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五正在琢磨,只见五儿扮的晴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二爷,娘娘派人来
找你,快去吧。”
贾五听得声音不对,就问:“你怎么了?伤风了么?”
五儿揉了揉鼻子:“还好,就是鼻子不通气儿,你快去吧。”
贾五摸摸五儿的头,滚烫的,忙说:“你赶快回去休息吧,多喝点热水,发
发汗,叫袭人派人去请大夫。”
袭人此时正在王夫人房里,进行每五天一次的工作汇报。
袭人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
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
袭人连忙说:“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
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
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再说又有些轻浮
的丫头,成天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正说着,邢夫人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袭人忙过去施礼,只见邢夫人把脸一沉
:“袭人出去!”
袭人忙退了出去。王夫人奇怪地问:“嫂子,出什么事了吗?”
凤姐房内。
凤姐在炕上歪着,贾蓉在炕沿上半跪着。
贾蓉笑着说:“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
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
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
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
贾蓉向凤姐挤挤眼,笑嘻嘻地说:“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婶子再疼疼我吧
。”
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吧。晚饭
后你来再说,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贾蓉才走,就听有人报:“太太们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不知为何事亲来
,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邢夫人洋洋得意,王夫人气色更变,凤姐心知不好,
忙陪笑问道:“两位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
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
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
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绣春囊,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
从那里得来?”
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我拿你当个细心
人,把合府上下都交给了你。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
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
邢夫人早就看王夫人和凤姐不顺眼,荣国府的世袭是贾赦的,当家的女主人
就应该是自己,谁知道贾母偏心,把管家大权交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又交给了凤
姐。凤姐虽然是自己的儿媳妇,却仗着贾母宠爱,王夫人又护着,对自己敬而远
之,阳奉阴违。自己当媳妇受了那么多气,好不容易熬到婆婆了,却没有一个可
以出气的媳妇。今天总是找到机会了。
邢夫人想到这里嘿嘿一笑,摆出婆婆谱来:“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
那里来?”
凤姐听得,吓得更了颜色,忙问:“太太们怎知是我的?”
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
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
当作一件顽意儿,你还和我赖!”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
“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
,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皆系年轻侍妾,他
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
知又不是他们的?再说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
邢夫人早听说凤姐和宁国府的贾蓉来往甚密,便冷笑一声:“那咱们和东府
断绝来往如何?”
凤姐脸又是一红说:“太太说得是。咱们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
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
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趁此机会,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
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
王夫人听了便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邢夫人又是冷笑一声:“你的人
手怕不大够吧?我把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叫来陪你们一起搜查如何?”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进来
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来了。
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她,她心里大不自在,要寻
她们的故事,恰好生出这事来,便对王夫人说:“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
严紧的。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倒象千金小姐了。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
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
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王夫人自己生的丑,最恨的就是漂亮女孩子。自从贾政娶了赵姨娘之后,自
己守了二十几年的活寡,虎狼之年,日子实在难打发。现在到了更年期,更是喜
怒不定,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
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这
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五十二)
贾五骑着马在前面一溜儿小跑,茗烟骑着大青骡子紧紧跟着。才到鼓楼西大
街,路边忽然撞出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妇人,几乎碰了贾五的马头。那马长啸一声
,前蹄立起一人多高,好不容易才停下,差点把贾五从马上甩了下来。
那老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路当中。茗烟跳下骡子:“嘿,老太婆!你找死
啊!”
贾五急忙做手势止住茗烟,自己跳下马来,伸手去扶那老妇人,“大娘,您
摔得不要紧吧?”
那老妇人躺在地上不动,用袖子蒙着脸嘴里叫着:“哎哟,可摔死俄啦,俄
都动不了啦!”
茗烟骂道:“你个外地来的老帮子,还想讹上爷们儿不成!”
贾五瞪了茗烟一眼:“你住嘴!”又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那老妇人
,“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您先去找个大夫看看,如果不够再去我家找我。”
那老妇人忽然“噗哧”一笑,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真是孺子可
教也,怪不得甘凤池喜欢你。”
贾五一楞,忽然发现那老妇人其实也不老,特别是一双眼睛,象少女一样闪
着俏皮的光。
那妇人在贾五的脸上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天门晦暗,恶运缠身,一
年之内,怕还有血光之灾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佛递给贾五:“你带着
这个吧,能不能闯得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贾五刚要说什么,只见那妇人迅速闪入一条小巷子,就不见了。
紫禁城内长春宫。
贾妃慈爱地摸摸贾五的头,“又长高些了。皇上后天要开个千叟宴,要有诗
文比赛。我跟皇上说了,叫你来显露一下。”
贾五心想:变法的事情困难重重,怎么还有这份闲心。他叹了一口气:“十
四阿哥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贾妃脸一红,“他么,听说快到青海了。”
太监秦六走进来跪下:“禀娘娘,内务府给您送冰块儿来了。”
贾妃摆摆手。秦六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一块二尺见方,半尺厚的冰块放到屋
子中央的金漆大木盆里,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凉快了下来,贾妃抓了几个荔枝放在冰块上,对贾五说:“那天
娘来这里,说你不小了,也该考虑娶亲了。”
贾五不由得脸一红,仔细听着。
“老太太是希望亲上加亲。咱们家亲戚里面,说相貌,薛宝钗姑娘可是一等
一的,而且薛家大富,宝钗姑娘的脾气,身体都好。咱们贾府,你也知道,现在
是寅吃卯粮,出得多,入得少,这个架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贾五一听吃了一惊,忙说:“不,我不要娶宝姐姐。”
“为什么?”贾妃奇怪地问:“她那么漂亮你还不喜欢?莫非,莫非你心里
有了别人不成?”
“我,我喜欢林黛玉。”贾五吃力地说。
“林黛玉?”贾妃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她虽然漂亮,可是身子那么单薄
,不象个有寿的。”
“除了她,我谁也不娶。”贾五坚定地说。
“你,”贾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不知道吗,”她压低了声音:“林黛玉其
实是四阿哥的女儿。四阿哥阴险毒辣,他,他害了我一辈子。”说着,牙齿咬的
咯吱地响。
贾五走到贾妃身旁:“我知道四阿哥害了您。可是,父亲的帐不能算在女儿
头上。”他拉起贾妃的手:“我知道您一辈子为情所苦,您不愿意我也象您那么
苦吧,娘?”
这个“娘”字叫得贾妃如五雷轰顶。她楞了好久,一把抓住贾五:“你,你
都知道了?”
贾五点点头:“嗯,十四阿哥都告诉我了。”
贾妃紧紧地把贾五抱在怀里:“孩子,孩子,我是你娘,我做梦都梦见你叫
我娘,你再叫我一声。”说着,泪如雨下。
贾五含着眼泪叫道:“娘。”
“好,好,好,”贾妃才说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了。过了好一阵子,她擦擦
泪水,笑着说:“好,我今天就是死了也值了。你去吧,我回头跟老太太她们说
,给你娶林妹妹。”
看着贾五远去的背影,贾妃不由得又掉下泪来。忽然看见地上有个明晃晃的
东西,拾起来一看,却是贾五身上掉下来的小玉佛,碧绿晶莹,佛像向着她哈哈
地傻笑。
一个脑袋从窗外缩了回去,正是秦六。
(五十三)
贾五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荣国府,一想起要娶林妹妹为妻,不禁乐得心花怒放
。要不要先去告诉林妹妹呢?想着林妹妹那又羞又喜的样子,他忍不住又笑了。
从王夫人的房前走过,忽然听得影壁后面有人说话。贾五放轻了脚步,只听
得王夫人说:“刚才你婆婆又来了,要咱们把府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她。否则她
就要把绣春囊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和两位老爷。”
贾五偷偷伸过头去看,只见凤姐想了一会儿,对王夫人说:“太太,拳头缩
回来才好打人。府里现在反正已经是入不敷出了,不如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她们
,咱们积蓄力量,再慢慢挑她们的错儿,找机会反扑。”
贾五听了心中一凛:好厉害的主意呀!后来毛泽东的大跃进搞砸了,饿死几
千万人,把刘少奇推出来收拾烂摊子,再搞文革整死刘少奇,还不是同样的手段
?
正在此时,看见傻大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唱着:
“刮嗒板儿,唱刘海儿,刘海儿穿着花裤衩儿,谁做的,娘做的,娘哪儿呢
,早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凤姐忙把傻大姐叫住:“喂,你那个花荷包是在哪里拾的?”
傻大姐慌了神儿:“我不敢说,我不知道!”
凤姐掏出一块栗子羊羹,剥开纸,递给傻大姐:“好丫头,别怕,有我在这
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傻大姐嘴里嚼着羊羹,呜噜呜噜地说:“就在山石那边拾的,还听见有人讲
话,象是赵姨娘。”
傻大姐走了。王夫人眉头紧锁:“难道是老爷送给赵姨娘的?”心里又是一
片妒火。
凤姐心想:好啊,赵姨娘和邢夫人勾搭到一起去了,嘿嘿,哪咱们就比比,
看谁的手段高。不过,自己也得好好筹备一下,搞不好就是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凤姐对王夫人说:“看来咱们和我婆婆的事情是很难善了了。不
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真叫起真儿来,财大才能气粗。我看咱们
赶紧张罗着把薛姑娘和宝玉的婚事办了吧。一来薛家大富,二来薛姑娘又是个有
心机的人,咱们也好有个帮手。”
贾五听到这里,不由得害怕了起来,他知道贾妃是个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人,
如果凤姐设个什么圈套,说不定骗得她真同意自己娶了宝姐姐。只有,只有靠十
四阿哥来压压他们了。
想到这里,贾五快步走进书房,给十四阿哥写信:
父亲大人:
儿今日进宫,和我母谈了儿的婚事。母亲亦同意娶林黛玉过门。只恐怕夜长
梦多,希望父王能写一封信给贾府,以玉成此事。
祝父王旗开得胜,
儿宝玉叩首
写完了,盖上自己的图章,放进一个信封里。封面写上:大将军王亲启。
贾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信揣在怀里,向怡红院走去。
才进怡红院,就觉得气氛不对。袭人一脸乌云,却又似有得色,麝月眼睛红
红的,好像才哭过。贾五惦记着五儿,嘴里叫着:“晴雯,晴雯,”伸手就去掀
帐子。
帐子里面空空的,只是一张床板。
“咦,晴雯哪里去了?”贾五奇怪地问。
麝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用手指着袭人:“你问她!你问她!”
“嘿嘿,”袭人冷笑一声:“太太赶她出去,关我什么事!”
贾五听了一愣:“快说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麝月抽抽噎噎地说:“今天下午,太太派人把晴雯从病床上拉了去,一见面
就骂:‘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
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
听这话,便知有人暗算了她,给她打了小报告。虽然着恼,也不肯以实话对,只
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
麝月两个。’太太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我就看不上这浪样
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来人啊,收拾她的东西,给我撵了出去。’晴
雯才要分辨,王善保家的抡着扫帚就打了过来,边打边骂:‘贱丫头,有人生来
就是挨打当丫鬟,有人生来就是叼着金钥匙做公主,你小狐媚子就认命吧。’晴
雯病病歪歪的,就这么被赶了出去......”说到这里,麝月已经泣不成声了。
(五十四)
贾五又惊又气,忙对麝月说:“晴雯现在在哪里呢?你快带我去看看!”
袭人拉住贾五的胳膊:“二爷,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贾五甩开袭人,拉着麝月,一溜儿小跑,出了大观园。
后角门外,有三间土坯房。贾五叫麝月在外面守着,自己叫着:“晴雯,五
儿,”就推门走了进去。
五儿因为着了风,又受了王夫人的歹话,病上加病,咳嗽了一日,才朦胧睡
了。忽闻有人唤她,强展双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
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咳嗽
个不祝
贾五也只有哽咽之分,扶着五儿坐起来:“好妹妹,都是我害了你。”
五儿呜咽着说:“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
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
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
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说毕又哭。
贾五拉起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流着泪说:“先卸
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吧。”因与她卸下来,塞在枕下。
五儿擦擦眼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
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夹袄脱下,并指甲都递给贾五,“这个你
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
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
贾五把指甲放进荷包里,再看那红绫夹袄上绣着一匹飞马,上面八个字:“
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还是自己写给她绣上去的。
贾五心里一酸,忙把自己穿的小夹袄脱下,给她穿好,就势让她靠在自己的
怀里。
不想五儿是虚弱透了的人,这么一折腾,早已经喘成一团了。贾五把手搭在
她的手腕上,只觉得脉象散乱,一种不祥的念头浮现出来。他把头贴在她耳边:
“好妹妹,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五儿用力拉住贾五:“不,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贾五轻轻拍拍五儿的胳膊,“好,我不走。”对着窗外喊道:“麝月,你叫
茗烟去请王太医来。”
麝月在窗外看着,早已是泪流满面,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五儿靠在贾五胸前,身体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阵儿,她平静了下来,苦笑
了一下,“宝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
贾五抱着五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那发抖的身体,轻轻在她耳边说:“记
得,当然记得。”
五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你不知道,我从那天以后,总是梦到你
。特别是前天晚上,梦到我俩,还有四娘,林姐姐,四个人到了一个荒岛上,远
远地离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明又亮,精神也显得好多了。贾五心里有点害怕,会不
会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
五儿悠悠神往地说:“我们白天种田种菜,养鸡养鸭,织布绣花。到了晚上
,就围在火堆前,讲故事,说笑话,做诗。我才写了两句:谁家长笛飞春怨,玉
杯玲珑雁影寒,就醒了。”
贾五忙说:“妹妹,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找个岛子去住上他几
天。”
五儿凄然一笑:“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你知道,我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岁了。
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过,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我总在想,等我要死的前一天
,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清清净净地离开。可是又总觉得是太孤独了。今天能死
在你的怀里,我真的是最高兴不过了。”
贾五此时觉得心都要碎了,泪水一滴滴落在五儿胸前:“好妹妹,振作起来
,你不会死的。”
五儿笑了,笑得那么安详:“宝玉,你流泪了。有你的眼泪送我,我死了也
安心。”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宝玉,我好冷,你抱着我,你抱紧
我......”声音越来越低。
贾五紧紧抱着五儿,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慢慢地飘了出去,五儿
的身体变的越来越冷。
“五儿,五儿!五儿!!”贾五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儿平静地笑着,象睡着了一样。
贾五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五十五)
月光下,荣国府花厅小院。
邢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的柳条椅上乘凉,手里提着一串儿钥匙,得意地甩来甩
去。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啊,总算把这贾府的财政大权夺回来了。实在是来之不
易。要提防王夫人和凤姐再夺回去。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人,光一个王善宝家
的可不行。
赵姨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看见邢夫人,马上满脸堆笑:“哟,太太在这
儿哪。听说以后这府上的家务就归您管了,我这儿给您恭喜啦!”
邢夫人心里一动,笑着说:“这府里千头万绪,我哪儿忙得过来呢,你抽空
儿来帮帮我吧!”
赵姨娘一拍胸口:“只要太太看得起我,咱这一百来斤儿就交给您了!”
邢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赵姨娘的手说:“我知道凤丫头和二太太她们结党营
私,排挤你。我心里早把你当了左膀右臂了。再加上三丫头,我们也不输于她们
。呆会儿抄查大观园,我怕王善宝家的一个人,给凤丫头她们耍了。你也跟着一
齐去抄好不好?”
赵姨娘是个没事还要生事的人,听到这里心中大喜:“太太,您就交给我吧
,保险把那大观园翻他个底儿朝天!”
贾五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怡红院的床上。肯定是茗烟他们把自己抬回来的
。觉得口渴难耐,才要叫晴雯,猛地想起五儿已经死了,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嘈杂,有人敲门。袭人嘴里应着:“来啦,来啦,谁呀,
这么深更半夜的------哟,是二奶奶呀,什么事儿啊?”
凤姐进来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叫宝玉。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
,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
下吃茶。王善保家的和赵姨娘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
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
,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
贾五听说搜查,先是一惊,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碟和十四阿哥给自己的金丕令
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纸包好,藏在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索性继续装睡。
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阵儿,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
说:“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赵姨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抚远大将军王亲拆”,就悄
悄收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说道:“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
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
:“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说着,一径出来,凤姐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
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
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咱们去林姑娘
那里吧。”
赵姨娘听了暗暗纳闷:“为什么凤姐不让抄宝姑娘却要抄林姑娘?两人还不
都一样是亲戚?莫非宝钗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潇湘馆外。
弘历听听房子里面没有动静了,估计都睡着了,就轻轻撬开窗子,爬了进去
。记得上次黛玉说过信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弘历趁着月光,拉开梳妆台的抽屉
,翻来翻去。找到一个小包儿,里面有一封信,凑到窗口一看,最后几行写着:
“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寅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
家。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竟断香烟于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
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
父林如海泣血手书”
“就是这个了,”弘历心中一喜,把信揣进怀里。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弘历暗叫不好,急忙又从窗子跳
了出去,钻进了小树林。
黛玉已睡了,忽报说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
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
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开箱倒笼抄检。
黛玉心里大惊,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来可不是玩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着个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
带,两个荷包并扇套,走了过来请凤姐看。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
往日手内曾拿过的。
凤姐笑着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
,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
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看着众人走远了,黛玉忙爬起来,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看,里面翻得乱七八
糟,什么都在,只是那封信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