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我的孩子。。。”躺在手术床上的孕妇呓语似地嘟嚷，手术
室里不同寻常地安静，只能听到手术器械偶尔碰撞的叮铛脆响。这不是一台普通
的剖宫产手术，孕妇是位高危产妇，保得了孩子，未必保得了母亲。

　　“血压如何？”妇产科主任，今天剖宫产的主刀转过脸来问他。

　　“一直很稳定，一分钟前是102/70。”身为麻醉师的他沉稳地回答。

　　“好！助产士准备接新生儿。”妇产科主任对在一旁待命的助产士下医嘱。

　　“是！”助产士迅速地打开产包。妇产科主任轻巧地用手术刀在孕妇的子宫
下段轻轻地一划，孩子漆黑的头发就露了出来。

　　“哇。。。”孩子底气十足地宣告自己的新生，是个小壮丁。发育良好，根
本不象是由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四十二岁的高龄初产妇所生。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婴看了许久，心里象猫抓一般难受。他爱这个
孩子的母亲，从懂事开始就迷恋着她。因为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医生交
代过最好不要结婚，就算结婚了也不可以生育，否则有生命危险。

　　“医生，医生，我的孩子？”产妇又开始嚷嚷：“我要死了。。。”产妇用
的是Ketamine麻醉，因为这种药通过胎盘对胎儿的副作用少，经过静脉注射以后，
病人的意识与生理状态被解离开来。被麻醉者可能处于某种不受压抑的意识状态，
并且会产生幻觉，可以见到自己渴望见到的人；有时是恶梦；也有人会滔滔不绝
地说出压抑在潜意识深层，平时不敢说出来的真相。

　　他象对待他所有的病人一样握住她的一只手，安慰她。这只手，在他的梦里
曾经无数次地被他牵进洞房。他原是打算独身的，后来经不住老母亲三番五次地
寻死觅活，就草草娶妻生子遂了老人家的心愿。婚姻生活不如意，他又瞒着妻儿
回到来她的身边。如果不是她发疯想要一个孩子，大家相安无事也许就这样走下
去了。

　　一天，她告诉他她怀上了孩子，然后他就和他的妻子去领了白色的离婚证书。
再以后她又告诉他，她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她也不想嫁给他。因为离婚的事在医
院里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副主任医师没有评上。离婚是为了和她结婚，最后婚也
没有结成，不仅孩子不他的，连她也远远地离开了他。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
不清楚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他唯一明了的是她否定了他！

　　“我不曾爱过你，你走吧。”那天她是这样对他说的。他的心碎成千瓣。。。
情人分手时说：我不曾爱过你。不仅仅否定了对方的价值，也否定了这段情的真
实，还否定了当事人当初的眼光和选择。他被他彻底地否定了！这么突然，没有
先兆，也没有他可知的缘由。他恨她！他想和她同归于尽，他想和她一起化成灰
烬。他相信她的心里十分清楚他的感受，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竟挑选他当她的麻
醉师。

　　妇产科大夫们已经在缝合她的腹部皮肤了，手术即将圆满结束。他有些失落
。。。他曾坏心眼地指望手术不顺利，想像她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形。

　　手术结束了，妇产科大夫们一窝蜂似地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俩。她得留在
手术室的观察一阵，再由他送她回产科病房。他量了一次她的血压，无可挑剔地
正常。他有些气恼，望一眼快挂完的点滴，他想，只要让点滴管里一段空气走进
她的血管里，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对不起！虎子。”她又嚷嚷开了，并且叫他的小名：“医生说我得了乳腺
癌，已经转移，得马上手术，化疗。。。孩子不能要。孩子是你的。。。反正我
活不长了。。。孩子得留下。呜呜呜。。。”他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好傻啊！”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在心里喊。她太了解他了！一旦知道
真相，他铁定要她拿掉孩子接受手术和化疗，所以她逃避他，躲得远远的。。。
她在拿自己的生命换取孩子的生命哦！他在她的前额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送她
去产科病房。路上他做了决定，他要马上为她找最有经验的大夫为她做乳房切除
术，他自己亲自当麻醉师。
　　
　　(1-7-2000，Randolph，N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