眼睛,然后呜咽道:“鲁哥哥,我爸没跟你说吗?
──我不再要你教我了!我不要再上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