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万维读者为首页 广告服务 联系我们 关于万维
专栏作者
解滨水井
一娴谢盛友
施化核潜艇
小心谨慎张平
捷夫茉莉
凡凡湘君
         专栏作者
容若俞力工
柳蝉赵碧霞
开心雨半窗
木然梦梦
上官天乙特务
圆月弯刀小放
         专栏作者
杨柳岸程灵素
法老王铁狮子
谷雨金录
莉莉小猫务秋
蓝精灵枚枚
有点红妆仙子
         专栏作者
索额图辛北
细烟王琰
水栀子多事
施雨汗青
男说女说林蓝
任不寐文字狱牢头
         专栏作者
老秃笔尹国斌
樱宁吹雪
少君老郸
白鸽子摩罗
朱健国王伯庆
小尼酒心
         专栏作者
伊可京东山人
润涛阎老么
风雨声望秋
峻峰直愚
王鹏令梦子
老黑猫俞行
 
[ads_url_inside]
 
State Farm Drama
网墨文集
 万维网读者->网墨文集->施雨->正文
 专栏新作
 - 梦 魇
 - 情 痴
 - 不 智
 - 金童玉女
 - 就这样说再见
 - 深藏心中的情
 - 正当防卫

 
 
爱的历程

施雨


 
                                1

  大二寒假,孟菲照例出席一年一度的中学同学校友会。这次校友会的热门话
题是跳交谊舞,在外省读书回家过春节的同学,活灵活现手脚并用地教这帮没长
多少见识的老同学跳舞。

  学的是最简单的三步四步,孟菲才学走稳基本步子,寒假就结束了。

  大二下学期刚开学,孟菲就吆喝一帮姐妹们上舞厅。距医大后门一百米左右,
有一家舞厅叫《知音》,舞厅里跳舞的有八九成是医大学生,那会儿还不兴在校
园里办舞会。以前孟菲被姐妹们带着来过,因为不会跳觉得无趣就不再去了,这
一次是身怀绝技有备而来。

  “粉刷!”孟菲一声令下,王珊珊取出由她保管,用班费买的巨型化妆盒。
那时候,女生们买不起昂贵的化妆品,孟菲和珊珊就找辅导员要班费买。她们说,
反正每次以大班名义演出的都是我们几个在尽力,难道还要我们自己掏钱买化妆
盒?辅导员二话不说乖乖地掏钱,临了还交代一句:“买了就买好一点的。”于
是,她们就买下那天柜台里最大最好的那一盒。其实,演出是没演几次,倒是派
上其他用途的更多。哪个女生去照相,会男友或者上舞厅都可以用。反正大班里
每个女生都有份,这种假公营私的事也没人去告状。粉刷完毕,女生们个个脸上
红是红白是白,小妖精似的。

  “开拔!”王珊珊长臂一挥,姑娘们一窝峰似地涌向《知音》。

  当时跳舞刚刚兴起,还不像今天这么普遍,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
舞,就是那时的现象。舞厅里的同学舞技高强的并不多,今晚请孟菲跳得最多次
的这位小男生,和孟菲的水平差不离,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为什么叫他小男生
呢?首先,他和穿了高跟鞋的孟菲几乎一般高,目测身高也就在一米七左右,挣
扎在三等残废的边缘。其次,一张比女生还白净的娃娃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宛
如年历上的健康宝宝。跳舞这档事对女生要求不高,只要会走基本步子,机灵点
儿明白男生手上的暗示,就有本钱浪迹舞场。男生跳得好与不好则相差十万八千
里!眼前这位小男生跳的舞怎么看都像是在打拳,一会儿弓箭步,一会儿扫螳腿。
孟菲想笑不敢笑,怕打击人家的极积性。瞧他态度认真一脸青涩的模样,孟菲猜
他准是一年级的新生。

  “你叫什么?”孟菲的口吻里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学姐嘛!哪能没点架
子?

  “刘斌,文武双全的斌。我知道你叫孟菲,诗社的。”他的笑容甜而不腻,
一双大眼睛熠熠发光。

  “你也写诗吗?”她发现自己还有点名气,不禁喜上眉梢,对小学弟说话温
柔了不少。

  “写得不好。”刘斌羞涩地笑笑,目光调到别处去了。

  “没关系,你把写的让我看看,我帮你改改再发表。”孟菲很仗义地打包票,
扶植新生力量是她应尽的责任。

  “以后再说。”刘斌有些退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与大学生的称呼很不相称。

  “你是一年级的新生吧?”要不是他的胸前挂着和孟菲一样的校徽,她会猜
他是中学生。

  “什么?一年级的新生?我都读了四年,过几个月就要去实习了。”刘斌一
急,脸涨得通红,越发鲜嫩。

  “四年级了?”孟菲一下子矮了下去,从学姐变成学妹。她开始后悔自己刚
才的冒失和居高临下的语气,是学长噢,出糗了!

  “你不信?”他认真又委屈地问,仿佛此事有多重要。

  “你有几岁?”她不信自己的眼力这么逊。

  “十八。”他答。

  “哈哈,比我还小一岁呢,不能怪我猜错。”她又高兴起来:“你跳级的吗
?”

  “小学跳过一级,中学跳过一级。”他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第二天上午,第四堂是体育课。都快下课了体育老师还在没完没了地讲解动
作要领,孟菲和珊珊无精打采地站在队伍里东张西望,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唱空城
计,不知咋的,近来女生们都特别容易饿,并且饭量奇大,一餐午饭吃得下半斤
粮食。不知这算第几度发育,女生这么能吃将来谁敢娶来做老婆?不过,女生们
也有自己的锦囊妙计,食堂里的三两米饭下肚后,把饭盒洗乾净,再买一个二两
的花卷藏在饭盒里,带回宿舍再接再励。虽然大家都怀疑食堂给的量不足,但也
没人出面主持公道,因为你一嚷嚷,谁都知道你的肚量,不当老姑娘都难了!女
生们只好偷偷地每餐半斤八两地付饭票。相传男生一餐吃八两一斤的大有人在,
所以女生们更相信是食堂缺斤短两。

  这时四年级见习的都从医院回来了,串串自行车铃声洒了一路。熬到四年级
就有这好处,医院里都提早放人,食堂里有热气腾腾的好饭好菜等着他们挑。难
怪精一点的女生都愿意找四年级的男生合饭盒,只要交出饭菜票,男朋友就会买
好饭菜,占好饭桌,等待你姗姗来迟。吃完饭后只需帮男友洗饭盒就行,任何一
个女生都会选择洗碗,而不会选择单枪匹马排队买菜,被挤成肉饼还只能买到几
根青菜。

  一个骑车的男生,在操场前面的路上来来回回慢骑了好几回,并不急着去食
堂,他的眼睛不停地掠过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女生们。

  “这人怎么了?来回好几趟了!该不会是丢了钱包吧?”珊珊小声地对孟菲
说。

  “也许吧。”孟菲淡淡地说。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人不就是那个小男生刘斌
么?当这么多人的面找她朝她傻笑,也不晓得难为情。孟菲乘人不注意丢给他一
个眼色,他还算机灵,一溜烟骑跑了。

  “喂!孟菲,不记得我啦?我是刘斌啊,真是贵人多忘事。”刘斌手上端着
一盘菜和红烧肉,对假装没看见他的孟菲说:“呶,给你买的。”

  “我没蒸饭,不要菜。我打面条去了。”孟菲见有人注意他们了,很不好意
思,想溜。

  “我买了两份菜呢!”刘斌有些不知所措。孟菲实在不能接受他的菜,才刚
认识怎么好意思嘛!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是男朋友她也不要这么招摇!再说,
早晨解剖课的尸体标本和这红烧肉不仅形似还神似。多看一眼就要吐出来了!

  “你留着自己吃吧,多吃些长个儿。”孟菲边说边跑了。

  孟菲买了面条,坐在珊珊边上开吃。珊珊祖籍山东,父母是军医。虽然她生
长在南方,还是如假包换的山东大曼,圆脸蛋圆眼睛笑容特甜。她体态壮实健美,
性格豪爽。孟菲与她正相反,柳眉细眼尖下巴,不太爱笑有些严肃,一条小蛮腰
不盈一握。她们有相同的身高,南辕北辄的气质同样压倒群芳。大一刚进校,两
人就被校摄制组盯住,在校门口,图书馆等处留下倩影。摄制组的人说,她们的
广告将上电视,照片将登载在明年的本校招生手册上,用来吸引中学毕业生来报
名。尽管如此,两个女孩对自己的外形还是很有意见。珊珊嫌弃自己人高马大不
够苗条婉约。孟菲对母亲没有把一双大眼睛遗传给她一直耿耿于怀,还有一张脸
太长了点儿。现代的女孩圆脸盘的比较讨喜,她琢磨着自己的脸大概与苏东坡有
得比,苏东坡的泪一口气还能流到嘴边,她的一颗泪流不到嘴角半路就风干了。

  两个女孩同小班同宿舍,自然就成了莫逆。她们干什么事都一块干,好比连
体婴,上课,去食堂,进厕所无一例外。不过,孟菲不吃饭是而改吃面条倒不是
受珊珊的影响。大一时,常常发生吃错饭盒的事件,孟菲在饭盒面上刻了自己的
名字,饭盒被拿错的机率还是高得离谱,隔三差五就被人吃去饭,然后男生们买

了满满一盒饭菜还回来,一句言不由衷的道歉,然后自报家门。她怀疑他们是故
意的,就在自己的饭盒面上用红油漆很醒目地写道:急性肝炎。情况并没有改善
,她只好放弃自己用饭盒蒸饭,而乾脆买现成煮好的的面条。

  “刚才和你说话的男孩是谁呀?”珊珊吃着面条,头也不抬地问。

  “诗社的。”孟菲很自然地撒了个谎,珊珊不是诗社的,所以这个谎不会被
戳穿。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她们本来是无话不谈,两人之间没有秘密可
言的。不打算告诉她,是因为珊珊口无遮挡,那么今天她是打算把刘斌当作秘密
藏在心里了?撒谎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以为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插曲,
一天都会遇上几回的那种。当然更没有料到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主宰了她的命运。

  
                                  2

  尽管大一进校时,辅导员就一再强调:“一年级的新生不忙着谈恋爱,花一
年的时间看清楚了再谈不迟,磨刀不误砍柴功嘛。”可是,大家都把辅导员的金
玉良言当耳边风。很多女生在新生接待站已被没有女朋友的学长们抢购,一年级
不谈爱情是科学幻想!尤其是女生。很多人是一年谈,二年吹;三年谈,四年吹。
也有的人是装备精良的恋爱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个人多寂寞?两个
人总规好一点,如果有三角四角就更热闹了!但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的。

  孟菲是那种鼓励别人谈自己不忙着谈的人。她自己不谈恋爱,可是为恋爱做
出不少的贡献。什么业余恋爱顾问,什么代写情书,等等。恋爱理论一套一套地
全实践在别人身上了。自己善于纸上谈兵,要实战起来还真有点心慈手软!珊珊
倒是有个男朋友,是她高三时父母给找的英文补习老师,还差一年就从外语学院
毕业了。她不太满意她现任的男朋友,照她的话说是:整个一个色盲!高考前夕,
男朋友挥汗如雨诲人不倦地给她做全面的复习,她心猿意马,老想去亲人家的额
角或嘴唇。

  “谁稀罕他苦口婆心啊?那些语法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我一个大美人当前,
他还坐怀不乱。没劲儿!”珊珊在对孟菲抱怨时这样说:“我看准了,趁他不备,
坐到他的腿上去了。”

  “怎么样?”孟菲屏息惊问,珊珊极善于临场发挥,不惊险不收钱。

  “椅子的一条腿断了,我们俩一齐滚到地上去了。”珊珊面不改色,气不喘
地说。孟菲笑到快岔了气儿。

  “有什么好笑的?当时我都没有笑出来。他妈还进来看来着,问伤着人没有
。”珊珊余怒未消。

  “你怎么说?”孟菲忍住笑,肚子还在抽筋。

  “有什么好说的?我告诉她,你家的椅子也太不结实了!”珊珊翻着白眼理
直气壮。

  “还好意思怪人家老太太?你自己顿位太重了!”孟菲毫不留情地笑骂好友
。不知从哪届开始,医大有个传统,每届都选一位顿位最大的女生,免费赠送绰
号:“航空母艇”。珊珊是我们这年级四百多号人,一百二十位女生中的“航空
母艇”,她对“航空母艇”倒是照单全收,这种有传统性的唯一,还是蛮有意义
的!她这样自豪地对人家说。然而,她对自己的另一个绰号:“啮齿类”很感冒
。她心直口快,见到不顺眼的不说就难过,男生们说她像老鼠,见什么啃什么,
不啃那牙就冒尖。

  “这群野生动物!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珊珊咬牙切齿兽性大发。珊珊变
成啮齿类的另一个理由是,小时候她们踢毽子,踢毽子飞到树上去,她自告奋勇
往上爬,大概体态不甚轻盈,毽子没拿下人倒摔下来了,把上牙床正中的四颗恒
牙如数跌落。换上假牙后,真牙假牙的色泽不尽相同,假牙比较白,一眼看去像
长了暴牙似地惊心动魄,有时珊珊也会自嘲:“哪个男生敢和我接吻得长点勇气
?我亲起嘴来像暴牙啃西瓜!”

  晚上在去晚自习的路上,珊珊一直很兴奋,说东道西的没完没了。孟菲知道
今晚又是一个“不是读书天”!只要不是期末考的那几周,她们常常把书包扔在
梯形教室占位子,然后手拉手在校园里瞎转悠,吃零食,谈天说地。到教室快息
灯的前半个小时一小时,才满怀罪恶感地坐在大部头书前分妙必争,她们安慰自
己说,这样才有效率,比起一整个晚上坐在那儿昏昏欲睡胡思乱想强多了。

  “冰雕,你看了春节联欢会了么?”珊珊问孟菲。她们坐在草地上嚼口香糖。
“冰雕”是孟菲的绰号,也是男生们给取的。孟菲有轻度近视,为了漂亮在课堂
以外的场合绝不肯当四眼鸡。迎面走来的同学看不太清楚五官,看上去似曾相识
的,等到了跟前定睛一看,不认识!白白浪费了表情。这样的错误对女生还凑合,
对男生问题就大了,没事朝人家乱笑一气,后果不堪设想!秋香运气比较好,并
不是每个女孩笑过之后都有一过唐伯虎在等你。认识的呢,大老远朝你笑个没完,
到了鼻子底下了你才有反应,多伤人家自尊?说你高傲下回不朝你笑了。最后管
他认不认识的,孟菲通通不给笑脸了!走路时不是抬头看云识天气,就是低头留
心瞧着有没有钱包可捡。“冰雕”这个绰号就这样诞生了,起得蛮有水平,晶莹
剔透又彻骨冰冷。

  “春节联欢会?看了,怎么了?”孟菲一头雾水。

  “喜不喜欢费翔?”珊珊的圆眼睛扑上扑闪地好似暗夜里的一只母兽。珊珊
的睫毛长而浓密,很性感!有一回她们女生每人拔下一根自己的睫毛比较长短,
经过准确测量,珊珊的睫毛是一点二公分,荣登榜首。孟菲一点零九,屈居第二。

  “费翔?唱一把火的?”孟菲的偶像里从来都没有歌星影星之流。

  “对!好帅!是不是?你动不动心?”珊珊的目光开始朦胧,一副花痴相。

  “你就会对帅哥动心!这些人很浅又花里胡哨,乱没营养的,省省吧!”孟
菲没好气地顶回去。上回她们有事去宾馆找人,她花痴痴地盯着身穿制服,专门
为顾客开门的帅哥看到流口水,还戚戚地对孟菲说,多好的脸盘多好的身胚,就
像是天安门前的仪仗队。我要过去对他说你站在这儿太委屈了!孟菲恨不得用胶
布贴她的眼睛和嘴巴,人家站得有滋有味的,你瞎操什么心嘛!

  “这回是真动心了!”她无可救药地说:“我要给费翔寄情书。”

  “不要幼稚了好不好?”孟菲恨铁不成钢:“他根本不会回的,等他回信了,
你也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求你!帮我写情书!”珊珊激动地跪在草地上,指
天发誓。

  “我没情绪,写不出来。”孟菲心硬如铁。

  “写一首情诗也行,反正用不了你几分钟。”珊珊不肯死心。

  “写诗我不是教过你了?你自个儿写去!”孟菲说。

  “你只说写人要拟物,写物要拟人,不能用抽象名词,要口语化什么的,我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你说把费翔拟物了,能拟什么物呢?”珊珊闭眼打坐苦思
冥想。

  “就只能是长颈鹿了,还能是什么别的?“孟菲没好气地回答:“嫁费翔了,
你那位外语系的老先生咋办?”

  “吹灯拔蜡啦!”珊珊的说话的声调突然变了。

  “怎么说吹就吹?你不是还爱着他吗?”孟菲吓了一跳。

  “他妈不乐意我,说我不像淑女。”珊珊的眼睛红了。

  “那他怎么个说法?”孟菲问。

  “他听他母亲的。”谁都明白珊珊不像淑女,可是她心地善良啊!

  “我早告诉过你在他父母面前收敛一点的,那种老教授老古董!不过别难过,
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一定会更好!”这样的男人长不大,什么都听老妈的,
嫁过去小日子不自由,不要也罢!看来她只好另找婆家了。

  “我很难过!”珊珊开始流泪了。

  “一定要写情书的话,倒有地方寄。”孟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新疆某运输队。

  “是什么人的?”珊珊凑近一看,好奇得忘了流泪了,她知道孟菲只收情书,
从来不回,除了为姐妹们代写的。

  “从征婚广告上抄下来的,是一个司机,大龄青年,老三届的。爱好文学,
音乐,美术。和我一样。征婚广告词写得不错,人大概不坏,我想试试。成的话,
我把你也介绍过去,他那边应该不止他一个大龄的。”孟菲不仅要卖一个,还要
卖一双!小学刚毕业到初中那两三年,她看“伤痕文学”看入了迷,情窦顿开!
知青大哥哥山一样稳重,海一般深沉的形像深植在心里。女孩子们不嫁他们还能
嫁谁?高中时,语文老师是工农兵学员,也是插过队的老三届。他讲《孔雀东南
飞》,把男主人公非挂东南枝不可的心路,分析得叫人心服口服。那种绝望,那
种爱恋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课堂上,孟菲低着头流泪,她一直不敢抬起头来看
老师的眼睛,只有老师略微嘶哑的嗓音不停地撞击着她的鼓膜。自那天开始,孟
菲爱上了语文老师!可惜,老师已经有师母了!师母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好几
次孟菲问自己,横刀夺爱吧!敢不敢?敢不敢?!不敢,也不忍。最后含恨毕业。
她一直珍藏着老师批阅过的作文本,那里面有老师毫不吝啬的圈圈点点波浪线和
热情奔放的批语。

  “是吗?老三届的?行,那咱俩就去新疆!我也不要费翔了。我最爱吃新疆
的葡萄乾和羊肉串!”珊珊可来劲儿了!她的大哥二姐都是老三届的,她对他们
及他们的朋友佩服得五体投地。文革时她父母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又做
了老三叫珊珊。

  
                                 3

  珊珊因为失恋,最近老跑回家找寄托找安慰。她的姐姐莎莎早已嫁人,但门
当户对的婚姻并不幸福,所以莎莎几乎都带着儿子住在娘家。莎莎在家里常常举
办各类名目繁多的沙龙聚会,呼朋唤友。珊珊邀孟菲参加过几回,那些老三届的
多是军人或高干的子弟,没什么共同语言。孟菲的感觉不好,不想再去了。孟菲
不担心珊珊,珊珊凡事只有五分钟热度,爱恨情仇死去活来,没几天你叫什么她
都不一定记得住。她开心比不开心的时候多很多,是个幸福的女孩。

  珊珊不在,孟菲落了单。她一个人在校园漫步想着心事,新疆来信了。信的
内容很简单,大意是:“孟菲同学,谢谢你的来信。你还小,有机会读书应该好
好努力,我不适合你。”满腔热忱就换到这几句话!平生第一封情书竟落得这样
的下场!她好失落。巴巴地送过去,人家还嫌不好,不要。说得好听:“我不适
合你。”其实他要说的是:“你不适合我。”“不适合。”就是“不配。”是啊!
她哪配得上人家?什么风浪都没经历过,在他眼里她浅得见底,白开水一样无味。
回信寥寥数语就交代过去了,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呢!她郁郁寡欢竟有失恋的感
觉。

  “嘿,孟菲,你躲在这儿,让我好找!”是刘斌,他好不容易才在树林边的
椅子上找到她。

  “找我干么?”孟菲没好气地问,人家心里正难过呢,还来凑热闹。她别过
脸不睬他。

  “怎么?不开心?”刘斌小心翼翼地问,并挨着她坐下。

  “对!知道了就乘早躲远一点。”孟菲把气撒在刘斌身上。是他自找的,怪
谁?

  “见到我有没有高兴一点?”刘斌仍然笑脸相迎。

  “为什么?”孟菲回过头疑惑到把他从头到脚涮了一遍。

  “我长得帅呀!”刘斌还夸张地摆出剧照中,常见的电影男明星迷死人的笑
容。

  “我就说呀,你一个男生没事长这么漂亮干嘛?”孟菲鬼鬼地挖苦他。是很
帅!帅过头了,像刚出炉的奶油面包!今晚,孟菲看谁都不会顺眼。

  “你没事不也长得很漂亮吗?”刘斌反问。

  “你懂什么?男才女貌!女孩子美丽是应该的,美丽给才子看。”

  “我也是漂亮给我女朋友看,给才女看啊!”刘斌一本正经。

  “谁是你女朋友?”孟菲问。

  “不是你还会有谁?”刘斌摇头晃脑自作聪明。

  “我才不要你!”孟菲毫不留情:“你知道我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吗?
”

  “和我不一样的?”刘斌有些紧张了。

  “我喜欢有底蕴有深度的男孩子。”孟菲还没说完,刘斌的头已经点得像鸡
啄米。

  “我有,我有!”孟菲白了他一眼。

  “男孩子的外表呢,我喜欢粗糙一点。”孟菲继续说:“胡子是不能没有的!
看你,嘴上才几根黄毛!太嫩。身量要高大,粗壮。风吹不倒,雷打不动。这样
靠上去才有安全感!”

  “哦,我知道了。”刘斌心领神会:“闹了半天,原来你指的是你们女生楼
厕所边上的那棵老榕树啊,行,没事你尽可以上那儿靠一靠,我不反对。”

  “你?”孟菲笑翻了,顺手在刘斌的肩膀上一拍,那个肩膀就斜了,“你瞧
瞧,嫩得像豆牙菜。我要靠上去呀,你一准折了腰!”

  “没事,没事。我蛮经靠的,要不要试试?”刘斌连忙伸手双手,做势要搂
孟菲。孟菲笑着跳开来。

  “你笑起来很甜,为什么整天闷闷不乐?”刘斌收起玩兴,看着孟菲的眼睛
问。

  “没什么。”她不想接下这个话题。这个刘斌还真逗!她想,她也许不该舍
近求远。

  “你不是也写诗么?给我看看。”孟菲转了话题,她对刘斌的好感又多了一
些。今晚她特别希望收到比较像样的情书或情诗。以前她对那些匿名的情书或情
诗都烦透了!写得麻麻的都当了草稿纸,还好的就赏个笔名,登载在下期的诗刊
上以飨读者。

  “过两天给你看。明后天你有《生理》《生化》阶段测验,准备得怎么样了
?要不要我给你顺一遍,看有没有不理解的地方。”刘斌这时候倒像个学长,可
是一想到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她就不服。

  “小测而已,大惊小怪。”孟菲不以为然。孟菲和珊珊的成绩在大班两百人
里不说冒尖,也总在十名之内。

  “每次都只混个八十来分有什么意思?要争取拿一百分!”刘斌神气活现。

  “一百分?你都拿一百分了?”孟菲根本不信。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每个学生
都要去上大课,但那些教授都跟学生有仇似的,上大课的人见少了,教授就出出
难题,一不小心考出个百分之六十的人不及格,大家只好乖乖地上大课去。一百
分?难考的科目常常上八十分就拿到单科奖了。

  “当然也不是每次,”刘斌微微脸红,“目标总是要定得高一点的!以一百
分为目标,失误了也有八九十分,如果只求八九十分,稍稍有闪失就只有六七十
分了。”此话有理!

  “分数挂帅!高分低能,听过没有?”孟菲心服口不服。

  “要留医大附属医院,五年平均成绩不能低于八十五分呢。你不知道?”刘
斌诧异地问。此时的孟菲,根本没想到毕业分配的事,留校成绩多少也不清楚。

  “不是说八十就够了?”孟菲记得有八十分这一说。

  “八十分留校是留基础部!将来不能回临床,没有处方权的。”孟菲第一次
领略了刘斌的有心计。

  “留附属医院有什么好?”孟菲不以为然。

  “附属医院的主任,同时是医学院教授。在医院可以站手术台,在医学院可
以站讲台。多有成就感?”刘斌的双眼亮得像启明星。

  “你要当外科大夫?”孟菲想都没想过将来干什么呢。

  “对。”刘斌很肯定地点头,“我父亲是军区总院的胸腔外科专家,他只可
拿刀,不能上讲台。我将来要胜过他!”

  “那我也要留附属医院。”孟菲想,既是主任又是教授的确很有成就感。

  “好,我知道你能行!我们一起留附属医院,一言为定!”刘斌伸出右手的
小指头,要勾孟菲手指。

  “唉唷,你好小儿科!还要勾手指?”孟菲笑规笑,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小指
头和他的勾了勾。刘斌时而成熟时而幼稚,让孟菲相当迷惑。

  
                               4

  课间,班级里负责发信的同学把一封信送到孟菲手里。看封面,字迹陌生但
遒劲有力,相当男孩子气。她有预感,一定是刘斌的写给她的!虽然封面上只写
内祥。小心地启开封口,缓缓地展开来,果然是一首情诗。看看落款:知名不具。
凭良心说,这首诗的水平也就是当草稿纸的水平,没有象征,没有暗喻,也没有
什么巧妙的意象组合,只是几个明喻以排比的方式写出来,什么你好像我窗前的
一朵鲜花之流。技巧是差了点,可是情真意切,孟菲还是蛮感动的,因为这是出
于刘斌之手。女孩子就是这样,没有爱的目光是苛刻的,鸡蛋里可以挑得出骨头
来。一旦有了感情,那目光就宽容多了。再陷下去,那么,她可以把爱人的缺点
也当优点来爱,爱得是非不分好坏难辨,爱得死去活来,即使在别人眼里他一文
不值。孟菲把信套回信封,放在书包的夹层暗袋里,准备有空时再掏出来读读。

  第二天,她又收到一封同样字迹的信,问诗收到了没有,愿不愿意做朋友。
这回有大名了,她不认识。一种受骗的耻辱化成怨恨,她要找刘斌算账!怎么可
以说话不算数?说要给人家写诗的又迟迟不写,害她差点儿闹笑话。不想写吧又
为什么要给人家希望?有了希望就有失望,他是不是在捉弄自己啊?孟菲胡思乱
想,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恨,恨到眼睛发蓝,冒出蓝幽幽的火焰。刚好这几天例
假要来又没来,憋得难受要发狂!一整天她斜着眼窥视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同学
,瞅哪个脖子细点儿的上去就掐!滥杀无辜也不管了。白天盯累了也没掐着一个
,晚上她到阅览室看小说去了。

  今晚孟菲专挑悲伤的情节看,正看得起劲准备掏手绢抹眼泪。身边有人不知
趣地开口了。

  “你怎么了?”很温柔的一个男声,是刘斌!

  “叭”地一声,孟菲把手里的杂志一扔,看也不看刘斌一眼,气鼓鼓地转身
就跑出阅览室。她一口气跑到树林深处想躲起来。不料刘斌已经跟了上来。

  “和谁闹别扭了?生这么大的气!”刘斌吃惊的样子很可笑,双眼睁得又大
又圆,像一只猫头鹰。

  “不用你管!”孟菲吞了火药似的。

  “不用我管?那就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这几天忙,没来找你聊天儿。”
刘斌边说边察言观色。

  “拿来!”孟菲伸出手。

  “什么?”刘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写的诗啊!”孟菲向他逼近一步。

  “诗?噢,还在打腹稿呢,没那么快的,你别等了。”刘斌四两拨千斤。

  “等?怕是遥遥无期了!把你以前写的给我看看也行。”孟菲自己都闹不明
白为什么非看他的诗不可。也许觉得对他不甚满意,他若能写一手漂亮的诗,她
会好过一点。

  “以前的也还在肚子里呢!”刘斌开始嘻皮笑脸。

  “我明白了。”孟菲这回是死心了,“都烂在肚子里了。是不?不会写就说
不会写,瞎吹牛!还文武双全?”

  “你是不是一定要找个会写诗的啊?”刘斌讪讪地问。

  “那倒不是,不过我最讨厌撒谎的人。”孟菲说的是真心话,要不诗社里的
男生多的是,哪轮得到他刘斌?写诗的男生太敏感太多情,不适合当丈夫。过日
子两人一齐发疯怎么行?再说,女孩子有时难免耍赖卖乖,无理取闹。这些技俩
若被丈夫一一识破就太无趣了!男孩子钝一点好,即使不是真钝装钝的也行。总
之,得让女孩子有机会自作聪明,满足小女子的作怪心理,女人难养就难养在这
儿了。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刘斌拉起孟菲的手就跑。

  “谁呀?”孟菲莫名其妙地跟着跑。

  “看见了就知道了。”他们朝灯光球场方向跑。一个女孩子在那儿伸长脖子
东张西望。

  “这是孟菲,这是我姐刘颖。”刘斌十分兴奋又略带羞臊,介绍完就站在一
旁傻笑。

  “孟菲你好!”刘颖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刘颖。”孟菲也伸手,两个女孩的手握了好一阵,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刘斌怎么这么冒失!孟菲没有心理准备,有些失措。她偷看刘颖,没想到刘
颖比她更紧张。看到刘颖紧张,孟菲反而定了心神。

  “你工作了吗?”孟菲没话找话!她见刘斌哑了似的没多大指望,只好自救,
总不能太小家子气。

  “我比阿斌高一级,在附属医院实习。”刘颖说话时眼睛不敢直视孟菲。是
学姐啊!学姐还这么害羞?

  “在附属医院实习?那不就在隔壁吗?”孟菲问,医大和附属医院仅有一墙
之隔。

  “是啊!今晚值班,被阿斌硬拉来,说过两天都不行!”刘颖渐渐地也自然
了。她们同时瞥刘斌一眼,刘斌脸红了。

  “好了,好了。看一眼就够了,快回去值班!来急诊了。”刘斌推着刘颖往
校门口走。在姐姐身边的刘斌算是高大的了!刘颖五官精美小巧玲珑,非常袖珍
!大概祖传是袖珍型的吧?孟菲想。要是真的这样,那刘斌能有这样的身高,算
是相当努力的了!不能责怪他。

  “孟菲,我走了。今晚很高兴认识你!”刘颖朝她挥挥手。

  “再见!刘颖。谢谢你来看我!”孟菲也朝她挥挥手。刘斌送了姐姐几步,
就被刘颖摆手拒绝了,他一蹦一跳地回来。

  “你搞什么名堂?”孟菲避头就问。

  “我快去实习了,我们的关系......。”刘斌的话还没说完,孟菲马上打断。

  “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见刘斌张嘴说不出话来,又说:“八字都没一撇呢
!”

  “八字不就两撇吗?要撇起来很快的啊!”刘斌眨一眨眼反问。

  “我还不一定要你呢!瞎嚷嚷。”孟菲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我哪儿不合要求了?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刘斌紧紧跟随不敢有半点差
迟。

  “你改变不了的。”孟菲忽然明白过来,怪他有什么用?相貌,身高,年龄
这些东西怎么改?要么说服自己接受,要么说服他离开。只有两条路走!孟菲一
软弱,走不动了,她在草地上坐下来。

  “我知道你以貌取人。”刘斌在她对面坐下,把难过藏在心底,不改说话的
轻松活泼:“人家说二十岁以前的脸是父母给的,二十岁以后的才是自己的,我
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大有作为。再说,个子矮有矮的好处,做衣服省布。”

  “真是个好孩子!这样替你妈分忧。”这个笑话孟菲笑不出来。

  “矮个儿还有一个优点是聪明!像邓小平,拿破仑。你知道为什么矮的比较
聪明吗?”刘斌卖了一个关子。

  “不知道。”孟菲想了想,没想出个好理由。好像人家都这么说,不过,只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因为矮的人血液循环快嘛!高个儿的血出心脏到脑走一圈,矮的人可以走
两圈。脑子血供充足不聪明也难!”也只有学医的人才讲得出这种笑话。

  “什么歪理儿!”孟菲被他逗乐了,她看看腕表说:“唉呀,该回去了,息
灯时间要到了。”他们站起来,胡乱拍拍屁股,分头跑开了。


                                 5

  早晨上课铃声响过之后,珊珊和教授同时到达梯形教室门口。不过,她是蹑
手蹑脚地跟在教授后面,教授径直走上讲台,她猫腰钻进孟菲为她留的座位。

  “差点又迟到了,早上不会早两分钟起床啊?拿去,这是上两堂课的笔记。
”孟菲把笔记本放在珊珊面前:“快点浏览一遍,要不你接不上,听不懂的。”

  “多谢,多谢。”珊珊伏在孟菲的耳边吹气:“嘿,在家夜夜笙歌呢!交了
好几个男朋友。帅极了!我也给你留了一两个儿。”

  “下课再说!”教授在讲台上咳嗽清喉咙,孟菲忙阻止珊珊说下去。耳根被
珊珊的温热气息哈得痒痒的,孟菲连打了两个寒噤,竖起了一排排鸡皮疙瘩。

  “新疆来信了。”一下课,孟菲就对珊珊说。

  “有戏?”珊珊好奇地问。

  “没戏!人家不要咱们。”孟菲说。

  “告诉你要附一张照片的,你不听。”珊珊老道得不行:“男人都好色!人
家以为你是丑八怪,没人要了才要远嫁的。”

  “我有什么色?除了一脸菜色。”孟菲苦笑。医大考试很凶,考完试别说女
生,男生都是一脸菜色。

  “别难过,一个小新疆有什么了不起?”珊珊安慰孟菲:“男人遍地都是!
只怕我们不点头呢!新疆太远了,嫁过去回一趟娘家要老半天。再说,你父母八
成不答应。闹家庭革命蛮累的。周末去我家得了,好久都没去了呢,现在比以前
更好玩了!他们老向我打听你,特别是江迪。他一直惦记着你呢。”珊珊迫不及
待地邀请好友。她们下课后一起回女生楼取了碗勺,然后去食堂吃中午饭。

  “不去!”孟菲断然拒绝,不打算给女友和自己留余地。江迪是很危险的男
人!孟菲知道自己对他没有免疫力,她得躲得远远的。

  “去玩玩又不是让你马上嫁人?怕什么?”珊珊不解。

  “名声玩坏了,好男孩就不会要我了。”孟菲说的是心里话,她情愿守株待
兔!

  “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好男孩,哪个是坏男孩?他们额
头又没刻着字。”珊珊说的是实话。

  “喜不喜欢看一眼就知道。臭蛋老远就有味儿了,还需要剥开?或再咬一口
?”孟菲是那种直觉很准,也很可靠的女孩。

  “你是说一见钟情?”珊珊问?“你有这功夫,我可没有。我只能日久生情
。”这时候珊珊倒不糊涂。

  “一见钟情是惊喜,日久生情是隽永。两者都美不胜收!关键是对方是不是
你要的人。”孟菲说。

  “孟菲,你知道我姐那些朋友都已经事业有成了,独独缺个好老婆,嫁过去
吃喝玩乐样样不缺!家里有好几个保姆由你使唤。不动心?”珊珊盯住孟菲的眼
睛。

  “是啊!娶个良家妇女,老实巴交地在家替他们生孩儿,看家业。他们就可
以放心大胆地在外面鬼混!你,动心?嫁个不爱的人,坐享其成的事你做得出来
?”孟菲瞥一眼珊珊,珊珊不语。孟菲知道珊珊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孟菲开了
宿舍的门,拿了自己的碗勺。

  “珊珊,你那块碗好几天不用了,得好好洗洗。”珊珊是个粗枝大叶的女孩
儿,孟菲常常得提醒她一些生活小节。

  “孟菲,快来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珊珊凑近碗底仔细辨认。

  “告诉过你了嘛,一层灰。”孟菲瞅了一眼不以为然。

  “灰上面还有东西!”珊珊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一根头发。”孟菲又看了一眼:“快啦,肚子饿不饿啊?再晚了食堂没菜
了!”

  “你再仔细瞧瞧!要从解剖的角度观察!”珊珊一本正经地说,孟菲又从解
剖的角度观察了一次,是一根屈度怪异的毛发。刷地一下,孟菲的脸红到耳根。

  “珊珊!”孟菲跺着脚说不上话。

  “谁这般没正经?”珊珊还意犹未尽:“把阴毛摆在我的碗里?”

  “你才没正经!上铺的人一抖裤子不就掉进去了?谁像你这么无聊!”孟菲
看着好友,大摇其头:“你没治了,珊珊!女孩子怎么可以什么话都讲得出口?!
我担心你嫁不出去了!你还有闲心给我做媒人?给自个儿留一点神儿吧!”

  “嫁不出去反正还有你陪着。”珊珊双手插腰,有持无恐。

  “我迟早会嫁人的,那你怎么办?”孟菲真的为珊珊忧愁。

  “嘿!你嫁人?你以为你很容易说嫁就嫁得了?挑肥拣瘦!对男孩笑脸都不
给有个,一副老处女的模样!谁要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得会发嗲,大多男孩
就吃这一套。”珊珊一句话噎得孟菲没词儿。

  “发嗲?你会吗?”孟菲很认真地反问。

  “正在学!”珊珊说:“我姐很会。”珊珊的姐姐莎莎虽有山东的遗传因子
,但被江南的水土养得山东的遗传都没好意思表达出来了。脸盘窄窄,五官秀丽,
袅袅娜娜,娉娉婷婷,走起路来好似杨柳迎风摆。莎莎的老同学,她们家的常客
江迪就说过,孟菲比珊珊更像莎莎的妹妹。

  “好,你用心学,学成了教我。”孟菲也怕嫁不出去。那个女孩不怕呢?

  “没问题!”珊珊拍着胸脯打保票:“今天晚了,食堂八成没菜了。我们上
街大吃一餐如何?!管他胖不胖,嫁不出去回家给我妈做回锅肉!”

  “吃肝炎喽做回锅肉都没人要吃!”孟菲这样说着,已把自行车锁钥握在手
里了:“走吧,我舍命陪君子!”

  点了三菜一汤,两个女孩吃得津津有味。

  “珊珊,你姐那样的女孩,你姐夫怎么会舍得让她呆在娘家?”孟菲想,她
要是男孩一定会把她含在嘴里捧在胸口,水做的可人儿呢!美丽温柔又解风情。

  “我姐夫有情人了。”珊珊无所谓地说:“我姐也有情人。”珊珊说的时候,
孟菲正在喝汤,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到脸红气喘。

  “那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孟菲十分吃惊。

  “结婚的时候他们又没情人?”珊珊大块吃肉,看也不看孟菲一眼。

  “那,现在为什么不离婚?都不爱了!”孟菲的脑子里还只有加减法。

  “反正结婚是一张纸,离婚也是一张纸。有什么不同?大家年轻时出去玩玩,
一把年纪了再回头好好做夫妻还来得及。”珊珊出口成章。

  “珊珊!你好可怕!居然说出这种话?”孟菲按下珊珊不停夹菜的手。珊珊
抬头望着孟菲,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有什么办法?他们都这么说。”珊珊扔了筷子,用手撑住额头,孟菲知
道她流泪了。珊珊爱姐姐,尊敬姐夫,姐姐姐夫的婚姻像童话,曾是珊珊的梦想。
梦想又如肥皂泡,无情地在她面前破裂了!她能不心碎?

  “孟菲,我们怎敢嫁人?嫁人做什么?”孟菲从没有见过这样悲痛的珊珊。

  “珊珊,别回家了,家里乌烟障气的对你没好处。”孟菲为珊珊担心。

  “我寂寞!”珊珊很坦白。乌烟障气里至少有片刻的飘忽,宁静或醉生梦死
!寂寞是现代病,很难治,没有特效药!如今谁不寂寞?爱了寂寞,不爱也寂寞
。结婚的寂寞,不结婚的寂寞,离了婚的更寂寞。现代人都很自爱,很懂享乐,
不易理解他人,所以只能寂寞!孟菲也寂寞,但她知道用不同的方式排谴。人和
人的心是孤独的城堡和城堡,一些时候即使是知交莫逆,都无法帮得到。孟菲明
白自己此时无法为珊珊做任何事,她只能等待。
 

                                 6

  周末,珊珊依然回家。孟菲去《知音》,她忽然很想刘斌,那个漂亮的小男
生。刘斌很纯,笑起来很动人。像三月的风。笑容比春风,在以前孟菲会觉得好
土!俗不可耐!可是今天,她感到那是最贴切的比喻。和刘斌在一起她轻松愉快
,能够释放自己。他能给她一种温馨,一种安逸的感觉。

  孟菲才走进舞厅,刘斌就笑吟吟地来到跟前。她不自觉地笑逐颜开,把自己
的手交到他手上。他今晚仍然很奶油,可她已经不太反感了。刘斌身穿红衬衫,
黑西裤。萧洒又烂漫。孟菲着有领无袖的丝织连衣裙,正好也是红色,像侣装。
孟菲的裙摆很大很长,旋起来让人眩目。

  由于是周末,舞厅里很挤。很多男生都来请孟菲跳舞,刘斌开始还很大方,
到后来,他想跳的时候居然找不着孟菲了。他学乖了,每曲快跳完的时候,他就
把她送到最里边靠墙的椅子上坐好,然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这样他
就可以独占孟菲了。孟菲躲藏在他身后,看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吃吃笑。

  刘斌的舞艺有长足的进步,打拳般的张牙舞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翩翩的
丰采。

  “孟菲,你看,那边有个女孩在朝你笑。”孟菲眯着眼,宛如白天的猫,舒
适慵懒,正陶醉呢,刘斌在她耳边说。

  “哪有?”孟菲看到好多人都在笑,但都不是冲着她笑。

  “你右手边的那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刘斌又说。孟菲看到了,女孩娇小
玲珑,笑容很甜。

  “我不认识她啊。”孟菲礼貌地回女孩一个微笑,转过头来对刘斌说:“她
在对你笑吧?你认识她?”

  “当然,她是我嫂子,和她跳的是我哥。”刘斌得意地说,显然他对自己今
晚的安排无限满意。

  “我不想跳了。”孟菲悻悻地说。她不自在了,知道自己成了人家品头论足
的对象,她哪里还有兴致跳?说不定他的父母亲也藏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呢。

  “我也不想跳了,陪你到外面走走,吸吸新鲜空气。”刘斌今晚的任务完成
了,自然洒脱,在舞厅里还要担心女友被人抢走。

  “刘斌,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孟菲问,没有火气,却是无奈。刘斌的
心意她懂,他的认真使她觉得无法逃遁。

  “知道,介绍我的女朋友给家人认识。”刘斌很坦率,孟菲一时接不上话来。
医大与舞厅之间有条小河,他们并肩漫步在河堤上。夜色很美,清风凉爽,但孟
菲没有心情欣赏,她的心思在身边的男孩身上。

  “别逼我,刘斌。给我时间,要不,我们姐弟相称?我没有弟弟,我会很疼
你这样聪明可爱的弟弟。”孟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的父亲比母亲长八岁,长
辈和同辈中没人嫁小丈夫,或娶大妻子。从小她就被灌输这样的观念,男比女大
是正常的,反过来就不正常。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不需要姐姐!”刘斌倔强地说:“我不逼你,也可以给你充份的时间考
虑,不过,只有一条路!你只能是我的女朋友,不可能是别的。”

  “我比你年长,你不觉的别扭?”孟菲心事重重。她侧过脸来望着他,他们
对视几乎是平视,谁都不必低头或抬头。

  “从男女平均寿命的统计来看,女性比男性长寿,要长七年左右。我不希望
我的妻子在我离去以后孤独那么长的时间,也不希望看到妻子晚年总在侍候又老
又病的丈夫!”刘斌稚气的脸上显露不相称的老练。

  “可是,现实中几乎没有这种例子。”孟菲虽然感动,却仍不放心,骨子里
她相当传统。

  “教你们《生理》的陈教授和林教授不是很好的一对么?”刘斌问。

  “他们俩是夫妻?”孟菲非常吃惊:“陈教授体弱多病看上去好老了!林教
授还蛮年轻。如果我是陈教授,我会很难过!自己那么老丑了,丈夫还那么青春
漂亮,配不上了啊!”

  “你这么美,老了也丑不到哪儿去,别担心了。”刘斌很有把握地说:“听
说过林教授怎样娶到陈教授的吗?”

  “没有。你好像是包打听,教授们的爱情故事都包括在内。”孟菲笑了。

  “为了说服你呀,很动人的故事。当年,林教授是陈教授的学生,林教授对
自己的老师很着迷,就对她展开狂热地追求。可是,他比她小了六岁。陈教授虽
然也爱上了自己的学生,但因为是老师身份,又年长那么多,所以拒绝得不留余
地。陈教授还一度想草草嫁人了事,林教授就找男方理论。他契而不舍追了八年,
他们才结成夫妻。”刘斌握着孟菲的手说:“你不会要我抗战八年吧?我会比林
教授更坚韧的!”

  “我们认识没多久,彼此了解不多,谈这些太早了。”孟菲叹了口气,她不
想决定得太匆促。

  “你一进校我就注意你了,不过,我不爱出风头,你没有发现我而已。”刘
斌的话令孟菲吃惊。

  “你很阴险噢!我得留心一点,你不像外表那么幼稚。”孟菲半真半假地说。

  “人不可貌相!放心,我只会保护你,不会害你的。”刘斌笑了,笑容像孩
子一样纯净,毫无心机。孟菲眨着眼,心里问,是他么?他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吗
?没有现成的答案!

  午后,校园里静悄悄。实验大楼里,学生们在做实验。医学生上实验一般以
中班为单位,一个中班二十人。孟菲他们在做《诊断基础》的血型测试。学生们
两人一组,互相采血,测定各人的血型。和孟菲一组的男生叫曾朝阳,他是大班
的学习委员,学习成绩无敌,做实验却很无能。是如假包换的高分低能!每次做
实验都要出仳漏,孟菲气得吐血。因为他们俩学号紧挨着,每次都和他一组,孟
菲气死了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绰号“真糟糕”,就是让孟菲叫响的。

  “我先给你扎针,你看着,然后再替我扎。”孟菲教他比老师教得还细心,
不细心不行啊!实验搞砸了,两人都不及格!她把他的无名指紧握在手中,针尖
对着他的指腹迅速地啄一下。一滴血冒出来了,孟菲把这滴血印在载玻片上,采
血的步骤操作完毕。孟菲扎针的力度用得正好,那滴血被移走之后针眼就不再出
血了。她在他的指头上贴了一块胶布。

  “好了,该你了。”孟菲把自己的无名指交到他的手里。

  “已经好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针的。”曾朝阳睁开紧闭着的眼,惊
异万分。皮肤的神经丰富敏感,针经过皮肤时最痛。所以,进针速度越快疼痛越
轻。

  “你行么?刚才你一直闭着眼呢!”孟菲实在对他放心不下。

  “错不了!来,你闭眼吧。”曾朝阳自信满满。

  “不用闭眼,我不怕,你扎吧。”孟菲说

  “抓紧一点,要不然会很痛。”。看他用指尖轻轻拈着她的手指,她不得不
开口。曾朝阳手上紧了一点,他的针犹犹豫豫,缓缓超慢速地朝她的指头刺下去。

  “唉呀,好痛!你不会快一点?”孟菲才说完,曾朝阳下死力扎下去。这下
子扎得好深,顿时血流如注。孟菲痛得抽回手,猛吹气。

  “铛”一声椅子倒地的声响,孟菲低头一看,曾朝阳歪倒在她脚边不醒人事。
他见不得血,晕倒了。老师同学纷纷围拢,朝他嘴里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
中。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弄醒。

  “没用的家伙!当医生还怕血?趁早转学,傻大个儿。”珊珊对他最不服气。
光成绩好有啥用?纸老虎,扶不起来的阿斗。

  “你,傻大姐!给我闭嘴!”曾朝阳刚苏醒,正懊恼呢,被珊珊一抢白火气
也大了。

  “好了,好了,都省省吧!”孟菲忙打圆场,这两人是冤家对头,一吵架起
来没完没了。很奇怪,他们俩倒很听孟菲的话,孟菲一喊停,他们马上偃旗息鼓。
 

                                7

  晚上孟菲和珊珊去听音乐会,她们先去珊珊家取望远镜,然后再去剧院。珊
珊家有两副军用高倍望远镜,坐在最后一排都没关系,她们人手一副可以把台上
表演者的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孟菲和珊珊常常只买三等票。坐在后面
也比较自由,交头结耳评头论足没人提意见。从学校去珊珊家骑车要二十多分钟,
从珊珊家再到剧院要三十分钟。她们俩吃了晚饭就出发,一路上都在兴奋地谈论
晚上的节目。

  “孟菲,江迪很想见你。”珊珊忽然转了话题。

  “为什么?”孟菲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这样问了一句。江迪是莎莎从小学到
中学的老同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他是她们家的座上宾,大一时孟菲也是她们
姐妹的常客。孟菲一来,他总是很体贴地陪她谈笑。她明白他对自己有好感,在
众多的宾客中,她对他比较亲近,他和他们不太一样!他自己开了一家图片社,
专门为年历,杂志封面拍照,他们也拍婚纱照。他是白手起家,不靠父辈的荫蔽。
他说孟菲的脸型很好上妆,也很上镜,哪天要为她拍一组艺术照。不过,孟菲也
知道,自己没有在的时候,他一定很体贴地陪着莎莎。

  “他想结婚。”珊珊说。

  “想结就结贝,老大不小了。”孟菲知道他初恋的女友,插队时被砍倒的大
树压死了。至今,他一直没有可论及婚嫁的女友。江迪逝去的女友是莎莎的手帕
交。

  “他没有未婚妻。”珊珊又说。

  “你姐离婚嫁他不就成了?他爱莎莎。”孟菲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江
迪时的情景!江迪和莎莎在跳贴面舞,他们如痴如醉浑然忘我!她还误以为他是
珊珊的姐夫。那是感情很亲密的男女才有那样的肢体语言。就因为这样一个先入
为主的印象,孟菲一直无法接受他的好意。她不嫉妒,是不想与人分享同一个男
人。

  “你也知道?谁告诉你的?”珊珊吃惊地问。

  “你以为那是秘密?”孟菲反问。

  “他们不会结婚的,姐姐和姐夫都不要离婚。”珊珊很肯定地说:“我姐也
劝江迪好好找个女孩结婚的。”

  “你嫁他得了。珊珊,最新版的姐妹易嫁!你打小就崇拜他,不是吗?”孟
菲听珊珊讲过无数喜欢江迪的话。江迪的确是个很好的男人,他沉着稳重,说话
不多,却像一块吸铁石。孟菲觉得自己是一枚小钉子,抵御不了他磁场的强烈吸
引。所以,只有在一定远的距离才觉得安全。不想爱他就躲得远一点儿,这对双
方都有好处。

  “没戏!我暗示明示全试过,他说只把我当妹妹。大概我穿开裆裤时的糗事
被他知道太多了,发展不了男女感情。”珊珊说:“孟菲,他说他一直对你有感
觉,他不想冒昧地去找你,要我传个话儿。你答应的话他就开始行动!”

  “有感觉又怎样?你以为一个男人一生中会有多少真情?有能力爱几次?”
孟菲摇摇头,又说:“初恋的情人不在人世了,现在爱恋的人又娶不到。得不到
的总是好的!我没有那个自信,我争不过他前两位的情人。”很多男孩子都希望
自己是女友第一个情人,而女孩子大多希望自己是男友的最后一个情人。孟菲很
佩服有些女孩的勇敢,她们有自信能成为男人感情的终结者!孟菲在这一点上相
当自悲。江迪曾经对她说过,孟菲,你是不是作梦都想飞?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
是个爱作梦的女孩。孟菲爱作梦,可还是有清醒的时候,她不会把自己一生的幸
福随便就交代了。

  “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到了珊珊家门口,她们支好自行车,孟菲
靠在自己的自行车上不打算进去。

  “进去坐一会儿吧,来得及的。”珊珊恳切地望着孟菲。

  “不。”孟菲把头扭一边去,珊珊只好自己进门去了。珊珊家门口有一道篱
笆墙,墙上开满淡紫色的牵牛花。夕照中的紫色牵牛似一团紫雾,有一种扑朔迷
离神韵,像浓浓的相思,让人感动。

  “孟菲。”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孟菲的身后飘来。她回头,是江迪。她不进门
就是要避免见到他,没想到他却出来了。刚刚还融在那一团深情款款的紫雾中,
孟菲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她动一动紧张的面部肌肉,摆个大概微笑的
表情。面前的江迪还是一年前英俊的模样,他双手插在裤袋了,晚风拨动着他额
前的一缕黑发,像拨动着她的心弦,每次见到他都有屏息的感动。她没有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江迪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孟菲比一年前少了几分稚气,多了
些女性的妩媚,是一种成熟女人的韵致!他好惊讶,女孩长得真快!快得使他有
些失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赞美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说了那些话怕反而失了
他的本意,油腔滑调地不相称。

  “不进去坐一会儿?”江迪的喉头有点紧,他为自己音调的生硬而恼火。

  “不了,一会儿就走。”孟菲不敢看他,她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团紫雾。江迪
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已经开始害怕失败,他没有青春男子不
顾一切的冲动了。所以他注定得不到孟菲!他甚至没有勇气站在他倾心的女孩面
前!

  “那,我先进去了。”江迪的嗓音在发抖,他逃似地跑了,进门的瞬间他想
回头,最后还是没有。孟菲盯着他落寞的背影很难过,她明白今后不会再有与他
亲密无间的相处机会了!

  “回头啊!”在心里喊,回头一次我就答应你!他没有回头,这一刻她真的
不舍。她好恨,懦弱的男人!她知道屋里还有另一个女人在等他,孟菲几乎把嘴
唇咬破。

  每周三下午是读报时间,以中班为单位在男生宿舍集中。每人轮流读《人民
日报》的社论之类。例行公事嘛,大家读几行,跳过一大段,再读几行,再跳过
一大段。没几分钟一张报纸就学习完了,然后是针对报纸上的文章进行讨论。讨
论一开始就跑题,与报纸上的文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他们讨论的题目是“女
生倒追男生”。最近其他中班有个女生对一个男生好着迷,她很勇敢地追得他满
世界躲藏。每次她一到男生宿舍,就有人通风报信,他马上越窗逃跑。天可怜见!
他住在一楼,否则逃不了两次就没腿了。

  “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孩儿,他又没有其他的女朋友,我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孟菲说。她自然不会像那个女生一样追得男生跳窗跳墙。男生追女生失败了
,出糗了,没有人讥笑。女生就不行!女追男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被接受,另
一种是被轻视。很多男生也不喜欢被女孩子倒追,觉得没面子。可是,被不喜欢
的人紧追也是很痛苦的。在这一点上,男生比女生幸运好多。

  “你肯倒追?”一个男生笑得差点儿从床架的上铺滚下来:“什么时候太阳
打西边出来了?”

  “大惊小怪,小老百姓,庸俗!”珊珊没好气地顶他。她明白孟菲的意思,
这些天她正为孟菲不肯接受江迪的事烦躁呢。

  “我们是老百姓,你也是老百姓。别忘了你还没披上那身军装呢!狐假虎威
!庸俗的是你自己。”曾朝阳不急不徐,话中带刺。他们又要卯上了!

  “你?”珊珊是易点易着的易然品,那受得了火上浇油?顿时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姓曾的,今天让你改姓假(贾)!看谁狐假虎威!”珊珊说着就起
身要扑过去。

  “好了,好了,有完没完?不许再节外生枝!言规正传,再读报。”孟菲一
出声,两门小钢炮就哑了。 


                                  8

  孟菲背着书包向阅览室走去。珊珊几乎每晚都回家,孟菲渐渐习惯了独来独
往。在阅览室门口,她低头走着差点儿与面前的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她忙道歉,她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小心,近来老走神儿。

  “你跑哪儿去了?好几天找不到你。”是刘斌,一脸焦灼。

  “什么事?”孟菲仍然心事重重,这些天她把小男生忘得一干二净。

  “边走边说吧。”刘斌的手很自然地揽住孟菲的水蛇腰,他的脸上失去了招
牌笑容,满腹心事忧心忡忡。

  “出什么事了?”孟菲小声问,她第一次看到这个阳光般的男孩被阴影笼罩。

  “实习方案公布了,我不在本市实习队的名单内。”刘斌稚气的脸上挂着一
副忧容,很不协调。

  “我当你毕业考不及格了呢!”孟菲笑了:“好像要下地狱了。”四年级的
毕业考刚刚结束,他们六月中旬要去实习,所以比其他年级提早考试,提早放假。
五月的前两周就毕业考,后两周政治学习,假期也只有六月初的两周。

  “哼,比不及格还严重!你知道我被分到哪儿?”刘斌气鼓鼓的模样看起来
相当孩子气,根本不会引起孟菲的共鸣。

  “最远的实习点也不过是往北五六个小时的火车。”孟菲故意逗他:“喂,
这说明你留校有希望呢。”医大有个习惯,总要把准备留校的分到边远的县医院
去实习,而把贫困县来的,毕业后一定得回乡的留在省市大医院实习。

  “我向辅导员提过改地方,他不肯。”刘斌没理会孟菲的话,自顾着说下去。

  “改什么地方?我倒是希望你多吃一点苦,你走过的路太顺了!男孩子没有
走一些弯路,经历一些曲折没有份量,长不了智慧。”孟菲的口气好像辅导员。

  “你以为没走弯路,没经历曲折是没有智慧?”刘斌出奇地冷峻:“有些人
的曲折是历史造成的,有些人的曲折是愚蠢的表现。真正聪明的人是能够总结别
人走弯路经验,走出自己的一条坦途来。别以为走的顺的人就一定轻松,一定浅
薄。人为的曲折更是一种浪费,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不好吗?”

  “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孟菲没料到看上去浅浅的他,会说出这样有见地的
话。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是你从来都不肯好好用心地对待我。”刘斌说得很
真诚,正好说到孟菲的痛处。孟菲有些感动,那颗心也变得异常柔软。她望着他
那漂亮得几乎没有缺点的五官发愣。刘斌出其不意,突然在她的嘴上重重亲了一
口。孟菲吓了一跳,用手背捂住嘴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的初吻!一点预兆也没有
就让刘斌吻去了。更气人的是他的水平奇差,他用力过猛,两人牙齿碰牙齿,震
得她牙床发麻。

  “不算,不算,第一次没经验,咱俩再来过!”刘斌说着又往前凑,孟菲一
把推开了他。

  “真受不了你!还好发配得远,好让我清静清静。”孟菲心里没有任何不舍,
一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关键是她还不想接受刘斌。

  “我会想你,给我写信。”刘斌的孩子气又来了。

  “第一次离家?”孟菲一见他的孩子气就来气。这样的男孩儿怎能做男朋友
或者丈夫?哪天自己软弱了,也需要向最亲爱的人撒撒娇,无理取闹一下。刘斌
绝对不是可以撒娇的对像,那么嫩,少年儿童一个,看了就没情绪,想撒娇也找
不到感觉了。这样的他,什么时候才长大?才会老?女孩子常常被比作各种花,
如果男孩子也有植物可比的话,他一定是那种万年青。

  “是。”刘斌点点头。

  “那你应该更想家,想你妈。”孟菲不客气地取笑他。

  “都会想的,你会想我吗?”刘斌可怜兮兮地问。

  “不会!”孟菲受不了他这么多情的样子,乾脆硬板板冷冰冰。

  “你真的好冷血!难怪叫冰雕。我以为我会融化你的。”刘斌很挫败。

  “你心有余力不足,是不是?下乡磨励一年回来再看看够不够热量把我融化
。”孟菲说:“我可以等你一年。”

  “真的?”刘斌高兴得跳起来:“一言为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来,
来勾手指。”

  “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啊!”孟菲无可奈何地摇头。

  “很快,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猛长!”刘斌如释重负:“我还担心自己不在身
边你会被人拐跑了呢,现在好了。”

  “哼,我要甩手走人,你在身边有什么用?我认准的事几条老牛都拉不回头,
你才几斤几两呵?”孟菲觉得自己对他已经相当仁慈!说不清为什么,时而天真
时而老练的他出乎意料地吸引着她,孟菲欣赏他机智,幽默,事业心重。还有他
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男孩多因为女孩可爱才去爱,女孩则因为男孩的爱而爱上对方的。所以,很
多女孩经不起男孩百折不饶的追求,最终会嫁给当初不十分钟意的男孩。男孩一
般不会这样!不爱就是不爱,你给他的一切关怀和温柔,他照单全收。但是,他
只把你当作姐妹,知己,而不是情人!他没有离开你是因为他没有遇到真正让他
动心的女孩。有一天他遇到了,他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珊珊这几天气色很好,脸盘红扑扑,双眼水灵灵。一看就知道正被爱情滋润
着。女孩子没有爱真是不行的,就像花朵,没有养料水份要不了多久就会枯萎。
必要的时候,一堆牛粪也能救命。

  “什么时候带来亮个相嘛!藏着掖着,还怕被人抢走?”课间休息的时候,
孟菲笑着打趣:“人一恋爱起来真会变的噢,重色轻友。”

  “不是。”珊珊有些忸捏:“他什么都好,清华毕业,身高一米九一,很英
俊。就是太温柔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

  “温柔还不好?放心,看到了我也会装着没看到。”孟菲很为女友高兴。珊
珊应该可以嫁得出去了,她这样的女孩就要配温柔一点的男孩,性格互补的比较
合适。

  “他不够男子气,很遗憾。有一回我们吵架,我还没使劲呢,他就哭了。”
珊珊哭笑不得:“跟水里泡过的一样,不得劲儿!”

  “如今男人怎么都这样,阳刚一点的都跑哪儿去了?”孟菲也很遗憾,她没
有告诉珊珊刘斌的事,就是老觉得他豆芽菜似的拿不出去。

  “明天你替我目测一下,我怀疑那小子是XXY。”珊珊很严肃地说。

  “就是XXY我也目测不出来,不然,你叫他去做性染色体鉴定好了。”孟菲也
很认真:“要真是XXY就惨了!”(XXY是一种性别畸形,男性的性染色体应该是X
Y。多了一条X的性染色体,多了女性特徵,男性特徵不正常。)

  “算了,不要他好了。”珊珊一句话又让自己落了单。

  “你再观察观察,别急着甩人,要不是的话岂不是可惜了?”孟菲担心冤枉
好人。

  “唉,有的是。不怕,下一个会更好!”珊珊口气不小,孟菲也无话可说。


                               9

  大二暑假,孟菲惊讶自己的变化。开始,她只是偶尔想起刘斌,完全是在无
意漫不经心的时候,一些记忆片段的闪回,很甜蜜的感觉。每天天瓦蓝瓦蓝地可
爱得不行,云淡得不小心看都看不到,风总是轻轻柔柔恰到好处地拂过面颊。树
叶好嫩绿,花朵好娇美,每个人都在善意地微笑着,她也美滋滋地傻笑。

  慢慢地他的言语,举止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挥
都挥不去!白天出现,夜里也出现。她发现自己在思念着刘斌,日复一日,她对
他的思念也从无意变成认真,最后竟是痴心的怀恋。她可以一整天都在静静到想
他,什么也不做,想着想着会径自笑出来,走在路上,她会把别人错认成他。明
明知道他不可能在这个城市出现,她还是等待奇迹出现,他突然站在她面前,给
她巨大的惊喜。一次次的失望把她弄得惶惶然,吃不下睡不香。是相思呵,她终
于明白了,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想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面目变得如此不清晰,自己居然没有好好端详过他。
想他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向他要照片,落得这样苦苦地受折磨。她越是努力回忆他
的五官,他的五官越不明朗。在校的时候他们应该有很多时间相处的,为什么不
珍惜?现在可供回忆的材料太少太少!她也发现自己变得无比贪婪,她开始后悔。
她没有问他实习地的地址,他走的时候没有去送行,好多好多事都没有做对!唯
一让自己比较满意的事是答应等他一年,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为自己的
反常很苦恼,她不该对他有这样深的感情的啊!是不是有了距离才有了幻想?越
是见不到越是想见一面?太荒唐!太可笑了!她无情地嘲弄自己,老姑娘喽。

  每天一早她到市立图书馆看书,看到图书馆关门,她怕晚上难熬,又借了一
大摞书回来继续努力。她没敢借任何言情的故事小说,清一色是文学评论,文学
创作理论,还有种种晦涩难懂的著作。这些书她从前根本瞧都不瞧一眼,她眼睛
盯在翻开的书上,思绪天马行空,绕来绕去还是刘斌那张甜甜的笑脸。一气之下,
她乾脆借了琼瑶的小说,一本一本地啃,废寝忘食,连看几个通宵。她为小说中
的主人公为自己哭哭笑笑,非常过瘾!两周之后,觉得自己比较正常一点了她找
母亲谈话。

  “妈,我想恋爱。”她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正在用钩针编织一张台布。她们
母女没有代沟,很民主很平等,谈心的时候像姐妹像朋友。她们曾经有约定,她
有男朋友就要告诉母亲,母亲也不会随便干涉。她希望母亲能给她支持和鼓励。

  “可以啊!有男朋友了没有?”母亲问的时候没有抬头,她不愿女儿觉得自
己好奇,古板。她是一位相当聪明的母亲。女儿肯对她无话不谈,就是作母亲的
成功,这样她可以对女儿的一切了如指掌,不会到纸包不着火的时候才发现为时
已晚。

  “有,刚认识,是同校的。”孟菲说。她尽量轻描淡写,不愿意让母亲误会
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深才坦白。

  “带回来看看。”母亲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钩织手中的一圈花边。

  “他去实习了,在外县。”她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心里装着的是满满的
温柔,长长的憧憬。

  “高年级的男生?”母亲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很聪明,很漂亮,只是比我小一岁。”她担心地观察母亲的脸色,她明白
母亲要是反对,一定与年龄有关,可是她又不愿意说谎。

  “比你还小一岁?”母亲停下手中的活儿,专注地看着她:“你们发展到什
么程度了?”

  “拉拉手而已。”她不敢说已经亲过嘴了。

  “不要再继续交往了。”母亲握住她的手说:“听妈的话,反正感情还不深
。”

  “为什么?”她全身一紧,语气也急了起来。她没有想到母亲的态度这样果
断:“只差一岁而已!我真的喜欢他,妈。”

  “他喜欢你吗?”母亲问。她很重地点头。母亲又说:“女孩比男孩年龄大,
是一个缺点。为什么你凭空要给自己加一个无法改正的缺点呢?他的父母也未必
同意啊!”

  “如果我们都不在乎年龄,他的父母也不反对,行不?”她用企求的目光望
着母亲,盼望母亲能松口,她原先是想得到母亲的支持的。好傻!她后悔告诉母
亲心里的秘密了。

  “菲菲,你在母亲心里一直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女儿,才十九岁!不着急找
男朋友,不理想的何必免强?你心里也不满意是不是?你是希望母亲给你鼓励对
不对?”母亲何等聪明何等敏锐,她还太嫩!母亲把她搂进怀里,把自己的脸贴
在女儿脸上,“再等等,不着急!很多男孩会喜欢你的!我这里已经有很多人来
说亲了,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想让你自己去恋爱。学校里有没有其他男生喜欢
你呢?”

  “有,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妈,你以为动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原来她
晴空万里的心头,现在乌云密布,星星点点的雨滴开始落下来。

  “当然,妈妈又不是向来就这么老的,我也年轻过!”母亲温柔的嗓音无限
动听:“我比你多的是人生阅历,年轻的时候容易走错路,妈妈不忍看你的姻缘
路走得不顺利。”

  “妈,这几天我特别想他。”她的相思无处倾诉。她渴望现在在她身边的是
他!

  “过几天就好了,不想继续的感情还是不要听任它发展。不然,等到陷入太
深的时候就无力自拔了。”母亲的手在她的肩头用力拢了拢:“即使你可以自拔
,他未必可以,有些男孩很专情,不要害了人家!你懂么?不要和他联络了!啊
?!”

  “妈,我明白!”孟菲心里湿漉漉沉甸甸地几乎承受不住。完了!她想。再
见了小男孩,是不对!一开始就知道不对,为什么会让自己陷进去呢?她想哭却
哭不出来。

  夜里,孟菲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非常辛苦地爬山涉水,翻过一座座高山,
越过一道道重林,在没有人烟的荒原和热带雨林中孤独地挣扎。好像不是白天也
不是暗夜,一直是黄昏天将黑未黑。她不记得怎样到这种地方来,也不知道要往
哪里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进,时而爬行时而奔跑,汗水和泪水一齐滚落。时
间凝固了似的让人绝望,前方有路也等于没有路,没有止境没有结果的努力等于
竹篮打水镜中望月。唉,情到深处人孤独啊!

  终于,她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大半个枕头被她的泪水打湿,嘴里有一股血
猩味。她到卫生间照了镜子,发现下唇被咬破了。洗把脸,看看挂钟,凌晨三点。
她又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天快亮的时候她又做了一个梦,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林间有小鸟婉转地啁
啾,小溪清明见底流水潺潺。明媚的阳光从树的顶端牵下来,金丝一般的光线里
有晨雾缭绕,是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园!远远地刘斌自画面中走来,他的笑容依
然生动依然灿烂!他向她平伸着双手,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他的吻极温
柔极绵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一憋她悠悠醒转。原来她用被子把自己的口鼻
捂住了,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她紧紧地闭着眼,轻轻地呼吸,重
新用被子闷住脸,盼望着再从同一个门进那个梦!折腾了好久还是醒的,她只好
起床。

  在浴室,她取下莲蓬头,把水开到最大。她听任急流与急情从头到脚四处飞
溅。冲澡的时候她尖着嗓门儿唱歌,她的音质不错,可惜偶尔会跑调,宛如踩着
了鸡脖子。女声小组唱的时候有人压着还行,自个儿来的时候得小心。今天心情
好,隔墙无耳,管他是不是荒腔走板,她唱得相当尽兴!

  
                                 10

  大三第一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孟菲手里已经捏着刘斌从实习点寄来的三封信。

  第一封信,介绍实习医院实习生活,很雀跃很开心。第二封信,说实习生活
好紧张好枯燥,想念校园生活。第三封信,说天天思念孟菲,能不能寄一张相片
去。三封信的称呼和落款亦逐步升级:称呼从孟菲,到菲,再到亲爱的菲。落款
从刘斌,到斌,再到爱你的斌。刘斌的信不长,最多两页。他的文也不出色,像
记流水账。笔迹很工整,但十分幼稚。可是,孟菲如获至宝,相当满足!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忘掉一个人哪那么容易?作为
同学,书信来往也不过份。孟菲打定主意,母亲那边就先瞒着。不过,她并没有
把母亲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而是揣在心里时时提醒自己掌握分寸。每封刘斌的
来信,她都在十天左右寄出自己的回信,那怕早已写好。回信的纸张是笔记本上
小心裁下来的,信的长度控制在一张半,内容也很克制。如果由着性子写,她会
洋洋洒洒一写好几页纸,每封信都是浓情密意。而且,她会用印着勿忘我带香味
的信笺写情书。她一直是这样设计的,心中的偶像,初恋的模式,情书的内容。
结果呢,和当初安排好的都不一样,就因为刘斌晚一年出生,天地从此变色!多
少美丽的幻想都烂在现实的泥巴里!

  孟菲常常可怜自己和刘斌,好好的一场恋爱,谈成这副德性。恋爱中的女孩
本该奔放骄傲,爱娇明媚像个公主,可她却觉得自己缩头缩尾,可怜巴巴像个非
洲难民!他要照片她寄给他,大老远的又是第一次离家,小男生也怪可怜的!好
几次她想向他要相片,思前想后最后她放弃了。刘斌肚子里的文墨大概实在不多,
只能在其他形式上变花样。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寄来一张硕大无朋的音乐名信
片,在那么边远的山县,怎会有这时髦玩意儿?他十九岁生日时,她破例在给他
的生日卡上写了一首情诗。他问,我不在你身边你开不开心?她想说开心,不妥。
不开心,也不妥。乾脆跳过不于回答。他说,在这里我没有跳过一次舞,没有你
在身边,一切都索然无味!她说,我还是常常去《知音》,只有在那里,我才可
以寻觅一些往日的欢乐。

  这一年,孟菲和珊珊都变得安静用功了。三年级的课程最多最难,是基础与
临床之间的衔接科目。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生活节奏单调一成不变,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沉闷和枯燥,没有惊喜没有新奇。这样寂寞的日子居然也过得
飞快,一转眼大三暑假就要来临。

  刘斌他们过几天就要返校等待毕业分配了,孟菲开始坐立不安。她明白他一
回来一切就没有那么好控制了!不像写信那么简单,爱怎么写,写多少,那天寄
出全由着她自己。在刘斌回来的前一个周末,孟菲从他来信中选出一封写得最好
的给父母看,她在父母就寝时进他们的卧室把信递过去。她认为将要入眠的人一
般斗志不高,火气也不大。

  “这是刘斌写给我的信,你们看看明天还给我。”她说完没等父母哼声就溜
出来,躲进自己的房间,她不停地用手轻拍着胸口。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
四小时过去了,母亲没来敲自己的房门,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知道,母亲没有
马上提出异议就是成功的前奏!一高兴一宿都没合上眼,东方露白的时候梦菲安
心地睡死过去。

  孟菲心满意足睡得饱饱的才起床,刚梳洗完毕,母亲来叫人。

  “都几点了?小懒鬼!早餐午饭一起吃吧。”母亲笑容可掬端出早就准备好
的芙蓉面。

  “那封信看了吗?”孟菲忍不住先开口,她的双眼盯在碗里,很馋的样子。
信的事好像只是随便问问。

  “有写得更好一点的吗?那封信文不出色,字也不像样儿。你初中收到的情
书已经超过这水平了。”母亲说得漫不经心,孟菲已经受了伤。

  “把信还给我!”孟菲咬住嘴唇,冷冷地对母亲说。母亲走了,大概去取信。
她赌气把整碗面倒回锅里。

  “信到哪儿去了?”孟菲站在父母卧室门外,听到母亲在问父亲:“再想想
!昨晚你看完放在哪儿了?”

  “就放在床头柜上啊!”过了一会儿父亲又说:“坏了,对门儿的毛毛一早
来玩,说是要纸摺飞机,一定是叫这孩子拿去了。”

  “好嘛,最好的一封情书不翼而飞了!”孟菲坐在自己的床沿瞑想,心情无
限沮丧:“是不是真的无缘呢?好端端的事变成这样!难怪人家说倒楣的时候喝
水都沾牙。”接着她又气父母对她情书的不重视,这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把刘斌当
一回事,也不把他们的感情当一回事!往这上头一想,梦菲难免义愤填膺:“我
把情书给你们看,是尊重你们。你们竟然如此轻视我们的感情,那么好了,以后
你们别想知道我们的任何事了。”爱情一旦有了阻力,发展起来就有声有色,甚
至轰轰烈烈!这是当事人逆反心理的绝妙作用。

  孟菲正在反叛的思潮里畅游,母亲进来了。

  “菲菲,对不起!毛毛把你的信弄丢了。”说完母亲像往常一样等着女儿说,
没关系。孟菲咬住牙就是不开口,虽然心里已经不那么气了。

  “那个刘斌,你说他外表很俊?”母亲等了半天见女儿无意开口,只好直接
切入主题:“外表俊美的中年男人对二十来岁的女孩仍然很有吸引力!你想过没
有?”

  “你在说谁?那个中年男人?”孟菲云里雾里,没了方向。

  “二十年后,你们人到中年,中年妇女无论如何都敌不过年轻的女孩!他若
爱上了小姑娘,你怎么办?女人的青春很短暂啊,你不是不知道?”母亲居然很
有科幻意识,时空一转就超前了二十年。

  “他不是那种人!”孟菲觉得母亲好老派!对女儿乱没信心:“他说我老了
以后也不会难看。”

  “他这样说?”母亲愣了一下又说:“人是会变的!”

  “变是正常的!不变的才奇怪。二十年后我们一起老了,就像你和爸。”孟
菲越来越有信心。

  “你爸比我长八岁,而那个刘斌比你小一岁,这是九年的差别!”母亲好像
小学生做加减算数。

  “所以呀,你不合算了。我爸看去比你老多了,以后会越来越老,你得侍候
他。”孟菲难掩洋洋得意:“我呢,以后我在你这年纪,老公还年轻力壮,他会
侍候我!刘斌还说,男的寿命比女的短,小丈夫大妻子更科学,他不愿意看到我
将来老了孤独太久。”

  “难得他这样为你着想,你有没有为他想过呢?”母亲问。

  “怎么没有?我就想将来嫁给他来着,只要你答应。”孟菲知道,只要她肯
接受刘斌,刘斌就很高兴了。她还需要多想什么?

  “你自己是学医的,应该清楚女性的更年期在四十五到五十五岁之间,而男
性四五十岁正当壮年。这是明显的差别。”母亲看了女儿一眼又说:“到那时夫
妇之间性生活不协调怎么办?作丈夫的长期得不到满足会很痛苦的。”

  “都老夫老妻了还性生活?”孟菲楞楞地问母亲:“我至少还会拥抱接吻吧
?不够?”

  “对很多男性来说是不够的。”母亲稳如泰山,孟菲开始着急。

  “那么久的夫妻了,精神生活应该更重要啊!”孟菲眨一眨眼又说:“性生
活不是唯一的吧?你和爸不是更重视精神生活么?”母亲的脸微微泛红,但她很
镇定。

  “很多婚姻在开始时是十全十美的,走到后来就出现问题了。”母亲深深地
吸口气说:“如果婚姻在开始时已经有了不如意,那么将来出现的问题会更多!
到了那时,你会相当被动!那个时候,我和你爸大概不会在人世了,心里急想帮
你都跳不出那骨灰盒了!”母亲说完紧紧地抿住嘴,闭着眼。

  孟菲大睁着双眼,听任泪水一串一串地落下。母亲的话已经说到头了!母女
之间该说的也都说尽。何去何从将是自己的事了!孟菲感觉到这一瞬间长大不少。
  

                               11

  每年的毕业分配都十分恐怖!恐怖的是那个紧张劲儿。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
蚁,又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高考时是一纸定终生,毕业分配时也是一纸定终
生。但是一旦红纸黑字一公布,大家提起的心就放下,几家欢喜几家愁是必然的
,尘埃落定后,没几天大家就纷纷各奔前程了。一年又一年,上演着一样的剧目,
只是每次的演员都是新面孔。

  刘斌的毕业分配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孟菲正在暗无天日地期末考。校园里气
氛很不一般,非常的十多个日夜过去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天还是那片蓝天,
地还是那块土地。一年没有见面的孟菲和刘斌是不是还是原来各自心中的模样?
他们都忍受着难忍的渴念,等待重逢。好像是一积蓄一种成长。

  这天午饭前公布了毕业方案。孟菲挤在人群里伸长脖子一字不漏地从头往下
看,在留校的名单下,她看到刘斌的名字,出现在附属医院胸腔外科的后面。她
激动得视线都模糊了,胸腔外科很热门呢!刘斌真行!孟菲的胸口和脑袋被难言
喜悦和安慰塞到满满得,满到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踱回女生宿舍。一路盯
住自己的脚尖傻笑。

  “孟菲!”等在女生楼外面的刘斌,一见到孟菲便飞身扑了过来。她不由地
往边上闪,他像饿虎扑食!

  “刘斌,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孟菲由衷地祝贺。刘斌没有给她陌生的感
觉,她很欣慰。

  “你知道了?应该说恭喜我们!走,到外面吃午饭去。”刘斌一手紧紧拉着
梦菲,另一边手牵着自行车。

  “等等,我去拿车子。”孟菲要去自行车棚,还没转身就被刘斌拉近身边。

  “我载你。”他拍自己车子的后座儿,示意她坐上去。

  “警察会抓的!”孟菲犹豫不决。刘斌不由分说一手搂过她的腰就往后座儿
上按。

  “坐好。”话声还未落地,他就飞身上车,车子稳稳当当地滑动。他回头告
诉她:“我们走小路,不会遇到警察。”

  点完菜,刘斌抓起他和孟菲的两副筷子汤匙,去找老板娘要开水烫洗。

  “这方法只能对付一般胃肠道细菌,肝炎病毒很顽固,非得高压沸点三十分
钟不可。”他边做边解释:“以后还是不要上街吃的好,得了肝炎就麻烦了!伤
身体还要休学,我还好,你至少要休学一年呢。”孟菲坐着没动,目光一直随着
他来来去去。他黑了,壮了,好像也长高了。一年不见他是变了不少,她不停地
打亮着他,他的举止稳重了成熟了,不过笑容还是那样甜,那样亲切,那样强烈
地吸引着她。

  “这样看着我干嘛?”刘斌调皮地凑近她问:“可不可以让我亲一下?”

  “讨厌!”她慌忙把他的头拨开,偷偷瞄一眼邻位,生怕被人瞧见。他开心
地张嘴大笑,红口白牙十分好看,孟菲不由得心旌摇动。才十九岁!意气风发,
年轻有为。二十年后,他一定是本市首屈一指的一把刀,和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
的教授。三十九岁的男人还很年轻,身边有个二三十岁的妻子正合适。而自己呢
?四十岁了!虽说女人四十一枝花,可那是对五十岁以上的男人而言的。她伤心
地想,她是陪不过他的。母亲是对的!

  “想什么这么入迷?”他眯起一双大眼睛,脸上是研究的神情:“让我猜猜,
嗯,是在想穿什么样的婚纱吧?”

  “不,是想怎么对你说再见!”她决定分手。这个时刻时机最佳。他今天人
逢喜事,说分手对他伤害最小。

  “再见?开玩笑!你舍得?”他仍旧嘻皮笑脸。孟菲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知道情况不对了。

  “怎么?又是嫌我小?”他很不悦,咬牙切齿:“请你搞清楚!现在不是你
等我,是我在等你,等你两年以后毕业才可以结婚。”

  “我不要当大老婆!”她拼命摇头:“我不要结婚的时候看上去像你姐,生
了孩子以后看上去像你妈。”

  “像我妈?你也太不谦虚了!”他盯住她说:“这么快就能变成我妈了?几
十年后的事何必急着去烦恼?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你的脑袋瓜里整天都想
些什么东西?”他越说越大声,把上菜的小姐吓了一跳。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分手!”她绝决地说,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勇敢而坚强地直视他的眼睛,他眼里有火苗在燃烧,她看到他的双唇在微微颤
抖,再往下,她看到他尖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她垂下眼帘,不忍再看了。对不
起!刘斌,都是因为爱你!她在心里说。长痛不如短痛!他们一口一口吃着饭菜,
味如嚼蜡。

  “不要分手,好不好?”过了许久他低低地说。”

  “是有人比我更好!爱你更长久!”她倔强地辨白。

  “都一样!都是借口!爱是没有理由的,不爱才有一大堆借口。起码你是不
够爱我!”他说:“你说吧,需要多长时间?半年?一年?”她摇头,她想说再
长的时间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他误以为他给的时间不够。

  “好,两年,不能再长了!”他果断地说:“我给你两年时间,这两年中你
遇到比我更好的你就去爱!我会放你走。如果没有,两年后你就没有变心的理由
了,怎么样?”

  “那好吧。”她想,两年的时间也蛮长的了,他会有很多机会遇到很多女孩。
时间长了情也淡了,到时候分手就是水到渠成。她想了想又说:“你也一样哦,
遇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去追。这样比较公平!”

  “当然,我会的。你以为我是傻瓜?”他说得似假还真,她顿时心乱如麻。

  “到底我的决定对不对呢?”她在心里问自己,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不过,可别忘了当初你答应过的事!”他又说。

  “什么事?”她真的记不起来自己曾经的承诺。

  “用功读书,毕业像我一样留附属医院。”他很严肃地说:“否则我会瞧不
起你!”

  “没问题!”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儿。

  她笑了,她在心里说,刘斌,将来你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时候会明白我的心意,
会感谢我今天所做的决定。孟菲是那种情愿别人负我,我决不负人的女孩!母亲
说什么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可是,母亲说将来她会让她爱的丈夫不幸福把她彻
底打垮了!她是要用功读书,是要和他一样留附属医院,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事
业的颠峰攀登!看他一天天地圆熟。在他身边就满足了,不在乎他是不是爱她,
娶她。想到这些,她真的有点觉得像个母亲。

  
                               12

  四年级是学校里最高的年级了,底下是一帮学弟学妹。作为学姐,珊珊也不
得不收敛一点任性,和狂妄的作风,装装学姐的风范。可是,一回到宿舍,她就
原形毕露了。

  午间休息,宿舍里只有孟菲和珊珊两个人,孟菲伏在桌上写日记。她记日记
的历史很长,小学时断断续续写了一阵子,到了初中才每日不间断地坚持到今天。
她还记得重拾日记本的动机,那是初一寒假看完一个侦探故事,侦探故事里的女
主人公不幸被害,疑犯很多却找不到真凶,千头万绪竟在女主人公的日记里找到
杀人凶手。她怕自己有朝一日被害找不到害她的人岂不太冤了?当然,现在她知
道她被害的机会不大,日记却成了她不可缺少的忠实朋友。对刘斌的思念,她在
日记里可以随心所欲一写好几页,情真意切,而给他那些不像情书的情书,不过
是她浓情蜜意的零头边角料。

  珊珊趴在窗台上看校园风景。

  “孟菲,没有高年级男生的校园生活太没劲儿了。”珊珊回头瞥了孟菲一眼
很感性地说:“是不是?”

  “有高年级男生追你你未必答理,何必?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的吗?”孟菲
没有抬头,手也没歇着。

  “有没人追是一回事,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珊珊看着孟菲:“女孩没
人追就没价值了!再自信的女孩寂寞久了都会变得没信心。”

  “老处女!十足的老处女心态。我保证,要不了多久你就到更年期了。”孟
菲停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珊珊:“早衰徵兆!”

  “我早衰?你情冷淡!”珊珊恶狠狠地反咬一口。她背光站着,面部在阴影
里,表情很模糊。

  “情冷淡?”孟菲不由地睁大双眼:“诊断学上不是只提到性冷淡吗?”

  “是我临时篡改的。”珊珊理直气壮:“性冷淡?你懂性吗?情都不懂还懂
性?改情冷淡是我活学活用,你只配用情冷淡。每天躲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浪
费青春。”

  “嘿,我只浪费青春,你浪费青春又浪费感情!”孟菲得意地摇头晃脑:“
去年南征北战了一整年,战果如何?”珊珊哑口无言,为之气结!她又转身继续
看风景。

  “孟菲,你看看,这阿猫阿狗的都有人要,怎么我们两个大美女没人要?”
珊珊又在冒傻气了,孟菲不想再刺激她了。

  “男人遍地都是,是我们不要。”孟菲套用珊珊平时最爱说的话。

  “可不是?!”珊珊咧嘴笑了,她环顾寝室:“你看我们这些室友,午间休
息都不回屋,一个个都到哪儿缠绵去了?”

  “我哪知道?你管人家那么多?”孟菲说:“你去绵的时候告诉过我们吗?
见色忘友!还好意思说人家?”

  “孟菲,你真的从来都没有为男人动过心?从来都没有渴望过被男人拥抱?”
珊珊正色地问:“搞不好你是同性恋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孟菲失笑:“我爱着呢,不过没告诉你而已。”
她有心要把刘斌的事告诉珊珊,她心里有爱也有苦呵!

  “快告诉我,是谁?是谁?”珊珊火急火撩:“我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
能打动我们孟菲那颗骄傲的心!”

  “到时候会让你知道。”孟菲话音未落。

  “叮呤呤。”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她们抓过实验手册,飞速下楼,骑上
车自行车往实验大楼绝尘而去。

  下午的实验课是动物外科手术:家兔左侧肾脏切除。孟菲和曾朝阳两个仍旧
在一组。他们麻醉家兔,然后把家兔四脚朝天绑在手术台上,用手术刀层层切开
家兔的腹壁。肾脏切除是比较简单的一种手术,剥离肾脏周围的结缔组织后,暴
露肾脏的动脉,静脉,神经。把肾脏的动脉,静脉,神经扎成一束,在结扎处右
边靠肾脏的一端剪断就算切除成功。最后把留下的断端包埋在家兔的腹腔内,关
复腹部刀口,手术完毕。当他们把肾脏的动脉,静脉,神经扎成一束后曾朝阳开
口。

  “平常难的手术都是你主刀,今天的很容易,这关键的一刀让我来切好不好
?”曾朝阳的要求不过份,孟菲点头答应。这关键的一刀也不过是把她扎好的一
束动脉,静脉,神经切一切,万无一失!曾朝阳握着手术刀一抹,不偏不倚抹断
了结扎处左边的血管。结扎处左边的血管与腹主动脉相连,动脉被切断,血柱一
喷老高。不到一分钟,家兔血溅手术台,英勇就义。

  “好,病人血溅刽子手,魂断手术台。”动物外科手术教授面色阴沉,口气
冰冷还夹枪带棒:“说,病人死因。”老师曾经一再强调不能把手术对象看成动
物,要看成是真正的病人。他还说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学徒在理发店学手艺,
师傅要他先在冬瓜上刮毛,师娘老有杂事唤小学徒做。她一叫,小学徒便随手把
刮胡刀往冬瓜上一插。不久,小学徒开始给客人刮脸了,师娘有事照样叫他帮忙,
他答应一声便随手把刮胡刀往客人头上一插。

  “肾脏的动脉被误切,病人失血过多死亡。”孟菲机械地报告。到现在她都
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失误?曾朝阳,真糟糕!不,
是真该死!臭手!该切在结扎处右边,他切到左边。白痴!无脑儿!孟菲在心里
一个劲地骂曾朝阳。

  “知道吗?今天你们两个是杀人凶手!”教授悲痛地看看孟菲再看看曾朝阳。

  “不是我杀的。”孟菲委屈得直想掉泪。

  “是我杀的。”曾朝阳勇敢地开口承担责任。

  “你是主犯!”教授指着曾朝阳说,然后又指着孟菲:“你是从犯!病人死
了,同台手术的都脱不了关系。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葬送在你们这两个庸医手里。
一条生命!懂不懂?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啊?病人和家属信任你们,把生命
交给你们,你们如此不负责任?这堂手术试验你们得零分!”杀了人,得零分。
罪有应得!孟菲痛心疾首,她后悔那关键的一刀没有自己下手。以后真糟糕只能
让他缝皮肤,缝皮肤还嫌他缝得不够漂亮!歪歪扭扭的其丑无比。

  课间,每个人都在忙,孟菲和曾朝阳由于死了手术对象显得无所事事。真糟
糕去找教授说情,教授后来对他们两说:“这个手术我可以让你们重考,不过,
补考的成绩再高都只能按六十分算。这是规定!”他们拼命地点头。借债还钱杀
人偿命!还能补考,给六十分,太便宜了!

  课后,整洁了动物手术室,珊珊气咻咻地为好朋友报不平:“真糟糕,杀人
偿命,砍脑壳!自己笨,还连累我们孟菲。”

  “砍脑壳有什么可怕?不过碗大的疤!孟菲手巧,她会帮我缝得既美观又大
方!是不是?孟菲。”真糟糕心中有愧,乘机巴结讨好孟菲。

  “想得美!孟菲恨不能让你身首异处。”珊珊自作主张。

  “人家孟菲一句话都没骂我,你穷凶极恶叫唤什么?”真糟糕有点火了。珊
珊和真糟糕极少话过三句不斗气的。

  “真糟糕,以后你真的不可以做外科大夫。”孟菲苦口婆心:“你那把刀,
救人不足杀人有余!”

  “我偏要!”真糟糕不服:“孟菲,你等着,有朝一日你会对我括目相看的
!”

  “今天我已经对你括目相看了!”孟菲望着自己的合作者苦笑。


                                 13

  孟菲她们的内科见习在医大的附属医院,早晨带教领着他们在内科门诊看病
人。他们经过心学管专科门诊时,被心学管专家郑主任叫进去了。

  “来来来!见习的同学,我来考考你们。”老主任是有名的笑面虎,他上大
课时很生动,妙趣横生。但如果提问答不上来,会遭到他无情地奚落。带教见了
他都会脚软,更何况见习生。

  “你过来,听听这个病人的心音,然后告诉我是什么病。”心脏杂音的听诊
是所有体征中最难区别的!郑主任粗短肥胖的食指点着孟菲。孟菲轰地脑袋就大
了,她求援的目光试图去找带教,带教躲在男生中间,她的心颤抖起来,节律开
始紊乱。她战战兢兢地在主任身边坐下,抖着手把听诊器贴在病人的胸口上。她
听到心跳声,但分不清是病人的,还是自己耳内血管的搏动声。她把了把病人手
腕的脉搏,然后小声告诉主任。

  “请大声一点!让大家都听得见。”郑主任大声说。孟菲从他的脸上看不出
她给的答案正确与否,是不是该换一个病名,她无所适从,只好咬牙重复了一遍。

  “是心房颤动。”孟菲说完,头脑里一片空白。

  “心房颤动的诊断标准是什么?”郑主任又问。

  “三个不一致!心跳快慢不一,强弱不一,心跳与脉搏不一致。”孟菲把诊
断标准背出来了。

  “好,完全正确!”主任高兴得在孟菲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又说:“不错!
见习的同学有这样的水平了不起!”主任一高兴,孟菲也高兴起来。

  “主任,其实刚才我好像听到的是自己的心音。”她老实地坦白:“一坐到
你的身边我也房颤了!”

  “怕我是不是?你们在背后叫我魔鬼主任?”主任脸上还带着笑,孟菲已经
变色。

  “主任,你怎么知道的?”她话一出口,后面的同学和带教都替她捏一把汗。

  “哈哈哈。我还不是老糊涂啊!”主任开怀大笑:“你们怕我,病人喜欢我,
我笑得出来!如果反过来,你们喜欢我,病人怕我,那我只好回家卖红薯了。”

  “谢谢郑主任!”带教适时凑上来道谢,然后拉过孟菲说:“主任再见!”

  “再见!再见!”主任边笑边说,声如宏钟。

  孟菲和曾朝阳在看一个风湿性心脏病的女病人,孟菲写病历,曾朝阳填化验
单,带教在化验单上签名后,病人得去化验室采血。女病人长期被病痛折磨得相
当憔悴,面容枯犒,神情倦怠。女病人的陪伴是一个英伟的男人,他对她阿护备
致,非常尽心尽力。

  “你好孝顺你妈!”曾朝阳被他感动得送他们到门口了还直夸他。病人家属
回头望着曾朝阳笑了。

  “谢谢你,医生。”他大声说,又用前面女病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她
是我老婆。”曾朝阳和孟菲听得一清二楚,孟菲心里百感交集,目送这对夫妻渐
渐远去。她还没收回目光,就听到一个病人和曾朝阳起了争执。

  “我要换一个医生,我不要你看病!”一位中年男病人很生气地对曾朝阳说。

  “怎么啦?”孟菲赶忙对病人笑脸相迎:“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水平不行!我要换一个医生。”中年男病指着曾朝阳对孟菲说。孟菲用
目光询问曾朝阳,曾朝阳两手一摊摇摇头表示不明白毛病出在哪儿。

  “你为什么说这位医生水平不行呢?”孟菲和颜悦色问病人。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就说我没病。”病人相当委屈。

  “心脏在哪里我会不知道?大家的都在左边难道你的还能跑右边去?”曾朝
阳自以为幽默,双手抱胸,坐在老远斜眼瞧人家。

  “我的心脏就是在右边。”病人也上火了:“你在左边听听什么劲儿?还蒙
我!”这曾朝阳也怪倒楣的,右位心的病人被他撞到了。他老兄真是考试的动物
!大小考试没皱过眉总得第一,一到动手就麻麻地连吃败仗。这事要是闹到带教
那儿又得扣分!

  “我们这位医生这几天心情不好!”孟菲自己边检查病人边为曾朝阳开脱:
“被女朋友甩了,前两天还到处张罗着买安眠药呢!我给你检查,咱们甭理他!
”孟菲叫病人甭理曾朝阳,病人还真多事,临走还去找曾朝阳握手。

  “小兄弟,看你一表人才,不愁找不到对象!别泄气。”病人走近他,很义
气地拍拍他的肩头说。曾朝阳没听见孟菲对病人说的话,莫名其妙,病人瞅他呆
傻的模样便对他失恋一说深信无疑了。

  一上午在忙乱中过去了,孟菲和珊珊准备回校。经过外科门诊时,孟菲突然
驻足。她知道刘斌这几个月在门诊,他时常在校园里神出鬼没,见面打个招呼,
交代一下行踪。孟菲很迷惑,说他无情,但在想他的时候他会出现,在《知音》
也常常会遇到他。说他有情,他三言两语就匆匆告别,好比老同学。她猜测是他
对她的情由浓转淡了,这原本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她不时会被他的忽略激怒。女
孩子的心是海底的针!当人家追得紧时想跑,人家不在意了又心酸心痛。她甚至
还疑他变心了!是啊,昨天的故事哪容得今天再继续?爱情无比娇气,不精心培
育都不行,何况她这样把它丢在一旁自生自灭?失去就失去吧!旧的不去新的不
来!哲学家赫曼赫塞说得有理:“懂得快乐的人,不会一再回顾已经失去的东西
。”谁不爱做一个懂得快乐的人?!

  孟菲是竭力要忘掉刘斌的,不要再虚度青春了!她希望自己可以爱上别人。
可是,无论是谁,和他一比就暗淡无光了,她自己要求新男友绝对不可以比他逊
色!

  “珊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希望这会儿他还没下班”孟菲说着心跳就开始
加速,脸上像涂了一层釉,光彩照人。她想,他即使是过去式,也是存在的历史。
有没有将来式不重要,关键现在她仍在乎他。

  “什么人?神秘兮兮的。”珊珊察觉到她的变化。

  “我初恋的情人。”孟菲这样说时,心里十分满意,十分感动。

  “噢!”珊珊的嘴张开合不拢了,她拽住孟菲:“快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

  “一会儿看了不就知道了?我看上的人错不了!”孟菲和珊珊她们蹑手蹑脚
走到外科门诊室,正好见刘斌送病人出来,病人的右手包着石膏,回头对他说谢
谢。他们三人都没有准备就照了面,全愣在那儿了。孟菲第一次见到他穿白大褂
戴白帽的模样,很陌生,不大习惯。

  “这是我的好朋友珊珊,这是刘斌。”孟菲有些舌头打结。

  “你好!”刘斌和珊珊握手。他们握手后,彼此打亮对方。孟菲发现他们表
情有些怪,好像在使眼色。

  “你们认识?”她问刘斌。

  “不,不认识!”刘斌很急地回答,他摘下帽子,搓了搓头发接着又说:“
我请你们吃午饭。”

  “不要,不要,再见。”孟菲拉着珊珊的手拔腿就跑。她们取了自行车,骑
回学校。
  

                                14

  一路上她们谁也不言语,孟菲很想知道珊珊对刘斌的看法。她兴奋异常,珊
珊是除了父母以外知道刘斌的人,甚至连父母都不知刘斌的庐山真面目。珊珊的
意见对孟菲无疑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孟菲的心一次比一次蹦得高,一不小心就会
从嘴里冲出来,她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唇。

  “喂,怎么不说话?不错吧?”孟菲憋不住了。

  “不咋地,小儿科一个!”珊珊十分失望:“你的眼光有问题!这种人你也
会动心?他哪一样比江迪强?”在爱情面前,人们总是惊诧别人的选择。

  “起码他专情!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孟菲马上不悦了,她本能地为
刘斌说话,虽然有时她也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江迪?江迪是弱者!是在感情之
间摇摆不定的,没有担待的男人,对自己不负责的人,对别人能负得起什么责任
?

  “你瞧见了没?你那个什么刘斌,发型好土!那张脸,漂亮得跟假的似的!
”珊珊开始挖苦:“还有那鞋,那色?大便黄,整个一个地摊货!”孟菲差不多
听得见珊珊磨牙的声音。她想,幸好刘斌穿着白大褂,否则珊珊对他的服饰又有
意见了。

  “他,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孟菲气得脚下拼命用力踩自行车的脚踏。她
飞快地骑过一座拱桥,桥下是一口鱼池。侧过头,不见了珊珊。回头一瞧,珊珊
下了自行车,立在桥顶,一手捂住嘴,一手正在朝她猛招。孟菲只好骑回头,她
板着脸,心里那个气!怎么?想打架?!

  “你还要怎样?”孟菲怒气冲天。

  “嘻嘻。”珊珊忽地放下捂住嘴的那只手。

  “啊!”孟菲大叫一声,差点儿没昏死过去!她的声音恐怖得好似大白天遇
到了鬼。珊珊刚才激动过度,不知发了哪个爆破音,把假门牙给吹飞了。一张大
嘴黑洞洞地狗窦大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豁了门牙像个老太婆似地瘪着嘴,
惊心动魄!孟菲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见识这般毛骨耸然的异象!她站在
那儿,眼皮都忘了眨巴。

  “快,帮我找找!”珊珊又用手捂住嘴,她发的每个音都会漏气。

  孟菲和珊珊猫腰在桥顶过细地寻找那四颗一排的假牙。

  “报应!”孟菲在心里嘀咕,非常解气:“叫你血口喷人!哈哈,善恶从来
报有因,现世现报!”

  “请问,你们丢了啥东西?我可以帮你们找找。”一个高大文质彬彬的男青
年笑容可掬地说,他的嗓音很有磁性略带沙哑,可以把流行歌曲唱得很动听的那
种。他是珊珊最喜欢的型!要是平时她一定不会放过机会,今天不行了!珊珊和
孟菲愣了两秒钟,对视一眼,突然爆发了惊天动地的狂笑!珊珊趴在桥的栏杆笑
得差点儿翻下去喂鱼。孟菲笑得捧腹下蹲。那个好心的男青年吓得连连后退,没
有迟疑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他一定以为这两个女孩是从精神病院里偷着跑
出来的!

  她们尽心尽力了不知多久,肚子饿瘪了还没见假牙的踪迹。

  “孟菲,八成是掉进水里让鱼给刁跑了。”珊珊万分沮丧,不得不接受再也
找不回假牙的事实!

  “那怎么办?你午饭得吃流质了!”孟菲也没折了。

  “家里还有备用的,我得马上回家一趟。”珊珊长腿一跨上了自行车,她回
头对孟菲说“下午实验课替我请假一会儿,我怕来不及。”然后闭紧双唇,一路
把车铃摇得震天价响。

  大四初夏,孟菲他们已经进入紧张的毕业考试,考完试就要离校去实习。孟
菲和珊珊像是冬眠的动物猛然苏醒了一般,精神焕发目光如炬。漫长沉闷的象牙
塔生活要告结束了!她们马上就要投身社会。睁着好奇贪婪的双眼,像初生的婴
儿,跃跃欲试,外面的世界对她们有相当的吸引力。从前的寂寞无聊,倾刻间烟
消云散。

  这晚快息灯的时候,有人传话说学校保卫科找三二二室室长,孟菲是三二二
室室长。她一听,高兴坏了!一定是失窃的自行车找到了!她自己倒没有丢车,
是同寝室的两位女生丢车。两个多月了没音讯,没了车子寸步难行,校车只送去
郊区医院见习的同学,城里的通通得自己走,乘公共汽车经常不顺道儿。再说,
那三点一线走起来蛮费劲的,有自行车可方便了,蹬几下就到,省力又省时!四
年级的学生几乎人手一车。

  “请问我们丢的车子有消息了吗?”前些天,孟菲代表丢车的两位女生去学
校保卫科查询寻车进展程度。

  “对不起!近来我们工作进展缓慢。”保卫科的年轻男保安吱吱唔唔闪烁其
词:“因为,因为我自己的车子也失窃了。”孟菲无话可说了。小偷的胆子真大,
技术也不差啊!都偷到保安人员的头上去了。这些保安人员也真饭桶!都是些抓
不到老鼠的小猫。近来保安人员都是从职业学校毕业出来的,比从前部队转业的
水平差多了。

  在保卫科门口,孟菲遇到两个小保安,其中一个就是丢车的那位。

  “两部车子都找到了?”孟菲欣喜地问。

  “不是两部车子,是两个人,你叫孟菲?”丢车的那个小保安显然还记得她:
“进去看看认不认识他们。”孟菲走进派出所,里面灯火通明,她看见珊珊和曾
朝阳面对面地坐着,低着头,两人的脸上和胸前的衣服血迹斑斑,珊珊背后还站
着一个女保安。孟菲一时头脑没转过弯来,怎么出现这种血腥场面?难道两人话
不投机大打出手?

  “你们打架啦!啊?”孟菲想不通,都老大不小了还成天斗气,进而打花了
脸。

  “不是啦!”珊珊朝孟菲招手,然后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真的?”孟菲觉得自己的脸烫起来,有强烈想笑的冲动。她走到门口,听
到两个男保安交头接耳,咕咕地笑。

  “你们不去抓小偷,抓人家谈恋爱的干么?”孟菲忍住笑,小声责备他们多
事。

  “他们弄得像打架,我们手电一照,满脸是血。”丢车的小保安无辜地说:
“我们以为是校园强奸案,后来他们有说是在谈恋爱。可是,毕竟是流血事件,
我们只要你签个字就放人。”

  孟菲签了字,和保安们互相道过谢,曾朝阳一溜烟没影了。孟菲与珊珊向女
生楼走去,她们在大楼拐角的大树下实在憋不住了,同时爆笑,笑到下巴快掉肚
子抽筋。

  “我笑,你不可以笑!”孟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使劲待会儿你的鼻子
又流血,再抓进去就是同性恋的版本了,不叫辅导员签字都保不出来。”

  “可恶!这真糟糕,扑上来就啃,我被他撞倒,四周黑乎乎地啥也看不见,
他就啃到我的鼻子了。”珊珊护着鼻子还怕怕:“他的满脸也都是血,要老命了
!”

  “幸好是啃到你的鼻子,不是嘴巴。照他这种啃法,你的假牙铁定会被他一
口吞进肚子去!”孟菲以前想,珊珊和人亲嘴最糟的也就是假牙落进对方的嘴里,
从没料想会酿成血案被逮。

  “为什么是他?你怎么可能爱上他?!”孟菲同样不理解珊珊的选择。

  “我哪知道?反正就这样发生了。”珊珊嘟着嘴,眼里比孟菲还茫然。

  
                                15

  实习方案公布了,珊珊在本市实习,曾朝阳也在近郊的医院,孟菲则去北边
山区,和当年刘斌去的是同一个实习点。孟菲对实习分配没什么感觉,倒是珊珊
火冒三丈找辅导员评理。

  “辅导员,你安什么心啦?把孟菲往大山沟里扔?”珊珊点着辅导员的鼻子
数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还没有男朋友?今年她有恋爱指标。一年三百六十五
天的青春呢,换人换人!”

  “好了好了,你别为她操心,她不会嫁不出去的。不就一年吗?一转眼就过
去了。”辅导员挥挥手,表示不改初衷。

  “她要是嫁不出去了你得负全部责任!”珊珊恶声恶气。

  “包在我身上,可以了吧?”辅导员拍胸脯打包票:“将来如果她真的找不
到男朋友,我给她当媒人!”

  “辅导员,换人不是你一句话吗?”珊珊见硬的不行就改软的:“我知道你
是菩萨心肠,换吧!啊?”

  “你也知道,孟菲是实习队队长。”辅导员也放软口气:“那个实习点最远,
除了她我找不到更得力,更放心的人手了!男生女生都听她的话。不像在市内,
我随时可以骑车转一圈儿。那么远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珊珊没
为好友争取到更好的实习地点很内疚。

  “孟菲,去去一年也很快,是不是?”珊珊发愁地望着老朋友:“一定要坚
持到底哦!别被老乡给娶走了,或者被哪个占山为王的抢走当压寨夫人。听说那
种地方风俗很怪,法律都无效。没事千万别乱跑噢,犯了他们的忌讳或者落进什
么抢亲的圈套你就完了!知道吗?”珊珊这会儿婆婆妈妈地像换了一个人。

  “有那么严重?又是到道听途说!”孟菲笑嘻嘻地没半点忧愁:“嫁老乡也
不坏呀,男耕女治,闲来在草地花丛中漫步,神仙都会羡慕我的真的,我喜欢纯
朴的男人,整天鬼计多端处心积虑,满身官瘾满口生意经倒尽味口”

  “孟菲!”珊珊急了,她知道好友的话不全是玩笑,那种地方会叫人寂寞得
发疯,人一寂寞就会做傻事:“警告你噢,别烂漫得过头了!答应我,回来嫁人
!”

  “穷紧张什么?”孟菲白了珊珊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什么人都会要的
人嘛!说说而已。”

  考完试的那个晚上,孟菲在校园里很巧地遇到了刘斌。

  “去北边儿啊?”他明知故问。

  “嗯。”孟菲看到他才发觉实习地点是远了一些,不觉惶惶然。这一去,好
久都见不到他了。

  “那里蛮好,环境很美,人很纯朴。”他心情舒畅,眉飞色舞:“一年的时
间不短但也不长,好好干!留校你很有希望呢。”

  “留不留校无所谓。”孟菲看他对自己将要远行没有一点不舍,情绪更低落
了,她一拧头,不去看他。

  “不能说话不算话噢!”他板过她的肩膀,看进她的眼里去。

  “那又怎样?我就要说话不算话!”她的胸口好闷,堵着一团棉花似的。

  “别这样,啊?”他说:“我会去看你。”

  “不许你去!”她不要他这样假惺惺,今晚她直觉他的兴奋和愉快,好像巴
不得她去海角天涯似的:“你留着精神去讨好小护士吧!我不需要你这样!”

  “行!你说的哦,你一走我一定去向小护士献殷勤。”他自以为很幽默。

  “你去呀!现在就去!何必等我走?!”她的泪水都快掉下来了,她搡了他
一把就跑了。

  孟菲在卧室里整理行装,母亲进来,她问了一些实习地点的情况后转了话题。

  “那个刘斌有消息吗?”母亲问。

  “我们没有什么联络,你想知道什么消息?”她不理解母亲为何此刻提到他。

  “他有其她女朋友吗?”母亲又问。

  “不知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不希望再从母亲口中听到任何他的微词,
都已经按她的旨意做了一切。

  “如果他还视你为他唯一的女朋友,我答应你们交往。”母亲宽容地微笑着,

  “妈!你不觉得这句话说得太晚了吗?”她心一阵酸痛:“我们不是男女朋
友了。”

  “一点不晚!”母亲固执地说:“如果他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话,还谈什么
一生一世?经不了考验的感情根本不可信!”

  “一生一世是双方共同付出的。”她苦涩地说:“我们的情况是我拒绝了他,
他凭什么等我?如今没有这样傻的人了!妈,你还活在你那个时代。”母亲走后,
孟菲哭了。人为的曲折是一种浪费!她想起刘斌曾经这样说过。

  实习医院的环境的确优美,令孟菲惊讶的是竟然和那次的梦境极相似。高高
的山林,叮咚的泉水,每天浓厚的晨雾会缓缓地挤进门缝,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无
影无踪了。小山城里居然没有一家舞厅!当初刘斌说没有跳舞是因为没有她在身
边,花言巧语!男人的话太不可靠了。

  不到一个月,同学们都憋不住了,有男女朋友的开始张罗着探亲。当初分配
实习队时,学校规定,被发现是一对儿的全得拆开,不能在同一个实习队。目的
是为了杜绝实习期间因恋爱而耽误工作,这样做的负作用是探亲活动的欣欣向荣。
后来,学校又规定实习期间不准到处串联探亲。说是这样说,愿望也是美好的,
可是大家好像没怎么听话,恋爱照谈亲照探。青春年少呢,谁没有一腔热血?只
要不被当场逮个正着的都是好同学。

  “今天找大家来开会的目的,是讨论探亲这个严肃的问题。”孟菲装腔作势
打着官腔。

  “头儿,今天你说话怎么变味儿了?不爱听!”男生们马上提意见。

  “好好好!变回来。”她说:“上面规定不准探亲,你们一定要探。怎么办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说可以探亲!反正天高皇帝远。”一阵儿鼓掌,敲桌子,
吹口哨。

  “不过,你们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她正儿八经地说:“第一,探亲只能
在周末和假期,有值班的要找到顶班的才能走,不许出任何医疗差错!若是带教
或病人告状了,探亲就免谈!第二,注意安全!一是交通安全,二是回城探亲压
马路时机灵点儿,别蹭到辅导员的鼻尖,或踩到辅导员脚后跟!好!探亲戏马就
从这周末开始上演,我可以顶班。但我顶班有个条件,得给我带奶油话梅!这里
的不是咸得让人两眼发直,就是一股霉味,吃不了多久包得肝癌。”

  “头儿,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可爱!”一个男生靠近孟菲,作势要搂她:
“请接受我一个深情的拥抱吧。”

  “得!”孟菲用尖尖的食指戳男生一堵墙似的胸膛:“省着你的劲儿和甜言
蜜语探亲时用得着。”

  夜休和节假日时,时间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无处挥霍,不像以前,越到节假日
越是忙碌,随便在哪儿都可以杀时间。不过,这里有城市里所没有的新鲜清甜的
空气,和如画的风景。孟菲常常一个人在林间穿行,她看到老乡们从高入云端的
山顶,挖了笋挑下来。她试着去挑那个担子,担子重得像山,甚至一棵大笋她都
抱不动,贼重!她不明白那些姑娘小伙子乃至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挑起来怎么没
事似地健步如飞。

  山里人不太信任西医,他们视生命如自然的产物,有病痛烧烧香吃吃香炉里
的灰,能好就好,不好的才抬到医院里来考医生,常常小病延误成大病乃至死亡。
在门诊看外科,经常得大面积清创,小伤口用泥巴和野草野菜捂成大伤口,摇摆
欲坠的泥巴盖子一揭,绿绿红红的脓血里滚动着白白胖胖的蝇蛆。孟菲第一次见
到这情形时傻眼了,无从下手,胃肠剧烈地翻搅。她想拔腿就跑又怕人家说她娇
气,伤了老乡的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忍住泪压下胃内容物,与一群活泼滑溜的
蝇蛆搏斗。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全体蝇蛆清除出境,那以后的几个月,她
梦里的主题总有白花花的小虫。

  孟菲也喜欢赶集,集上可以买到城里买不到的小小工艺品,都是手工做的,
相当古朴可爱。不过,让她头疼的是老乡们太热情。正像刘斌说的那样纯朴善良。
没来几个月,已经有不少人认得她了,要命的是她记不住他们。她去买东西,他
们不收她的钱,说他们知道她是县医院里的医生。她捧一本书坐在山坡的果树下
读得正起劲,年轻的果树主人看见了,一捋袖子蹭蹭几下上树又下树,把一捧果
子往她的怀里塞,说不要都不行,兜里又没带钱。五大三粗的汉子红着脸,不安
地搓手,生怕那些果子她不喜欢。她当着人家的面想用衣襟盛果子怕漏肚脐,想
用裙子盛果子又怕露大腿,只好抱着果子坐着望住人家哭笑不得。

  
                                 16

  在给珊珊的信中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把珊珊惹得瞎嚷嚷要来探她的亲。在
信的最后,孟菲告诉珊珊,她喜欢这里的山水,不想离开这儿的人们。她还说,
珊珊你替我去抽根签,看我的爱情在哪里,反正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不久,珊珊的回信里夹着一张红色小纸片,是珊珊替她抽的签。签上这样写
着:

  君若求男便得男,
  何需计较许多般。
  宽心把钓江边守,
  自有金鳞上钓杆。

  珊珊说这是上上签。起初孟菲看着这签,横竖都像是给孕妇问生男生女的回
答,不像是针对自己姻缘的。后来琢磨着还是要她等待,等待她的真命天子!这
一点倒很合她的意,悠哉悠哉守株待兔。菩萨也认为这样比较好,那她就不必主
动出击或辛苦地寻寻觅觅了。没事儿的时候,她会在心里默诵这四句菩萨给她的
话,偷着乐呵心境无比祥和。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上上签受收到不久,一个周末的正午,刘斌突然出现在孟菲面前。他说他出
差路过这儿,只能待三个小时再坐晚班的火车回城。他给她带来好多她爱吃的零
食,令她眼花撩乱口里生津。她看到各色家乡风味的话梅眉开眼笑,他说她好像
看到零食比看到他更高兴。

  她和他手牵手在林子里走着,就和在那个梦境里一模一样。蝉噪林逾静,鸟
鸣山更幽。正午的阳光直直地落在葱翠的草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他们踩
在上面,那些光斑便粘在他们的裤子和鞋面上。若不是她,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会旧地重游。他侧脸看她,她的眼睛被阳光一照,仿佛是透明灰褐色的珠子。

  “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他大惊小怪,板着她的肩,脸几乎贴上她的。

  “我们家的人眼睛都不是黑色的。”她说:“很奇怪,是不是?”

  “让我亲一下,好吗?”他问。她想了想,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没动静,
她睁眼瞧他,他在她脸上仔细端详着,好像不能决定在哪儿下嘴。她飞快地在他
的宽宽的前额上啄了一下就跑。

  “嘿!等等,我还没开亲呢,你跑什么?”他紧追不舍。

  “超过三秒,过期作废!”她得意忘形,脚底一滑,摔个四脚朝天。这回,
他把她赖掉的那一吻连本带利地夺了回来!靠在他依旧不太结实的肩头,回想这
些寂寞的日子,愁来天不管,她几乎倚遍医院周围所有的树,粗的细的,高的矮
的,直的歪脖子的,真还都不如这个肩膀!

  留校面试的同学中有孟菲,珊珊和曾朝阳。现在留校不仅要看平均成绩,还
要口试,即自选课题讲课三十分钟,听众提问二十分钟。听众是接收医院的院长,
各科室主任。孟菲得过全校演讲第一名,口试不成问题。珊珊和曾朝阳也都过五
关斩六将,三个人全部留校!孟菲被附属医院内科血液区要走,曾朝阳居然去了
附属医院胸腔外科,成了刘斌的师弟,珊珊留医大基础部药理教研室。

  “真糟糕,你拿刀啊,”孟菲摇头:“要不了一年,全市的心血管病人人数
一定锐减!”

  “我的手艺高超嘛!”真糟糕昂首挺胸鼻孔朝天,踌躇满志。

  “什么呀?都让你给放血了啦!”珊珊毫不留情地揭他的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真糟糕仍然自
我感觉良好。

  “没想到,你还真敢拿刀哇!”孟菲说:“人家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医生拿
刀,谁还敢生病开刀?”

  “你不拿刀太可惜了!孟菲”真糟糕慷慨激昂:“你不拿刀将是病人的损失,
我一直只够水平给你打下手。”

  去附属医院报到那天,孟菲的心情极好!见人就笑。她特意扑了一层薄薄的
香粉,搽点腮红,用无色的唇膏,在原本就鲜红如樱桃的唇上增加一点亮度,穿
着一身洁白的无袖连衣裙,戴一顶白色宽边草帽,草帽边缘点缀着一圈淡淡紫蓝
色的小绢花。她神清气爽,青春洋溢。她也要漂亮给刘斌看!报到手续一完成,
她就要去找他,告诉他她没有食言!

  在附属医院大门口,她被突然冒出来的刘斌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报到?”她歪着头,难掩惊喜。

  “我是神机妙算!”他故弄玄虚:“今天我休假,陪你去各科走走,晚上我
们去舞厅!有一家情调很好的,你一定会喜欢!”

  “我还是比较喜欢《知音》”她说,《知音》是他们结缘的地方,她对那儿
有难以割舍的依恋。他们正说着,一个穿白大褂高大英俊的男医生从他们身边走
过,他拍一下刘斌的肩头问:“刘医生,介绍一下嘛!这么漂亮的女孩!”说完
他的眼睛一直盯住她看。

  “我的未婚妻!孟菲,孟医生,在内科血液区,刚来报到。”刘斌口齿绝对
清楚地回答。

  “幸会!幸会!”高个儿医生与孟菲握手,说:“我姓林,和你未婚夫在同
一个科室。难怪刘医生一个介绍的都不要,原来有你。好,我得去手术了,回头
见!”

  “别理他!”刘斌见孟菲望着林医生的背影说:“医院里这样的单身汉很多,
一个个如狼似虎,你太单纯了容易受骗上当,别听他们的甜言蜜语!”

  “你怎么可以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孟菲脸在发烧,她对这种称呼还十分陌
生。

  “怎么不可以?你忘了两年前的承诺了?”他说:“毕业了,除了我,你没
有机会嫁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在毕业前我没有爱上别人?”孟菲看他胜卷在握,老神在在的
样子就有气,他是吃定她不会变心的。她偏要吓吓他,看他紧不紧张。

  “你有吗?”他无所谓地笑问。

  “当然!”她故意气他:“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两年的时间呢!我有的是
机会。”

  “不可能啊!”他皱眉头:“珊珊说你一直只爱我一个啊!什么时候变的心
?”

  “珊珊?!”她大惊失色:“你认识珊珊?”

  “岂止认识?”他不打自招,毕竟才二十一岁。嫩姜一棵:“珊珊的爸爸和
我爸在同一个科室。我们从小就认识。”

  “珊珊是我的死党,她如何会听你的指使?受你的摆布?”她自觉很有逻辑,
她猜他又在吹牛。

  “开始她当然不肯了,骂我是赖哈蟆想吃天鹅肉。”他说:“后来还好你告
诉她我是你初恋的情人,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她才肯帮我的,其实她是在帮你。
”

  “实习时我还可能爱上别人的呀,比如带教,年轻力壮的老乡什么的。这一
年珊珊不在我身边,你不会不知道吧?”她根本不相信珊珊会背叛自己。她不是
还反对过他们的事吗?有诈!

  “不可能!你的男带教不是我的同学就是我姐的同学,我都交代过了的!他
们知道你是谁。”他如数家珍:“他们还说你干活特玩命,不娇气,人缘很好。
”

  “那,珊珊也告诉过你她替我抽签的事了?”她希望他不知道这件事。女孩
子总不能一点秘密都没有。

  “签?是不是:君若求男便得男?”他大笑不止:“那是我写的!哈哈哈。
没有想到吧?我是神算!”

  “珊珊!”她咬牙切齿:“你这个叛徒!黄连举,犹大。”这下惨了!臭珊
珊!大嘴巴!在珊珊面前说了那么多痴痴的心里话一定都落到他的耳朵里了。难
怪他如此大方地给她两年,在他心里,她是一只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她觉得懊
恼,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呵!

  “你,是个阴谋家!好阴险的一个人。我最讨厌人家搞阴谋诡计!”她觉得
自己像没穿衣服那样难堪:“我早就该看清你的。”

  “我也不愿意这样。”他两手一摊说:“是你逼我要这么做的,我不想以后
我们为当初的轻率后悔,我不想失去你!”

  “你别以为我对珊珊说的话都没有水份,女孩子也很会说假话的!你别得意
得太早!”她即使是那只煮熟的鸭子,还得要摆出凌空展翅的样子唬唬人,喜欢
自欺欺人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