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的浓妆盖不住她的清纯和喜悦。摄影师钻进摄
影机后的那块黑布,手指一按,镁光闪了,镁光一闪新娘就消失了,新郎呼天抢
地。
安平从梦中惊醒,汗水已经湿透他的整个背部,扭头看看身边的妻子,她沉
沉地睡着,一丝不苟地吸气呼气,显然他的恶梦并没有惊动她。这样的恶梦重复
了将近三个月了!多少个夜晚午夜梦回,他都是被这样的恐惧和焦躁吞没。
梦中那对儿新郎新娘究竟是谁呢?他看不清新娘,新郎的面孔。那种场面好
像是曾经看过某个旧影片中的镜头。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样的梦反复作,他始终
无法看清她的面目。每次镁光闪过,她就如蒸汽般地消失了,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安平是个年轻的医生,清晨病人还没来,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病人的
病历。摆在最上面的病历这一阵子他不知翻过多少遍了,那是一个叫苏珊的病人,
一个从小移民来美国的中国女孩儿。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清秀的五官,和文雅
略带娇羞的神情。在美国长大的女孩几乎都很大方开朗,她的性情十分特别,给
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苏珊留给安平的印象不仅仅是美丽和忧郁,更多的是她临终前的伤心,痛苦
和绝望。他是她的医生,却没有能力挽回她年轻的生命,他因此而充满无力感,
闷闷不乐。年纪轻轻的苏珊得的却是多发于中老年人的疾病,直肠癌。直肠癌若
是能早发现早治疗生存率不低,可她的病症偏偏到了晚期才被发现。世上没有华
陀了,她只能含恨九泉。
第一天苏珊来就诊,安平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告诉他半年来
胃肠不适,老是腹泻便秘,不过体重倒是减到她很满意的数字。她还告诉他,她
要嫁人了。
女孩儿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新郎的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漫步。安平的梦有
了新的内容,非常奇怪,他甚至清楚自己是在梦里。女孩儿对他回眸一笑,他看
清楚了,女孩儿是苏珊。苏珊放开新郎,轻移莲步向他走来。
“安医生,祝福我哦,我结婚了。”苏珊站在安平面前,美丽愉悦像个天使。
“可是,苏珊,你不是死了么?”安平疑惑地说:“你在预订的婚期前一个
月就过世了啊。”
“我真的死了?安医生,我再也没有机会结婚嫁人了?”苏珊开始难过起来。
“是,你确实已经死了,三个月前死的,我一直在你的身边。。。我尽了力
了。”安平也难过地说。
“可是,我的母亲一直不相信我已经死了呢,她每天都到我的房间里坐坐,
扫扫灰尘,还和我说好多话。。。还有我的未婚夫,他也不相信我已经死了,周
末常常还买了我喜欢的水晶工艺品摆在我们的新房里。”苏珊握住安平的手,她
的手微微地颤抖,就象一只风雨中受伤轻轻哆嗦的小鸟:“麻烦你去告诉他们好
么?就说苏珊已经死了啊,三个月以前就死了。。。请你替我去安慰我的母亲,
告诉她,和对门儿的王阿姨出去旅游旅游,也可以去找隔条街的陈阿姨打打小牌。
还有,千万别忘了告诉我的未婚夫,叫他多关心一点他的女秘书,那是一个不错
的女孩,应该可以代替我给他幸福。。。”
“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安慰你的母亲和未婚夫的。。。对不起!苏珊,都是
我的错!要不是我的粗心延误了你的病情,你不会死!不会死啊!是我失职。。。
请你原谅我。”安平忍不住呜咽。
“安医生,你不要难过,我已经原谅你了。。。可是我也永远地走了。”苏
珊揉揉眼睛又说:“再见,安医生,我得走了,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哦。”苏
珊渐渐地走远了,她那条身影细瘦单薄得令人心悸,仿佛一张冥钱飘零在轻风中。
“不,不会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啊。。。”安平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象是
在痛苦地挣扎。
“安平,安平,你醒醒,快醒醒。”安平的妻子在黑暗中摇着丈夫的身子:
“你只是在作恶梦,醒来就好了。”
(1-9-2000,Randolph,NJ)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