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志文脑袋“哄”的一声炸裂,沉默半晌,道:“王可,我知道你不可能就
此停学,你至少要初中毕业的,哥哥扪心自问,觉得还对得起你们一家,也许你
该换个家教,不管怎么样,哥哥希望你做个好孩子,将来做个对社会不一定有用
但一定是无害的人!你好自为之吧!”然后出门,对等着的王可父母笑道:“真
是爱莫能助,王师傅,我走了。”说毕眼中盈泪,忙往门口去换鞋,王可母亲冲
进王可房间,王师傅跟过来,道:“小鲁,你别走!我们再劝劝他!”志文的泪
落了下来,道:“王师──傅,你们夫妇多──多保重!”然后急急地下楼,开
锁,王师傅又匆匆地追下来,往志文口袋里塞了点钱,道:“小鲁,这个月的工
资,我们不定还要去麻烦你,你别不来了啊!”志文要掏钱还他,被王师傅按住
,泪纷纷地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他哽咽道:“王师傅,谢谢你了!我们后会有期
!”然后跨上车子骑了开去。
鲁志文骑上正道时,泪止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为这样一个不争
气的小孩落了泪。自己只不过是个家教,怎么会投入这许多情感呢?他的一生和
自己的关联毕竟是少而又少,自己所怨恨的只是被他拒绝,而一切并不是自己的
错,所以觉得委曲了,其实又何必心痛至此?……又忽然想到王媛的事,惨笑着
心想:幸亏没成,不然以后吃饭都成问题了,爱情岂不更是奢侈品?好了,现在
是先“失恋”再“失业”,人生在和我开玩笑呢……正胡乱想着,感觉车胎在路
上颠得厉害,忙下车看,后胎已经完全瘪了,只好推车而行,旁边人骑车疾驰来
去,他想走快些,却迈不开步子,心情的苦恼瞬而转化成肉体的疲惫和愚钝,忽
然明白原来人要思考要情感也必须是要有物质基础的,这正如存在决定意识,那
么饿者就不必幻想什么恋爱穷人就不必幻想什么浪漫情感身体有病的就更不必胡
思乱想,上帝发笑不也就是因为人类居然要违反他的旨意么?……他走在深秋的
阳光里,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思想,所能作的只是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
没有目的和方向,也忘了自己要去修车要回校要重新设计每个周日的下午和晚上
的生活规则……
天气渐渐地凉下来,鲁志文感觉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平缓如秋水,如地震过去
后的安静和荒凉。这一个秋天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虽然在别人眼睛里或许平平
常常,在自己心间却是轰轰烈烈的人生体验,他觉得自己有些成熟了,心情应该
能够静如止水起来。虽然明知上帝会发笑,他有时还会想起自己和王媛的事情,
两颗毫不相干的星辰居然在自己想象力作用下差点发生了碰撞。现在回想起来,
他闹不懂自己怎么会做追王媛的事,自己竟象装在套子里的人般昏了头要求恋爱
过,一步一步地就走了过去,众人你推一把我推一把的,自己就晕糊糊地写了信
……想去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那么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些喜欢王媛呢?有的
,不过也仅仅只能是喜欢,要爱上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因为自己是个自私刻薄
的人,当然也可以堂而皇之地称其为“完美主义”,一个宿舍四个人的群体生活
就让自己疲惫不堪,厌恶别人不洗脚就睡觉,厌恶别人带书本上厕所,厌恶别人
装模作样地高谈阔论,厌恶别人小指的指甲留得好长,甚至厌恶方焱黑发里的白
发,郭涛常常黑脏的指甲,蒋立信的烟臭……自己因为要想逃脱这个群体,逃脱
他们的丑陋和可恶,所以才有了那么一次如今看去可笑的经历,可惜生活和命运
都是不容逃避的,自己毕竟还要和他们共存下去,呼吸同样的空气,说着同样的
语言,上同样的课写同样的作业,你在群体里无处可逃,却又感到彻骨的孤独,
这真是个充满讽刺与荒唐的世界。
那天傍晚,方焱坐在床沿打着哈欠道:“真他妈的霉!昨天把蚊帐摘了,夜
里给蚊子咬死了!……”鲁志文收拾好书包上教室去自修,生活就这样又恢复到
往昔,但他想有些事毕竟不会忘记,留下的印痕短时间里也难以磨灭,比如被王
可家解雇,他们曾是自己逃避学校和同学的温情港湾,为保住这个宁静港湾,自
己宁愿不要更高的报酬,可是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好而被解雇,是的,因为王可觉
得自己对他好,才会感到羞愧,才会坚决地要求拒绝自己的继续教他,“失恋而
后失业”,鲁志文走在路上时又一次想起这两个词,苦笑地摇头。这是个多事之
秋,刘钟说自己正处于大学生的更年期,多少是有些道理的。
看了近两个小时书,鲁志文走出教室来散步,刚下到二楼忽听有人叫自己的
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乡周磊,一时笑道:“好久不见,忙什么呢?
”周磊生得修长俊俏,和志文当年在来校报到的车上一见如故,两人虽不常来往
,但每回碰到却颇为客气。当下两人携手走到二楼长廊,各叙生活学习近况。谈
了十来分钟的时候,鲁志文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跳,一面偷偷地注视那身影一面仍和周磊说笑。
王媛显然是看见自己了,因为长廊的灯都开着,鲁志文心道。又偷眼瞄王媛,
见她又换了一套新衣似的,头发比当日长了些,也就稍显浓密,在暗淡的灯光下,
她的脸美丽而忧郁。王媛走过来走过去,志文心道:难不成她想和自己说话?这
想法犹如闪电划过他黑暗的心室,一种暴风雨就要来的激动顿时占领和控制他的
思维与情感,他忽然间明白地震的回震正在向自己袭击,又如方焱对蚊子放弃了
抗争,而蚊子还依然在他的生活中飞翔;自己认为自己已经平静不过是又一次自
欺欺人的谎言。周磊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讲实验室和宿舍里的一些趣闻,志文
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只是“嗯”“啊”地应着,脸上挂着应付的笑容,又不敢一
直盯着王媛看,怕周磊起疑,谁知就在低头的一瞬,走了几个来回的王媛已经走
到长廊那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志文不无遗憾懊恼,却又笑道:“刚才这儿走来走去的那个女生怎么样?”
周磊道:“刚才?那个穿灰衣服的?我还以为她想不开,只怕要跳楼呢!”志文
笑道:“你啊,就不会说点好的!”正说着,王媛又走了过来,朝他们二人看了
一眼,然后走到那边的大厅里来回踱步,周磊朝志文吐舌作鬼脸,志文笑他的同
时心里却更坚定地道:她一定是在找我了!她毕竟对我有好感的!现在她和那个
大个子男生有了一点接触,也许觉得我才是更好的呢!──是啊,自己虽不威猛,
却更有书卷气的,女生为什么不可以喜欢自己呢!对了,上回路遇王媛的那个女
友,那女孩看自己的眼光不是很有研究意味么?那不是王媛向她说起过自己又怎
么解释呢?……
“她是喜欢我的”,鲁志文为这个发现又惊又喜,却又有些悲伤:自己并不
爱她,不是么?自己并不认为她是自己的另一半,并不想说些谎言假话来骗取芳
心,不是么?……可是,为什么不可以试试呢?他看看表,待周磊讲完一件事,
道:“我们也该回去再看会儿书了。”周磊称是,志文走过大厅时,已经不见了
王媛,他谎称要上厕所,让周磊先走,然后又返回二楼长廊,在那儿等了半日,
王媛却再未出现,鲁志文叹道:“兴许这就是缘份?”半小时前芜杂缤纷的念头
被这一句话打发得一干二净,他疾步走回教室去,还在想,如果她是真心的,她
会再来的;如果我是真心的,我怎会那样地轻易放弃?无缘,无缘…….
晚上回来的路上想自己毕竟还是想爱与被爱的,但是终于被种种不可避免的
生存之轻给破坏,命运就是这样不经意地转航,就如苔丝,如果不是她家的那匹
老马被撞死,如果不是她给安吉的信塞到了地毯下面,她的命运将会是另外一种。
而自己呢,如果不是碰巧投信的那晚出去买报,又恰好看见了王媛和那个男生,
如果今晚不是遇见周磊,如果自己早点出来,一切是不是也会朝另外的路上发展
呢?……心情又一次消沉起来,他怨恨自己的懦弱和不够洒脱,这样患得患失地
苦了自己。回到宿舍,他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鲁志文烦厌得厉害,坐下来
就戴上耳机听音乐,懊悔自责随着乐曲漫延起来,象欲雨的天空,很快布满了阴
云,他知道自己这一晚又是无法摆脱这阴晦的心情了。
听了一面时,王志清走进来,拍志文的肩道:“停停!”志文按下停止键,
等他说话,王志清道:“黄原这个星期天生日,他又得了奖学金,我们让他请客,
他出大头,我们凑份子,就我们楼层三个屋的,弄个包厢,唱唱卡拉OK什么的……”
鲁志文和黄原一直没搭话,别人并不知道,他无可拒绝,问要多少钱,然后交了
钱给王志清,继续听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