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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96-100)

特务


                               (96)


  雍正三人一进来,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众人纷纷给雍正请安,只有老付拼命
地往后缩。

  雍正不动声色地走到那张桌子前面,拿起那扇面念着:“白云山头云欲立,
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嘿嘿,你们这春宫词春意不够么。”

  老毛献媚地凑上来说:“卑职才疏学浅,请王爷指正。”

  雍正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提起笔来,重重
地写道:“枪临逼,”

  乌思道和弘历看了大吃一惊,雍亲王一贯道貌岸然的,怎么写出这么粗鄙下
流的东西来了?

  在场的武官们都是大老粗,大多讨厌酸溜溜的文人吟诗作画。现在一见雍亲
王把大家常用来骂人的粗口写成了诗词,不由得觉得雍亲王和自己亲近了许多,
全场一片哄笑,鼓掌的,叫好的,还有人高声吹起口哨来。

  笑声中,雍正接着写:“飞将军自重霄入。”

  “好诗,好诗,”老毛大声喝采,“王爷,这扇面可就是我家的传家宝了,
我毛家一定时代传下去!”两百年后,他的后裔续上了下半阙,并把它算作自己
的大作,那是后话。

  雍正写罢,把笔一摔,跳上桌子:“八旗弟兄们,你们好啊!”

  众人齐声回答:“雍王爷好!”

  雍正捋捋胡子:“好久不见,我真怪想你们的呢,你们也想我了吧?刚才我
还听有人念叨我来着:什么鸡巴老四!”

  屋子里立时变得鸦雀无声。老付脸色苍白,腿也开始哆嗦了。

  雍正环视了一下众人,微微一笑:“咱们满州八旗,都是过命的兄弟。我要
是鸡巴,你们他妈的就都是我周围的鸡巴毛。拔了你们那一根我都疼,你们这帮
混帐王八蛋!”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马上回过味儿来了。屋子里的气氛马上缓和了下来,有
人开始吃吃地发笑,笑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变成了哄堂大笑。

  乌思道不禁佩服起雍正来了。别看他平时不苟言笑的,敢情是见什么人说什
么话,粗口居然也能说得这么溜嗖,真是一世枭雄啊。

  雍正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弟兄们,我知道你们这些天来受了苦了。老
十四那个混小子,跟着洋人学,搞什么改革,纯数他妈的一个卖国贼!虽然是我
的亲兄弟,我也不能饶了他。他蒙蔽皇上,搞什么满汉平等,这天下是咱们满洲
八旗抛头颅洒鲜血打下来的,怎么能拱手送回给汉人!他老十四搞改革操了咱们
四十天的娘,现在,咱们也要操他的娘!”

  乌思道听了忍不住想笑:“你和老十四是一个娘养的,这不明明是骂自己么
。”

  那帮武官们一听骂人,登时都来了精神。老付也缓过神儿,来了,带头高呼
:“操他十四阿哥的娘!”

  弘历狠狠地瞪了老付一眼,老付才悟过味儿来,忙改口喊道:“坚决拥护雍
亲王!打倒十四阿哥!”

  雍正笑着向老付点了点头,接着说:“现在他老十四离京了,咱们就要好好
地劝劝皇上,为了大清的江山,一定要坚持祖宗之法,废除改革。”

  “可是,皇上要是不听呢?”老毛胆怯地问。

  “嘿嘿,历史上不是有过兵谏么?”雍正作出一份大义凛然的样子:“为了
八旗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我给你们带这个头。始做佣者,其无后乎?我
就没有后了!”

  弘历听了吓了一跳,怎么说没有后了呢?莫非他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
?想到这里,面如死灰。

  雍正自觉说走了嘴,咳嗽了一声,又接着说:“今天我把大家找来,就是想
跟你们交个心,为了我八旗的利益,我老四坚决要反对改革!”

  在场的八旗将官本来都对改革不满,一见四阿哥出来挑头儿,都觉得精神大
振,连声叫好。老付表现得尤其积极,领着头儿喊口号:“坚决反对改革!”“
誓死跟着雍亲王!”“杀他二十万人,保持二百年的稳定!”

  雍正得意地向门外高喊:“拿酒来!”

  一队侍卫抬着十几个酒坛子走进来。打开封口,屋子里立即弥漫起一阵酒香


  雍正命令侍卫给每人倒上一碗酒。自己高高举起酒碗:“从今天起,我老四
和大家福祸与共。信得过的,喝我一杯!”

  武官们大多都是酒鬼,见了酒就象饿狼见了肉一样,立刻大喝起来。一边喝
一边叫着:“福祸与共!福祸与共!福祸与共!”

  雍正悄悄地把老付拉到一边:“你到关外去一趟,传我的命令,调第38牛录
连夜进京!”

  
                                (97)


  天色阴沉,慢慢飘起了小雪。

  弘历面色阴沉得吓人,心里烦躁得很:“父王说的‘我就没有后了’是什么
意思?莫非已经发现我不是他的儿子?唉,当初要是早杀了林黛玉就好了,”他
拉开抽屉,拿出贾环给他的林黛玉的画像,仔细端详着:“林黛玉这小姑娘是长
的真漂亮,而且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自己以前总觉得下不去手,可是现
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不过贾宝玉那小子武功也不输于自己,再去杀林黛玉得叫
上个帮手,不如再哄着妙玉来给自己帮忙。”弘历想到这里,两眼透出一阵凶光


  雍亲王福晋从门前走过,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弘历呆呆地坐着,满面杀气,
就奇怪地推门走了进来:“孩子,你干什么呢?”

  弘历猛然惊醒:“没,没有什么。”

  福晋走过来拿起桌子上的画像:“呵呵,你大了,知道想女人了。这小妞是
谁呀,好漂亮么。”

  福晋的眼光落到左下角的一列小字上: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她忽然一楞,两
眼直呆呆地望着画像出神。

  过了好久,她的脸色渐渐阴下来了,转向弘历:“看来这里面的秘密你都知
道了是不是?”

  弘历尴尬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福晋点着弘历的鼻子:“我告诉你,你干什么别的我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
敢动林黛玉一根汗毛,看我不活劈了你!”

  说罢,把黛玉的画像揣在怀里,悻悻地走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黛玉坐在窗前,打开窗子,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下雪不冷化雪冷”,随
窗子飘进来的雪片落在脸上痒痒的。小时候在苏州,也下过这么一场大雪,只是
雪花一沾地就化了,只有草坪上能积起薄薄的一层。她穿着崭新的小虎头鞋,去
雪地上踩的吱吱地响。看看周围没有人,就把一只鞋子脱下来,袜子也脱掉,小
心翼翼地光着脚向雪地上踩去。一固凉飕飕,麻酥酥的感觉,痒得自己不住地嘻
笑。李奶奶忙跑过来,把她抱起,不顾她的抗议,用手在她的脚心挠几下,擦干
,穿上鞋袜,然后带着她唱:“这么好的天儿哟,飘雪花儿,这么好的姑娘光脚
巴丫儿......”

  一转眼,自己来贾府已经快十年了,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长成个大姑娘
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己以后会嫁给宝玉么?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得一阵
阵脸红心跳。她刚进贾府和宝玉相见,为了宝钗和宝玉拌嘴,宝玉杀蟒,宝玉挨
打,宝玉和她一起研究那块红绫......一幕幕的景象从她脑海里掠过。宝玉还告
诉过紫鹃,说十四阿哥已经同意宝玉和自己的婚事了。

  黛玉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真是造化弄人,宝玉居然是十四阿哥和娘娘的儿子
,而自己是四阿哥的女儿。原来是姑表兄妹,现在变成了堂兄妹。可是,堂兄妹
不是不可以结婚的么?黛玉的眉头皱了起来:其实姑表兄妹和堂兄妹,在血缘上
的距离是一样的,为什么因为是同姓就不能结婚呢?不过,这是汉人的规矩,十
四阿哥和四阿哥都是满人,或许不讲究这些?

  黛玉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好难相信自己是四阿哥的女儿,他那么阴险毒辣,
诡计多端,杀人如麻,自己身上怎么会流得是他的血?

  雪已经停了。月光映在雪地上,像白天一样。几只乌鸦从树上飞落下来,在
雪地上跳来跳去,瓣瓣爪迹印在洁白的雪上,忽而又跃到梅枝上,雪粉扑簌簌地
散落下来。

  一点红光一闪,黛玉这才注意到,原来梅花已经开了,一直被积雪复盖着。
血一样红的梅花,披着晶莹的雪片,一跳一跳地闪动着。黛玉不禁想起了自己春
天葬花的情景,转眼又快一年了。唉,梅花为什么在冬天开呢,这么冷,孤零零
的,连叶子都没有,好可怜的。

  眼睛觉得又干又涩,怎么这些天来泪水似乎少了呢?黛玉叹了一口气,打开
墨盒,蘸一下笔,写道:

  “咏梅

  未遇春风发一枝,花开何必待花时,”

  唉,生不逢时,花尚如此,人复何堪?黛玉忽然觉得这梅花好亲切,又写道


  “迎风怒放银盆火,带雪香催月下诗。”

  梅花美就美在一股傲气,不媚世俗的傲气,不为世俗所容的傲气。一阵淡淡
的梅花清香飘了过来,香气里似乎有无限柔情。黛玉抬起头来看去,梅花瓣上的
雪已经开始化了,点点晶莹的水珠。黛玉继续写:

  “傲骨凌霜千里梦,柔情化水几年思,”

  远处忽而飘来一阵缠绵的笛声,仿佛是江南的采莲曲,自己好想再回苏州看
看,“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黛玉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低低吟道:

  “无端最是家乡曲,骤起堂前人半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林妹妹,你又写诗啦?”


                                 (98)


  黛玉转身一看,原来是宝钗,忙起身让座:“姐姐怎么冒着雪来了?”忽而
又想起来:“刚才你叫我什么?怎么变称呼了?”

  宝钗用手捏捏黛玉的鼻子:“叫你林妹妹呀,怎么,宝玉叫得,我就叫不得
?”

  黛玉脸一红,“呸”了一声把宝钗的手打开。

  宝钗笑着把桌子上的诗稿拿了起来:“嗯,颦儿,你的诗越写越好了么。”

  黛玉也笑着说:“你呀,又想拿我开心了是不是?”

  “那里,那里,好就是好,”宝钗边看边说:“你这头两句‘未遇春风发一
枝,花开何必待花时’,顺手拈来,自然流畅。起诗贵在平起高扬。像李商隐的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韩愈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洲路
八千’;韦应物的‘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都是上乘之作。若是牵
强斧凿,变落了下乘。像黄庭坚的‘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笑字
用得生涩得紧,似巧实拙。还有那谁的来着,什么‘一上高城万里愁’,”

  正说着,贾五走了进来:“林妹妹,宝姐姐,你们谈什么谈得这么高兴啊?


  宝钗笑着说:“你林妹妹又写诗啦,还不过来看看。”

  贾五接过诗稿,连声喝采:“迎风怒放银盆火,带雪香催月下诗;好美的境
界,明月,白雪,红梅如火,暗香浮动,催人落笔。”

  宝钗说:“我还是最喜欢这下面一句:傲骨凌霜千里梦,柔情化水几年思。
对得也工整:傲骨对柔情,凌霜对化水,千里对几年,梦对思。”

  “是啊,意境也美,”贾五点点头:“数年相思,千里幽梦,铮铮傲骨,似
水柔情,正像你们两个。”

  黛玉正听得出神,听见贾五这么说,不由得又红了脸:“呸!乱讲!”

  宝钗把手扶在黛玉的肩膀上:“宝玉,你写了什么诗没有,也拿来给我们看
看。”

  贾五想了想说:“写诗么,重在意境。有了好句子,平仄可以不论,字数可
以不论,韵脚也可以不论。其实诗歌也是随时代变化的,每个时代的形式,风格
都不一样。”

  “这倒也是,”宝钗点点头:“上古传下来的诗经就有什么‘坎坎伐檀兮’
,楚辞的风格也类似,什么‘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一直到刘邦
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都有这个拉长声的‘兮’字
。可是到了汉末,这个‘兮’字就开始在诗中消失了。象曹操的‘对酒当歌,人
生几何’,曹植的‘利剑不在掌,交友何需多’。”

  “这个么,大概是这样。”黛玉插话说:“那年我们坐船进京,听得运河两
边的人隔着河说话:‘你克(去)那点些~’‘克城卖鱼些~’那个‘些’也是没
有任何意义的。但是你们知道,隔着那么远,听得模模糊糊的,要是两个人一抢
话头儿,就谁也甭听了。这个‘些’的意思就是告诉对方我讲完了,该你说了。
古时候人烟稀少么,都得这么隔着老远的喊,那个‘兮’字后来就成了现在乡下
人的‘些’。”

  “呵呵,有意思。”宝钗笑着说:“那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从汉朝以后,人
口大增长,出现了许多城市,人们可以近距离讲话了,所以‘兮’就用不着了?


  “有理。”贾五也笑着说:“古人是之乎者也的文嚼咀字,大概也是这个原
因。语气助词么,就是帮着喊话时才用得上。我们现在说的是大白话,可是当官
的喊话的时候也不一样要用什么‘啊’,‘呀’,‘吗’‘这个’,‘那个’么
。”

  “这倒也是,诗歌是随语言变化的么。”黛玉说。

  贾五点点头:“后来从唐诗到宋词,到元曲,这诗歌规矩是越来越松了。古
人是讲古文,而我们现在说的是大白话,其实啊,白话也可以成诗的。”

  “哦,难道你见过什么白话诗么?”宝钗奇怪地问。

  “当然,我还会写呢,给你们看看。”贾五说着坐下来,提笔写道:

  “你爱大海么,
  你爱蓝天么,”

  黛玉和宝钗一起笑了出来:“这就叫诗?”

  贾五也不答话,又写道:

  “你能拥有大海么,
  你能拥有蓝天么;”

  黛玉点点头:“嗯,有点意思了。”宝钗笑盈盈地看着贾五,他真是个聪明
的孩子,自己以后要是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她心里陡然一惊,为什么我把他想
成自己的孩子?莫非心里还惦记着十四阿哥?

  贾五抬起头来向黛玉一笑,继续写道:

  “不能拥有,
  并不等于不能爱;
  反而有时,
  会爱得更深。”

  宝钗看到这里一楞,怎么就象是在说自己?自己是李自成的后代,和十四阿
哥又有杀父之仇,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可是心里怎么总是放他不下呢?她下意识
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是金锁,金锁下面还拴着那天晚上十四阿哥给她的玉佩。“
冤家,冤家,”她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黛玉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不能拥有,并不等于不能爱;反而有时,会爱
得更深。”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去看看宝钗,正想说什么,只见
宝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忙伸手扶住她:“宝姐姐,你怎么了?”

  
                              (99)


  宝钗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没,没有什么,今天忘了
吃冷香丸了,有点头疼。我得赶快回去吃药了。”说罢,就匆匆地走了。

  贾五刚伸手要留,宝钗已经袅袅而去了。看着宝钗的背影,贾五心里一动,
宝姐姐好象瘦了么,自从那次抄查大观园以后,她总好象是心事重重,好像对自
己也疏远了。

  黛玉看着发呆的贾五,又好气又好笑,拉了他一下:“你怎么啦?”

  贾五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啊,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好意思
地把手缩回袖口,碰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猛然想了起来,忙说:“妹妹,你看
看这个。”

  一团红光一闪,黛玉笑着说:“哦,不就是哪天我俩看的那块红绫么?咦,
怎么变成两块了?你从哪里找到那另一块的?”

  贾五把那天从十四阿哥那里见到红绫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黛玉,就把两
块红绫都平铺在桌子上。

  “嗯,这个边应该对那里,好了。”黛玉帮着贾五把两块红绫拼了起来。

  两块红绫在一起合成了一幅地图。高高的山峰,山顶上有一座小庙,庙后有
一棵大松树。松树下,一条开满白花的小径直通山下一条小溪。溪水里卧着一头
黄牛,溪岸上也有一棵大松树。地图下面是一首诗:“峨嵋金顶老庙后,大松树
东一丈六,一径青石白花瘦,卧水黄牛消息透,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彩云
飞。”

  黛玉附下头仔细看着:“宝玉,你看这黄牛身上的这个印记,好像是你的那
块玉呢。”

  贾五从自己脖子上摘下玉来,放在画上的黄牛旁边:“可不是,像是按着这
个模子做的呢。”

  二人又看了好久,黛玉说:“宝玉,你看‘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彩云
飞’,好像是说这不是四川的峨嵋山,而是怒江畔的一个峨嵋山。”

  贾五点点头:“对呀,可是没有听说过怒江有个峨嵋山么,而且怒江那么长
,应该是在哪一段哪?”

  黛玉想了想:“这得以后找个地图仔细参祥才行。不过,十四阿哥不是内定
了要当太子了么,你们还要这个干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只恐怕雍亲王正在搞什么阴谋
,”贾五猛然想起黛玉是雍正的女儿,忙停了下来。

  黛玉已经是泪水盈盈:“唉,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贾五不知说什么好,伸手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去黛玉的眼泪。
  黛玉拿起桌子上的两块红绫:“这是无价之宝了,可别随便乱放,搞丢了。
嗯,这样吧,”她站起来,打开柜子,拿出湘妃竹编成的针线笸箩,“我给你缝
一条汗巾,再把它们缝在里面,你随身系着。”

  贾五点点头。黛玉从枕头边拉过一条紫红色的锻带,在贾五腰上比了一下,
用小银剪子剪断,平铺在桌子上,拣起一根细针,穿上红丝线,把那两块红绫叠
成一长条,抹平,放在锻带上,就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摇曳的烛光映得黛玉的脸上红红的,弯弯的眉毛下面,一对深邃的大眼睛闪
烁着俏皮的光。贾五心里一热,不由得想起了一位俄国诗人写的诗句:“她的眼
睛大么,我不知道,当一门大炮瞄准了你,就要射出炮弹的时候,你能说出它的
口径大小么?”

  黛玉觉出宝玉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热辣辣的,手里的丝线也开始微微发
抖,她想起那个夏天,自己坐船进北京,看到在运河边上的大柳树下,一个穿着
红衫子的小姑娘在绣花,一边绣一边唱着:“花针引线线穿针,男儿不知女儿心
......”

  几粒细小的汗珠从黛玉的额头上渗了出来,贾五不禁一阵心痛。林妹妹的身
体太弱了。他猛然想起“泪尽而逝”,心里一凉。

  也许世界上只有爱和死才是永恒的,也许只有真正堕入爱河才能领会到死亡
的真谛。贾五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浮了出来,轻轻地向着黛玉
飘去。是自己的灵魂么?不知道,只是......

  黛玉缝完了最后一针,拿起剪子把线头剪断,笑着说:“哎呀,总算好弄了
,”说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贾五大惊,忙抢上一步,左手扶着黛玉的后背,右手拉住黛玉的手:“妹妹
,妹妹,你怎么了?”

  黛玉疲倦地睁开眼睛:“没什么,歇会儿就好了。哎呀!看你的手!”

  贾五这才觉得右手火辣辣的疼,忙松开,只见鲜血一滴滴流了下来,滴在桌
子上的那块玉上。原来自己刚才是抓到剪子上,把手刺破了。

  可是血滴到了那快玉上,自己岂不是就要----想到这里,贾五心中大骇,死
死地抓住黛玉的手:“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离开林妹妹!”

  贾五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他的手越抓越
紧,黛玉疼得叫了起来。

  贾五睁开眼睛,林妹妹的手还在自己手中,心里大喜:“林妹妹,我们一起
回来了!”

  黛玉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你又胡说什么,回哪里呀?”

  贾五向四周一看,怎么,还是在潇湘馆?他心里一阵惶惑:这涂上血的法子
怎么不灵了呢?难道自己就永远留在清朝了不成?

                              (100)


  十四阿哥的中军大帐设在青海湖畔。一夜狂风之后,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黄沙碎石。

  十四阿哥和老那走出中军。老那摇头晃脑地念道:“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
碎石大如斗,合风满地石乱走。古人诚不欺我也。”

  天空蓝得发紫。十四阿哥遥望着远方的塔尔寺,洁白的塔身,熘金的塔顶,
在火红的朝阳映照下烨烨生辉。他若有所思地说:“老那,那王子服死得好象是
不明不白么。”

  老那点点头:“那阿布坦要劫王子服的营寨,得通过数十里的年羹尧的防线
。那阿布坦是老狐狸了,怎么会行此险招?年羹尧一向号称善于用兵,又怎么会
一点不察觉?那王子服兵败以后怎么不向年羹尧和傅尔丹的驻地靠拢,反而跑到
大野外去再中一次埋伏,把自己的命也送了?”

  十四阿哥双眉紧锁:“你的意思是说,难道年尧羹和阿布坦有了勾结?”

  老那叹了一口气:“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敢下结论。不过可疑之处太多,
令人担心。”

  书童牵过枣红马来。十四阿哥飞身上马,“老那,我们出去转转。”说罢一
提缰绳,飞马出了营门。老那和十名黑衣侍卫骑马紧随在后。

  翻过一个小山坡,老那指着前方说:“王爷,那王子腾就是在这里阵亡的。


  十四阿哥举目望去,左面是波涛浩渺的青海湖,右面是百丈高崖,前面是一
片草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近一人高的牧草,就是埋伏了千军
万马也一点看不出来。远远地传来牧人的歌声:“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
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歌声高亢悲仓,十四阿哥叹了一口气:“王子服也是老将了,打了败仗,怎
么还会跑到这么个险恶的地方来?”

  “是啊,”老那同意地说:“一边是大海,一边是高崖,敌人如果前面埋伏
,再从后面一包抄,那就是插翅难脱了。”

  十四阿哥想了想:“我们过去仔细看看。”

  老那忙阻拦:“王爷,此地过于险恶,还是改天带大队人马再来吧。”

  十四阿哥呵呵一笑:“你过虑了,王子服那次是孤军,而现在这里离我们的
大营不过四十里,离年羹尧的营寨不到十里,那阿布坦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
来,再说了,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出来?”说着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乱石丛中,折断的刀枪,褪了色的旗帜残条,生锈的盔甲碎片,骷髅白骨处
处可见。吃人肉吃红了眼睛的野狗向着他们狂吠。

  湖面上缓缓飘过来一只大船,雪白的风帆,在蓝天碧水之间显得分外耀眼。
船上募然响起一阵笛声,一个清幽的女声唱道:“才逢西戎,又遇南蛮,西戎尚
可,南蛮残我。”歌喉婉转凄凉,如泣如诉。有几个侍卫听得不禁掉下泪来。十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青海近年来刀兵不断,老百姓真吃了大苦了。

  忽然听得一阵梆子响,滚木擂石从右面的悬崖上滚滚而下。众人急忙闪开,
只见来路已经被高高擂起木头石块封死了。

  十四阿哥心里一惊,什么人设的陷井?这阿布坦真能未卜先知?一边是水,
一边是断崖,后路又封死了,怕前面的草丛里也会有埋伏。不过,就是有埋伏也
得冲了。

  想到这里,十四阿哥刚要发令,只听得一阵锣响,草丛里,雕翎箭象雨点一
样飞来。他急忙抽出宝剑来拨打,座下的枣红马已经中了数箭,一声惨叫,摔倒
在地。他挺身一纵,还未站稳,羽箭又象飞蝗一样向他飞来。

  “连珠弩!”十四阿哥心里一冷,这是自己营中新研究出来的,比普通弩箭
的发射速度快十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面拨打羽箭,一面回头看去,十名
侍卫都已经倒在地上,被射得象刺猬一样。只有自己和老那还在拨打。

  一个时辰过去了,十四阿哥渐渐觉得手臂沉重起来。再好的武功,在千百支
连珠弩前也无能为力。如果是一般的弓弩还可以考虑冲过去,他浮起一丝苦笑,
自己制造的连珠弩果然厉害,一出世就要先把自己杀了。

  老那气喘嘘嘘地凑了过来,忽然一手抓下十四阿哥的金盔,戴在自己头上,
喊了一声“趴下!”就跌跌撞撞地向着湖边跑去。

  十四阿哥一惊,手下一慢,一支箭射进了他的大腿。他腿一软,就势一滚,
躲在马尸下面。

  老那跑到湖边,一面拨箭,一面向那帆船大喊。那船慢慢驶了过来,越来越
近,忽然船仓里也发出一排冷箭,老那身中多箭,哼了一声,就面朝下倒下去了


  箭雨停了。那船驶到岸边,走下一行人来。朦胧中,只听得有人说:“大将
军,您真是料事如神的褚葛亮啊!”

  十四阿哥一惊:大将军,莫非是年羹尧?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自己?

  随风传来一阵狂笑,正是年羹尧。那年羹尧得意地说:“好小子,你也有功
啊,要不是你偷出来的连珠弩的图样,哪能这么顺利。雍亲王夸奖老十四武功天
下第一,谁知道居然死在他自己制造的连珠弩下了,天意啊!”

  只见年羹尧走到老那身边,笑嘻嘻地一揖到地:“大将军王啊,您不是天下
无敌么,怎么落到我老年的手里了,在下给您施礼了。”说着拔出自己的佩剑,
向着老那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老那大叫一声,跳起一尺多高,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气绝而死。金盔也滚落
了下来。

  年羹尧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啊?这不是老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