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贾五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宝钗的疗伤药真不错,下体疼得轻多了。
十四阿哥看来是宝玉的亲爹了,要帮他一把才对。贾五不禁又回忆起那天自己第
一次参加御前会议的情景:
太和殿上。康熙威严地坐在龙床上。十四阿哥站在旁边给他把笔墨准备好。
贾五站在朝班队伍的最后,靠近门口。
一个胖胖的太监尖着嗓子叫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廉退朝~~~~~~”
雍正向前跨了一步,递上折子:“陛下,四川总督年羹尧八百里加急军情。
”
十四阿哥接过折子递给康熙。康熙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格尔木失陷
,西宁吃紧。这个王子腾,进攻不行,怎么守也守不住!”
“陛下,前方骄兵悍将,王子腾又是汉人,军心不服。收拾这场残局,非老
十四出马不可。”雍正说。
“四哥说的是,”十四阿哥说,“儿臣也想早日出征。其实前方也有将才,
比如说岳钟琪,张广泗等人。”
“不行,不行,”雍正的头摇得象拨郎鼓似的,“咱们大清是金朝的后代,
老岳家是岳飞的后代,几百年的世仇,靠不住啊,靠不祝”
“四哥,宽恕乃是立国之本。中国历史那么长,那个家族没有恩怨纠纷?在
历史问题上纠缠不清,斗来斗去,乃亡国之道也。”
“什么,亡国之道?”雍正火了,“中国有一亿人口,不斗行吗?怕他做甚
?于人奋斗,其乐无穷!”
“住口!”康熙一拍桌子:“君子以仁义以治天下,你以斗人,杀人为乐,
虎狼之心,何堪为君!”
雍正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连连磕头:“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康熙叹了一口气,“起来吧。我大清武力夺得天下,杀人无数。如果不讲宽
恕,那些被害人的后代造起反来,岂非国无宁日了么。当年叶赫被我皇祖努尔哈
赤消灭时,叶赫部酋长布杨古说过:我死后有知,定要复仇。我叶赫部落只要存
留一名女子,亦必复满洲。可是我们也没有记仇么,叶赫那拉氏的后裔也一样重
用啊,马齐,你不是就有叶赫那拉氏的血统么?”
大学士马齐忙跪倒:“是,臣家世代感激皇上宽恕之恩。”
贾五听到这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们大清朝最后还是亡在叶赫那拉氏
的后代----慈禧太后的手里了。
康熙挥挥手让马齐起来,接着端起桌上的茶盅,泯了一口,“老四啊,起来
吧,你送来的这参茶还不错。”又转向群臣:“上次老十四上了个变法改革的折
子,大家都看了吧,议一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雍正站了出来:“陛下,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法可以变,但也得有个框框
,我认为有四个不可变:祖宗之道不可变,孔孟之教不可变,满州八旗的领导不
可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国有制不可变。”
雍正一发话,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大臣们纷纷附和。
九城兵马总督隆科多说:“是啊,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祖宗。”大学士张廷
玉说:“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动不得呀。”马齐说:“天下只咱们八旗贵族打
下来的,当然得咱们来坐。”吏部尚书赵昌说:“皇上就是皇上,要是议会比皇
上还大了,成何体统乎?”
十四阿哥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笑着走到马齐身边:“你把这个念一下,”
顺手把马齐的老花眼镜摘了下来。
马齐用力挤着眼睛,把那张纸拿前拿后地看了半天,哭丧着脸说:“大将军
王,没有眼镜我看不清楚。”
十四阿哥把眼镜递给马齐,马齐颤颤悠悠地念道:“眼镜可是祖宗之法乎?
”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十四阿哥看看康熙,康熙点点头,打开抽屉,拿出一只英国手枪交给他。十
四阿哥把手枪填上子弹,用手一颠,向着隆科多瞄准。
隆科多慌忙躲闪,“大将军王,千万别开玩笑,那玩艺儿是会打死人的!”
十四阿哥一笑,“你有祖宗传下来的铠甲,怎么还怕手枪啊?”
太和殿里马上又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
退朝以后,康熙叹了一口气:“老十四啊,这些人都靠不住埃”
想到这里,贾五叹了一口气,这改革变法真是步步荆棘啊!非得把康熙的领
导班子统统换掉才行,可是又能换什么人呢?
朦胧中,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接着是晴雯一声娇叱:“什么人!”
(三十二)
晴雯跃出门来,一阵冷风吹过,尽管是练武的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今
年怎么尽是来寒流呢,她心里念叨着。看见一个黑影子一闪,向小竹林跑去了,
晴雯紧紧地追了上去。
那人一直跑到园子西北角的空地上,猛地停了下来,回头说:“四娘姐姐,
是我。”
晴雯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是蒋玉函,在四阿哥家见过。就奇怪地问:“你跑
到这里来干什么?”
蒋玉函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你把这个给宝玉,让他交给四阿哥。”说
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晴雯。
晴雯接过来一看,是个金麒麟,和史湘云的那个金麒麟好象一模一样。
“我得赶快走了,了因和尚一直在找我呢。”蒋玉函说着向晴雯一抱拳,转
身就要走。
这时,只听得院墙上嘿嘿一声冷笑:“你跑不了啦!”话音未落,一个胖大
的身影跳了下来,正是了因和尚。
晴雯把金麒麟揣进怀里,对蒋玉函说:“你快走!”自己就大模大样地从树
影里走了出来:“大师兄,你好神气啊!”
蒋玉函知道晴雯武功不输了因,钻进竹林就不见了。
了因见到晴雯又惊又喜,喜得是又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惊得是怎么她和蒋
玉函成了一路了,莫非要和自己对着干不成?想到这里,了因向着晴雯一笑:“
小师妹,那蒋玉函是雍王府的要犯,你别趟这个混水啊!”
晴雯这几个月听说了不少了因帮助雍亲王滥杀无辜的劣迹,气正不打一处来
,就冷笑说:“那不行,他是我的朋友,你就放过他吧。”
了因从小长得丑陋,最恨小白脸的男人,早就看蒋玉函不顺眼。现在听得晴
雯叫他“朋友”,不禁醋性大发,高声叫道:“你闪开,我非宰了他不可!”
晴雯撇撇嘴:“我要是不闪开呢?”
了因哈哈一笑:“小师妹,难道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晴雯心里叹了一口气,下山之前,师傅把自己悟出的镇山剑法----天凤三绝
剑教给了她,特别提出:了因武功虽强,但心术不佳。如果他有为非作歹之事,
她可以替师傅清理门户。想不到今天真应了师傅的话了。
了因以为把晴雯吓住了,一挥禅杖:“小师妹,快让开。”
晴雯两手在腰间一按,当啷一声,腰带化成一条软剑。她把剑横举过胸,对
着了因一作揖:“请大师兄赐招。”
“好啊,师傅的天凤剑也传给你了,我试试你的功力长了多少。”了因把禅
杖一伸,两人交起手来。
同门师兄妹,彼此等招数都熟悉,而且在一起多年,也拉不下脸来。两人见
招拆招,了因功力深厚,晴雯步伐轻灵,就象比武练剑一样,不知不觉已经打了
一百多个回合。晴雯心里暗暗佩服,几年不见,了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了因此时更是心惊,小师妹比自己少了二十年的功力,居然能和自己打个平
手,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哎呀,不好,蒋玉函那小子怕跑远了,怎么向乌师爷交代呢?”了因本是
极骄傲的人,和十几岁的小师妹打个平手,面子上实在挂不祝想到这里,一发发
起狠来,左手的疯魔杖舞的风驰电掣,右手运起玄阴功,夹着冷风一掌掌向晴雯
拍去。
阴风习习,压得晴雯几乎喘不过起来。看来不用杀手是不行了,晴雯心里叹
了一口气,把真气运到右手,抖出九朵剑花,正是天凤三式中的第一式----凤翔
九天。
了因只觉得眼前一花,剑锋已经点到了他的左肩的肩井穴。
了因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练得是金钟罩,刀枪不入,可是罩门就是肩井穴
,一旦被刺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奶奶的,拼个两败具
伤算了,便咬着呀向晴雯劈了一玄阴掌。
晴雯知道如果自己刺进了因的罩门一寸,那他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同门多年
,总是不忍,手上不知不觉把力道减轻了,只刺进了半寸。
说时迟,那时快,晴雯的剑还没有拔出来,了因的掌锋已经扫到了她的前胸。
二人各退了几步。了因看看自己滴血的罩门,吓得魂飞魄散,忙爬过墙头跑了。
晴雯只觉得浑身发抖,自知伤得不不轻,也忙挣扎着回怡红院去了。
贾五看到晴雯哆哆嗦嗦地回来了,心中大惊,强忍着痛从床上爬了下来:“
晴雯姐姐,你怎么啦?”只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
贾五忙说:“快进被来来渥渥罢。”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
张张的跑了进来:“真吓了我一大跳,黑影子里,假山子石後头,只见一个人蹲
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
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
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贾五笑道:“这不是他,在这里渥着呢!”麝月
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儿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贾五笑道:
“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
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
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後重剔亮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用力忍着伤痛,附在贾五耳边说:“我要运功疗伤,三天之内,别叫人
打搅我。”
(三十三)
贾五悄悄把五儿叫了过来,告诉她照顾晴雯。如果有谁来找就都说宝二爷叫
晴雯做针线呢。又叫袭人再去和宝钗要了点九龙雪莲化腐生肌膏,叫五儿给晴雯
抹上。
老那真不愧有“那神医”之称,又过了两天,贾五就可以一瘸一拐地到处走
动了。能动弹当然就又免不了去给老太太请安,贾母一高兴,从箱子底上把俄国
贡来的孔雀裘也给了贾五。金翠辉煌,碧彩闪灼,人仗衣服马仗鞍,贾五穿上,
登时显得风流潇洒了不少,看得黛玉宝钗心动神摇。
贾五惦记着晴雯,在贾母那里吃过午饭就匆匆赶回了怡红院。看晴雯的床上
放着帐子,五儿正坐在床前打瞌睡。贾五笑着说:“五儿妹妹,你去休息吧,我
来照顾她。”
正说着,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炮响,锣鼓齐鸣,街上一遍喧哗。小丫头坠儿
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你们要不要去看热闹儿?大将军王今天出征,要出西直
门,一会儿就打咱们府门前路过呢。”
贾五看了看五儿,“你和坠儿去看吧,家里有我呢。”
五儿和坠儿才出门,晴雯就挣扎着从帐子里面爬了出来。贾五急忙扶住她,
“晴雯姐姐,这才一天半,你怎么就起来了?”
晴雯脸色煞白得吓人,哆哆嗦嗦地在怀里掏了好半天,掏出一个金麒麟来递
给贾五:“这是蒋玉函送来的,说要你交给十四阿哥。”
“可是他就要出兵西征去了呀,”贾五接过金麒麟,那麒麟做得好精致,比
史湘云的那个还显得神气,有光彩。
“十四阿哥要这个玩艺儿干吗?”贾五把麒麟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着,
“看不出什么名堂么?”一下子没拿稳,麒麟“咣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你听,”晴雯说。
“听什么?”
“那麒麟好像是空的,”晴雯欠起身来,“你再磕一下。”
贾五把头贴在桌子上,用麒麟在桌面上敲一下,可不是,里面真是空空的声
音。他不由得又佩服起晴雯来了,学武的人就是耳朵灵。
贾五把金麒麟凑到眼皮底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揪揪尾巴,拉拉耳
朵,扭扭铃铛,掰掰腿,按按眼睛,什么反应也没有。
“宝玉,你们俩玩什么呢?”林黛玉笑着走了进来,“晴雯姐姐,你病了么
?脸色怎么那么白?”
贾五忙起来让黛玉坐下,玩笑地说:“我们在杀史姑娘的麒麟呢。”
晴雯从自己头上拔下簪子,向着麒麟嘴里一捅----咔嗒一声,麒麟的肚子打
开了,掉出来一团叠得紧紧的旧旧的黄纸。
贾五把纸摊开,上面用正楷写着字,贾五念道:
“雍亲王次女绛姝,庚寅年二月十二日生于雍王府,生母钴录氏,接生稳婆
马佳氏。”
“庚寅年二月十二日?”黛玉奇怪地说,“那是我的生日呀!”
贾五接着念:“该女左足足心有红痣二颗,右腿有青记一块。”
黛玉的脸马上红了。贾五探询地问:“这个你也有?”黛玉含羞点点头。
晴雯想了想,“对了,这个大概就是宗人府的那个什么玉碟。雍王福晋想法
儿把玉碟也掉包儿了,把真本放在麒麟里了。蒋玉函八成和雍亲王有仇,想叫十
四阿哥把这个交给皇上,雍亲王以汉人代皇孙,就是欺君之罪,有他好看得了。
”
“皇上会杀了雍亲王么?”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黛玉对雍亲王一家也
关心起来了,毕竟自己的生身父母么。
“那倒不至于,二阿哥私通母妃,不是也只落了个圈禁而已。”晴雯说。
贾五倒是犹豫了起来,这份东西到底给不给十四阿哥送去呢?不送去吧,雍
正好象已经发现了十四阿哥和贾妃的事情,没准儿也有了证据了。要是雍正先告
了十四阿哥,那十四阿哥就完了。如果把这份东西给十四阿哥送去呢,那林妹妹
的亲父母就要倒霉了,搞不好林妹妹也得吃挂落儿。
黛玉沉思了一会儿:“宝玉,你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可是,雍王府,是你的亲爹娘啊!”
黛玉惨然一笑:“他心太狠毒,要是当了皇帝,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到头
来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祝如果真的把他圈禁起来,说不定倒是他的福气,能平
平安安过一生。”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贾五把蜡烛点了起来。
晴雯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宝玉,那就这么办吧。按规矩,出征大军离京
后要先在丰台大营集合。你明天就去丰台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贾五叹了一口气,“好吧。”站起来把那张纸揣进怀里。他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眼里又充满了泪水。他心里一难过,脚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体扑在了桌子上
。孔雀毛碰到了蜡烛,“忽”地一下着了起来。
黛玉晴雯二人忙帮他把火扑灭,孔雀裘已经烧掉了酒杯口大的一块儿。
麝月正好进来,笑着说:“看,新衣服你也不知道结记着点儿。赶着叫人悄
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
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
(三十四)
看着麝月和那个婆子一起出去了,贾五沉思地说:“不过,雍王府肯定还会
派人来找这个麒麟,晴雯姐姐又伤了,应该想个办法骗他们一骗。要不,”他的
眼睛一转,“我们给他们做个假的吧。”
贾五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旧得发黄的“杜工部诗集”,翻到后面的空白页上,
掏出自己怀里的玉碟比了比,纸的颜色差不多。他小心地把书上的那张空白撕了
下来,用剪子剪成和玉碟一样大小,对黛玉说:“妹妹,你照着把这个玉碟抄一
下好么,字迹最好也差不多。”
黛玉点了点头,开始研墨。贾五从小菜盘子里拿起一块豆腐干,又打开抽屉
拿出一把小刀子,他在中学学过雕刻,一会儿,宗人府的大印就刻好了。
黛玉一笔一划地把玉碟抄在了那张纸上。贾五暗暗佩服,林妹妹的字写得真
漂亮。等黛玉写完以后,贾五把豆腐干的大章往纸上一印,比一比,两张纸还是
真差不多。
贾五把假玉碟叠好,塞进金麒麟的肚子里:“好啦。咱们怎么给雍王府送去
呢?”
“要让他们得到了又不起疑心,”黛玉右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蜡烛的火焰
,火光一跳一跳,映得黛玉脸上通红,“最好是让他们的人来偷走。”
晴雯咳嗽了一声,挺起身来:“我怀疑坠儿是雍王府派来卧底的,而且她似
乎也有武功。你俩过来,”宝玉和黛玉凑到晴雯床边,晴雯附在他们耳边低声说
了几句。
黛玉点点头,把晴雯的帐子放下。贾五把金麒麟放在桌子上。高声叫道:“
坠儿~~~~~~~~~~~~~”
“来啦,来啦,”坠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看见桌子上的金麒麟,眼睛一
亮。
贾五假装没看见,拉着黛玉的手说:“我和林妹妹出去一下,坠儿,你照顾
着点儿屋里的烛火。”
贾五和黛玉走出门外。晴雯从帐子里偷眼望去,只见坠儿四周看看,抓起金
麒麟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到坠儿从屋里出来,一直向赵姨娘的房间跑去,贾五和黛玉从假山后走了
出来,相视一笑,回到屋里。
“留这么个奸细在身边可有点悬乎儿,”贾五说:“得把她赶出去。”
“可是用什么借口呢?”晴雯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总不能提偷麒麟的事儿
吧?”
“对了,”黛玉想了一想,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取了下来,“这叫虾须镯
,你们看这颗珠子。前年老太太从箱子来找出来的,一共两对儿,给了凤姐姐和
我各一对儿。那天平儿不是说凤姐姐有一只不见了么?宝玉你把这个放到坠儿那
里----”
“好,妹妹真聪明,”贾五接过虾须镯,走进坠儿房间,把镯子放到她枕头
下面,回到屋里,就高声叫:“宋妈妈~~~~~~~~”
老妈子宋妈妈忙走进来。贾五说:“宋妈妈,我叫坠儿给我做了个香袋儿,
你给我看看做好了没有。”
宋妈妈来到坠儿房里,东找西找,看不见香袋儿,翻开枕头,看见一只虾须
镯。宋妈妈一楞,这可是巴结琏二奶奶的好时候,拿起镯子,就匆匆找平儿去了
。
贾五送黛玉回了住处,一人走回来,听到竹林边上有人说话。仔细一看,是
平儿和麝月。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
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再不料定
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
,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
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
,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
更偷到街坊家去了。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
和一个人提起。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
,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
,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
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贾五悄悄走进屋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雯。晴雯皱着眉头:“要防着她狗
急跳墙。我伤了,你刚练得那点儿武功怕还不是她的对手。唉,我师姐要在就好
了。”
(三十五)
第二天起来,贾五把那张玉碟在怀里揣好,屁股上刚结了痂,不能骑马,就
吩咐小厮茗烟去外面雇辆车来。
“咱们府里有车,干吗要雇外面的?”茗烟奇怪地问。
“你就去雇吧,”贾五说,“我有要紧的事儿。对了,别让老爷,太太看见
。”
晴雯运了一夜的功,觉得伤痛好了些,就下床来走走。看看屋子里空空的,
就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
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
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
:“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
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
坠儿只得前凑,心里还是满不在乎,昨个把金麒麟拿给赵姨娘,赵姨娘很夸
了她一阵儿,说今天晚上乌师爷来时一定说明她的功劳,雍王妃一定会重重赏她
。她倒也不在乎什么赏,不过给雍亲王立下这份功劳,自己对师傅也有个交代了
,不必再继续在贾府当丫头了。
坠儿正想到这里,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
,向她的合谷穴戳去。
坠儿猝不及防,才要挣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上传来,散布全身,顿时身
体象是脱了力一样,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被晴雯废了,心里又惊又怒。
晴雯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
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听得一个偷字,以为说
的是她偷麒麟的事儿,不敢还嘴,只是哭。
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
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妈妈进来,说道:“宝二爷才
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她,她拨嘴儿不动。连袭人
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
妈妈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
再打发她。”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
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
,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妈妈才带着坠儿出去,茗烟就跑了进来:“二爷,车雇好了,在角门外等
着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街上到处是九城兵马司和雍王府的兵,听说城门
哪儿查得可紧了。”
“哦?”贾五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玉碟,看来出城还有点麻烦了。
正在犹豫,一个婆子抱着孔雀裘走了进来:“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
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
,明儿不穿也罢了。
晴雯废坠儿武功时动了真力,正在床上养神,此时听了,忍不住翻身说道:
“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贾五笑道:“这话倒说
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
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
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
。”
贾五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
蝎螫螫的,我自知道。”又附在贾五耳边说:“把他们都轰出去,我把那玉碟给
你缝在孔雀裘里面。”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
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
贾五便命麝月去外间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
象,若补上,也不很显。”贾五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
”
晴雯先将里子拆开,将玉碟塞进去,小心地摊平,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
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
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
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
贾五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
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
晴雯忙了一个时辰,才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
“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贾五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是一样
一样的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
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贾五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的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着,彼此
捶打了一会歇下,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说道:“好二爷,你干你的去罢,那里就得痨病了。”贾五无
奈,只得披上孔雀裘,坐上车和茗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