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岩没想到,在他真正想爱一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夺了爱的权利。
开始时,他还试图反驳李竞的话,渐渐地,却觉得她每句话都有道理,让他
无法反驳,甚至觉得反驳的企图是多么可笑。李竞的语气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冷
漠,罗岩觉得自己被绝望和寒冷紧紧地攫取了。
他眼睛里含了泪,望向靠在墙角的李竞,带着哭腔道:“难道我的过去就真
地非要判处死刑,还要剥夺真爱的权利终身吗?”李竞笑道:“问题是,如果你
过去是那么随便荒唐的一个人,我又如何能够相信,你以后不会再跟别的女人随
随便便上床呢?”
罗岩忽然想起了父亲,他一直很怕想起父亲,因为害怕自己会跟父亲一样。
父亲的风流成性导致母亲一辈子的不幸福,可她却只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把罗岩
当作唯一的希望和安慰。他有时候恨父亲;有时候又觉得他风流成性的血液已然
流淌在自己的体内。他痛苦地向李竞说出这本不该外扬的家丑,李竞却只是幽幽
道:“那就是了。原来还是遗传的……”
罗岩的眼泪掉下来,他转身向着李竞,抽噎道:“可是,有了你,我以后再
不这么糊涂了。我以后改,为了你;有了你,我会改好的,我会的,我不会像我
爸的。”李竞淡淡笑道:“我是来爱你的,我不是来改变你的。我没有能力,也
没有心思去改变一个人。我来了,我爱了,是因为我以为我看到的、我以为我了
解的你。但你不是那个我认为我可以爱的人……”
天已经亮了。外面甚至有一两声鸟叫传来。罗岩抬起充满泪水的眼,看见李
竞的脸色苍白而疲惫。他无力地伸了伸胳膊,虚弱地说:“抱抱我好吗?我感觉
好冷……”李竞迟疑了一下,却往后退了退,冷酷地说道:“我也冷。可是,这
不成为我们可以互相取暖的理由。你去沙发上睡觉好吗?不然,我去好了──这
样子,都睡不好的。”
罗岩隐约明白她说着什么,却再没有思维的能力,只说了一句“我去”,就
起来,尴尬地套着自己的内衣。走到门口,回头看去,李竞已经躺下,拿被子裹
住了她自己,闭着眼睛,似乎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罗岩带上门,进了客厅,却毫无睡意。他穿着内衣,站在窗前。这一夜并没
下更大的雪,看天色,也是放晴的意思──这一场冬日里姗姗来迟的暴风雪,却
跟他们的爱情风暴一样短暂,留下的却又是无尽的寒冷和荒寂。
下午起来,已经很迟了。两个人闷闷地吃了晚饭,就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七
点到八点的喜剧片完了,就是青春言情片《道森的小溪》和《菲罗丝笛》。罗岩
以前从来不看这些的,而且觉得很无聊,这晚却坐着看了,甚至为电视里那些美
国少男少女们的情感故事给触动了。
《菲罗丝笛》这一集的讲的就是女主人公第一次的故事:诺尔过去的女朋友
汉娜来到了纽约,诺尔送她上车时两人情不自禁地吻别。诺尔心烦意乱,菲罗丝
笛选择了给予他思考和决定的自由。她在绘画课上偶然认识的艾力请她去看几幅
她遗落在画室的素描。画室里,艾力给菲罗丝笛画肖像;旅馆里,诺尔在和汉娜
的缠绵中突然警醒,匆忙穿着脱下的衣服。艾力吻着菲罗丝笛,问她要不要他停
下来,菲罗丝笛说“不”。镜头慢慢地摇远,菲罗丝笛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这
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甜美男孩艾力……
罗岩偷偷看了一眼李竞,她似乎很投入的样子,罗岩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片尾曲唱起来,李竞也就起身道:“我去查查我的email。”罗岩在客厅呆
了一会儿,就去卧室找衣服准备洗澡。李竞看他进来就道:“老板已经从佛罗里
达回来了,让我下周五给他汇报一下另一种实验方法的可行性及已经得到的数据
结果。──一个寒假已经过去了,却一事无成!我明天要回去了,老板等着实验
结果呢。”罗岩愣了愣,却道:“应该没事吧?”李竞笑笑说“没事”,又道: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每周都是这时候汇报的,今天已经有些晚了。”罗岩忙着
道:“你赶快打啊。”李竞笑道:“我用我的电话卡。”罗岩的笑容有点僵硬,
却还是道:“没关系的。电话卡打不过去,你就直接拨好了。”他把房门带上就
先去洗澡。
洗过澡,罗岩在沙发上铺好了床铺,坐着看书。李竞洗完澡出来,跟他说:
“明天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呢。我今天早点睡了。”罗岩忙要站起来,却一时竟
然站不起来的样子,一手扶了沙发,慌张地说“好”。李竞停了会儿,就进卧室
了。罗岩呆立在客厅,半晌无法动作。站了半天,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口,伸了
手要敲门,却终究慢慢垂下了手臂。
早上李竞起来时,罗岩又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了。等李竞洗漱了,他问道:
“你喝牛奶还是吃稀饭?我煮了点稀饭,家里还有酸菜鲜笋,你上次说很喜欢吃
的……”李竞道:“那就稀饭吧。”一时坐下来吃稀饭,罗岩并不怎么动筷子,
李竞就道:“你也吃啊。挺暖胃的,咸菜也好。”罗岩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忽然
道:“我送你回去吧,一路上雪还没化净呢。不过今天天气倒好,不会下雪,也
不是太大的太阳。”李竞忙道:“不必了。我这次更熟悉路线了。你何必一天开
十几个小时的车来回。放心,没事的。”
李竞把东西收拾好,说:“我下去了。”罗岩道“嗯”了一声就穿衣穿鞋跟
下楼来。李竞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却半天打不开。罗岩就道:“大约是车门冻住
了。给我!”他轻轻拍打着车门,把一些明显的冰块扣出来,又试着拉了拉车门,
倒一下开了。李竞放了包,启动车子,拿了雪铲铲雪。罗岩又道:“我来吧。”
李竞不给他,只是自己用力铲。罗岩就去自己车里取了雪铲来。他没戴手套,双
手一时就冻的青青白白,李竞忙叫他去拿手套。罗岩说“没关系的”,李竞就把
手套摘下来给他,道:“你铲吧,戴我的手套!”罗岩默默地戴上,又份外用力
地铲雪。两个人不说话,冷冽的空气里一时只有尖锐单调的铲雪声。李竞看他没
戴帽子,两只耳朵已经冻得红通通的,张口要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铲得差不
多了,李竞就拿了雪刷来扫,又道:“行了,不用再铲了。”罗岩却不说话,把
手套给李竞戴上,自己却又把边窗后窗都给铲得又乾净又明亮。李竞扫完了,坐
进车里,“嘭”地关上门,罗岩在雪地里不由全身抖颤了一下。李竞开了车窗,
轻轻道:“那我回去了。”罗岩忙道:“你关上车窗!”说着话,却拿手按住了
车窗,低头道:“我爱你!”李竞转过头去,忍住泪,到底说:“你回屋吧,外
面很冷的!”罗岩说了一声“一路小心,到家给我打电话”,放开手,让她把车
窗重新升闭了。自己转了身,一颗滚烫的泪落在雪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