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不自在地躺在床上,不时轻微地扭一扭身子试图让自己舒展一点,自然
一点。因为过份紧张,全身肌肉缩成一团,冰冷的十指在胸口绞在一起,仿佛炸
过头还隔了两夜的麻花。头顶的灯太亮,很没有情调地照得人睁不开双眼,她乾
脆紧紧合上眼皮儿。
今天什么都不对头,一出门儿,耀眼的阳光比西班牙的还热烈,可她心事重
重,宛如老想下雨的伦敦天空。天蓝得虚假,云白得做作。平时和她争道儿的车
子都上哪儿去了?街宽得不近人情!并且一路上所有的十字路口都对她开绿灯,
可她多想吃一吃红灯,把去他那儿的时间延一延,再延一延。还有,在他门外泊
车老泊不好,不是车头太冲左,就是车尾太朝右。那一道一道的白线画得也很差
劲儿,太直!隔壁左边的车子油漆太新,太招摇。右边的车子泊得中规中矩,看
了就来气儿。。。
人躺着,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可她的心砰砰地瞎跳一气,好比乱了阵脚的鼓
点。待会儿一切都得听从他的摆布了。。。才想到这儿,她的脑袋里面便乱糟糟
地糊成一锅粥。刚刚一进他的门,她就有逃跑的念头。不过,她之所以没有这样
做,是因为她明白事情已发展到这步田地,难逃这一关啊。
她认命地紧闭着眼睛,视觉以外的知觉慢慢地敏锐起来,她感觉得到他的头
与她的挨得很近,还有他清晰的呼吸声。。。然后,就觉得有东西探进她的嘴里。
她不由得全身一紧,猛然一把推开了他。
“等等,是不是很痛啊?”她实在无法再强作镇定了,抖着嗓音,语无轮次
地问他:“我好怕。。。第一次。。。这种事。”
“相信我!”他温柔地说:“请相信我的技术。”
她无法相信他,尤其是刚才她睁开眼看到他有很重体毛的手时,冷汗吱地就
冒出了来。她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挑上一个更像东方人的东方人。瞧这事儿自
己办得?当初怎么就没留意他这么多毛,这么雄性呢?跟刽子手似的,会不会是
个鲁莽之人啊。
唉,到现在再来后悔显然已经太晚啦。不过事前自己也是有比较过的呀。首
先,她把老美都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在几个比较合意又顺眼的中国人里挑选。
不知为啥,她总想,在国内时每每贪图洋货。出国以后呢,却不知不觉地开始迷
恋国货,对国产的都情有独钟。她和他谈过几次,直觉他的温柔和耐心才认定他
的。他高高瘦瘦,眉很浓,眼很亮,气质多与好看,象是一个爱读莎士比亚十四
行诗的男子。
她努力地忍受着他在自己的口腔里搅和着,压抑着阵阵欲呕的冲动,骇怕到
了极点。“快好了,就快好了。。。”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他的手加在她肩
头的力量越来越大,她的心跳越来越急,好像有一种异样的疼痛毫不客气地袭来,
逼得眼角的泪纷纷滚落,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了。。。终于,“喀嚓”
一声,她的嘴松了。
“好了。”他站在她的床边,黑色的瞳仁里都是笑意。
“铛”地一声,她看见那颗被他拔出来的智牙,带着满身殷红的斑斑血迹,
孤单地躺在乾净的弯盘里。
“噗”,她朝水槽吐了口血水,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漱口水,漱了一下口。然
后再回头忿恨地横了一眼那颗所谓的智牙,智牙不智!长歪了不说,还一个劲儿
地想发炎,让她吃不好,睡不香。
“不痛吧?”他又温柔地问她:“我是不会骗你的。”
“噢,还好,谢谢你!”她点点头,感激地朝他笑笑,一切的恐惧都消失了,
回头想想好象是不太痛。其实拔牙也不过如此,她想,没有经历之前自己总是过
度恐慌,实足滑稽可笑。
“以后如果需要,请再来找我哦。”他又说。
“需要?嗯,好”她想,呵,他一定正惦记着她那三颗还没长出的智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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