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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01-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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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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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年羹尧话音未落,十四阿哥已经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象一只大鸟一样,凌空 向年羹尧扑来。十几个侍卫忙抽出兵器把年羹尧团团围护住。
十四阿哥知道年羹尧武功不弱,而且自己后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弓弩手们,必 须乘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尽快解决那些侍卫。只见十四阿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左脚踢飞了一个胖侍卫的鬼头刀,那刀冲天飞起十来丈高,十四阿哥的右脚顺势 点了他的天门穴,又反纵在空中,使出平生绝学,足踢,膝撞,肘磕,掌劈,指 点,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侍卫全都被点了穴,躺倒在地了。此时,那鬼头刀刚 刚落下来。十四阿哥右手平伸,把那把刀接在手中。
年羹尧一楞,掏出雪白手帕擦干净自己剑上的血,向着十四阿哥一抱拳:“ 卑职给大将军王请安了。”说着把剑一举,使出年家剑法的第一式“年年难过年 年过”向着十四阿哥砍来。
十四阿哥当年和年羹尧的妹妹切磋过剑法,对年家剑的种种变法熟识在胸, 他把鬼头刀斜举,一招“处处无家处处家”迎了上去。
只听的“当啷”一声响,刀上的鬼头被削去了大半。十四阿哥倒吸了一口冷 气:那年羹尧手里拿得是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剑!
年羹尧是极骄傲的人,此时在兵器上占了上风,更有意在部将兵丁面前显示 一下自己的武艺,手里的剑使得飞快,十四阿哥手里的鬼头刀一寸一寸地被削去, 转眼只剩下了一个刀把子。
十四阿哥长啸一声,把手里的刀把子向年羹尧掷去。年羹尧急忙后退一步闪 过,十四阿哥已经把围在腰上的一条绿丝带解了下来。
十四阿哥把丝带一抖,内气贯处,那带子象钢枪一样笔直地向着年羹尧刺来。 年羹尧反腕一削,剑锋掠处,那丝带忽然变软了,飘飘地贴着剑锋的下面滑了过 去,马上又变的笔挺,重重地在年羹尧的脸上抽了一下。
年羹尧大叫一声,脸上的血滴滴嗒嗒地流了下来。这个面子可丢大了,他一 声怪吼,又冲了上来,手里的宝剑使得风雨不透。
至弱者强,至柔者刚。那削铁如泥的宝剑本是一切硬兵器的克星,可是在丝 带做成的软兵器面前却一点发挥不出来。一剑剑就象砍在水里,一点儿用不上劲 儿。那丝带就象一条绿色的怪蛇,贴着宝剑滑来滑去,时不时地在他脸上狠狠地 咬上一口。
又是几个回合过去,年羹尧脸上已经挨了十几下,他恼羞成怒,再也顾不得 面子要单打独斗了,虚晃一剑,跳出圈子,把左手的姆指和食指伸到嘴里,打了 个响亮的呼哨。从山崖上,从草丛中,弩箭象雨点一样向十四阿哥飞来。
十四阿哥冷笑一声,手里的丝带画了个圈子,弩箭纷纷落地,有一部分箭反 弹出来射入了躺在地下的侍卫们的身上,疼得他们满地打滚。年羹尧一声狂笑, 又抡着宝剑杀了上来。
箭雨稀疏了,只有几个神箭手还时时地找机会放上几箭。十四阿哥心中一凛: 暗箭难防。这丝带要用来打箭,就必须硬挺,可是要防被宝剑削断,就必须柔软, 顾此失彼,十四阿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年羹尧又占了上风。
十四阿哥猛然灵机一动,使出“风飘万点”的轻功,围着年羹尧飞快地转起 圈子来了。弓箭手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个十四阿哥的影子围着年羹尧团团乱 转,他们手里的弓拉得满满的,就是不知道箭往哪里射。
年羹尧武功虽强,但是练的都是马上的功夫,轻功却不行。跟着十四阿哥转 了几百圈以后,只觉得头晕心跳。他大喝一声,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劈了过去。
十四阿哥让过长剑,把自己的丝带交到左手,右手叼住年羹尧的手腕一拧, 自己已经转到了年羹尧的身后,用脚一点年羹尧的膝盖,年羹尧哼了一声,膝盖 一软,跪在了地下。
十四阿哥把剑横在年羹尧的脖子上,“叫你的兵将们都把武器扔了!”年羹 尧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士可杀不可辱!”
十四阿哥看看老那的尸体,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你知道老那和我亲如 手足,今天我非给他报仇不可!”说着把宝剑一按。冰冷的剑锋切进了半寸,血 从年羹尧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年羹尧觉得脖子一阵发凉,心里万念俱灰,忙叫:“饶命,大将军王饶命!” 十四阿哥把剑一提,重复说:“叫你的兵将们都把武器扔了!"”年羹尧跪在地上 大叫:“放下兵器,都走出来!”
草丛里,悬崖上,走下来上千人,赤手空拳,整整齐齐地排成三个方队。
十四阿哥对年羹尧说:“叫他们搬开挡路的木头石块。”年羹尧跪在地上大 叫:“搬开挡路的滚木擂石!”三个方队默默无声地搬石开路,一会儿就把路障 清理干净了。
十四阿哥又对年羹尧说:“叫他们把马匹留下,步行回营。”年羹尧跪在地 上大叫:“马匹留下,步行回营!”三个方队又改排成一条长队,向营房方向走 去。自始至终,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十四阿哥暗暗叹了一口气:都说年羹尧治军有方,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心 术不正啊。他拉过三匹马,把年羹尧捆在一匹马上,把老那的尸体放在一匹马上, 自己骑上另外一匹。这时,他才觉得大腿上钻心地疼,他拔出箭头,用丝带把伤 口包扎好,拍马向自己的大营慢慢走去。
(102)
中军大帐里象死一样寂静。十八个黑衣侍卫笔直地站在两厢。立柱上挂着一 把宝剑,在蜡烛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十四阿哥慢慢地展开一面军旗,盖在老那的尸体上。又转身怒视着在地上被 捆成一团的年羹尧,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暗算我!”
年羹尧面色苍白:“大将军王,我也是迫不得已,是……”他看看左右,一 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十四阿哥又是一声冷笑,向着下面一挥手:“你们把他松了绑,然后都退下去!”
侍卫们给年羹尧松了绑,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年羹尧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又慌忙跪了下去:“大将军王,这是雍亲王的命令,要我找机会暗算您。”
十四阿哥早已经料到是雍亲王在后面作怪,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心里一惊:自 己同父同母的哥哥,怎么会这样狠毒,向亲弟弟下手。他忽然间觉得乏味得很。
年羹尧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腕,如果自己一跃而起,把那把剑抓到手,刺死老 十四,就可以冲回自己的大营里去。正想着,只见十四阿哥的眼光又逼视过来, 他急忙低下头。
十四阿哥缓缓问到:“那么王子服和他手下的几万官兵,也都是你杀的了?”
年羹尧一哆嗦:“大将军王明鉴,那也是雍亲王的计策,要我化装成阿布坦 的兵,袭击王子服。雍亲王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您骗回青海。”
十四阿哥一怔:四哥为什么急着要我回青海呢?为了在父王面前说我的坏话 ?可是父王是极有主见的人。莫非他要……
年羹尧接着说:“您知道我和王子服私交不错,如果不是雍亲王再三威逼,我 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十四阿哥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推诿,四哥叫你杀王子服,叫你杀那几万兵丁 了么?都说你嗜杀成性,果然不假。他们都是有父母儿女的人,为国千里远征, 却丧在你们的阴谋之下。要你一条命抵他们上万条,也不亏待你了吧?”说着,向 帐外高喊一声:“来人,请尚方宝剑!”
一个书童捧着一个黄包袱走进来,放在公文案上。十四阿哥打开包袱,宝剑 鞘上的飞龙金光闪闪。十四阿哥向着宝剑一施礼:“父皇,儿臣今天要斩了一品 大员年羹尧。”说罢一按剑鞘,秋水一样的宝剑带着寒光,缓缓滑出剑鞘。
年羹尧慌了,忙叩头不迭:“饶命!大将军王饶命!”
十四阿哥面色铁青:“我可以饶你,只怕那几万屈死的冤魂饶不了你!”
年羹尧更慌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麂皮小包:“卑职还有机要上禀!”
十四阿哥伸手接过小包,打开,里面是一幅白绢,和一个红玉镯子。他的手 忽然颤抖起来,怔怔地盯着那镯子,过了好久,长叹一声,再看那白绢,上面写 满了熟悉的秀丽字迹:
“阿哥见字如晤:
圆明园一别,已近十年。妾时乖命蹇,家门竟出匪人,陷于樊笼,不能侍奉 君子,昼夜唯有眼泪洗面而已。窃闻君变法改革于内,平叛拓疆于外,众望所归, 如日之中天,心实慰之,每日焚香礼拜,为君祈福。
妾兄羹尧,刻薄狠毒,桀傲不训,为图功名,竟陷亲妹于苦海,如再犯军令, 实是死有余辜。但其乃我年家唯一之血脉,家母亦深爱之。还望君能网开一面, 贷其一死,以留年家一线香火。
幼读老杜之诗: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仵,与君永相望。今日 方知字字皆是血。
年小妹垂泪手书”
“小妹,小妹,”十四阿哥两眼含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月夜,在圆明园的荷塘边,自己就要出征,把这个红玉镯 子套在年小妹的手腕上。小妹的手臂像白玉一样,他轻轻吻着小妹的手说:“等 我,一回来就娶你。”
可是自己刚刚离京,年羹尧就把小妹送到四哥那里做妾了。自己回来以后大 怒,那时年轻气盛,派兵包围了雍王府就要抢人。谁知还没有开打,父皇就来了, 把自己大骂了一顿,还把要立自己做太子的念头取消了。一直到今天,才又重新 要立自己做储。
不过,四哥好像并不喜欢年小妹,为什么非要娶她呢?难道就是为了激得自 己和他翻脸,好让父皇取消自己的太子?他会有这么阴险么?那么今天四哥叫年 羹尧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杀死几万自己的官兵,把自己骗回青海来,又是为 了什么呢?难道他想害了父皇,自己篡位?
十四阿哥想到这里,心里一冷,恨不得一步飞回北京。但是眼下青海这个烂 摊子也得好好收拾,而且自己没有诏书就私回北京也不合法,再说父皇年纪大了, 疑心也重了,自己私自回去别再怀疑自己要篡位。
十四阿哥长叹一声,上方宝剑“当啷”入了鞘。高声喊道:“死罪免了,活 罪难饶。来人啊,把年羹尧拉下去打四十板子!锁在大牢里!”
十四阿哥又拿出笔墨,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叫过自己的心腹那青:“你骑我 的宝马,星夜进京,把这封信亲自交给皇上!”
(103)
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沙沙做响。
黛玉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唉,男人们么,总是打打杀杀的,政治,好肮脏的政治,充满了血腥味。不过这 个世界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如果大家都不关心国事,那些独夫 民贼们岂不是更可以为所欲为了?女人家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头儿,大家 和和气气的,打什么劲呢。以后这个世界要是由女人来统治就好了,肯定能少了 许多战争。唐朝有个女皇帝武则天,不是也把国家治理得不错么,虽然她也杀了 些大官,可是如果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而且她当政 的时候,老百姓的生活是挺好的么。
朦胧中,忽然听得有人叫她:“林姑娘,林姑娘!”
黛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秦可卿,她奇怪地问:“大晚上的,你来这里干什 么?”
可卿笑着说:“什么晚上啊,你起来看看。”
黛玉穿好衣服起来,往窗外一看,可不是,太阳老高了,莺鸣翠柳,花舞东 风,居然是一片大好春光。
黛玉更奇怪了:“怎么回事,昨天晚上还在下雪么。”
可卿嘻嘻笑着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现在是神仙啦,变这么个小 把戏还不容易。”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就往外走。
黛玉恍恍惚惚好象是记得有人说过秦可卿当了神仙,就随着她走出了屋门。
外面是个好大的园子,比大观园还要大好多。转过假山,几个穿彩衣的女孩 子正在摘花,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个个都飘飘然有仙女 之态。
那些女孩子看到黛玉,都放下手里的花枝跑了过来:“哇,好漂亮的妹妹呀!” “可卿姐姐,这就是绛珠妹妹么?”“好妹妹,可想死我们了!”
可卿笑着给黛玉介绍:“这个叫痴梦仙姑,这个叫钟情大士,这个叫引愁金女, 这个叫度恨菩提。”
黛玉心里奇怪,怎么这些仙女会知道自己呢,而且管自己叫绛珠,那是雍亲 王福晋给自己起的名字呀,也不好询问,只是规规矩矩地给众人见了礼。
痴梦仙姑拉起黛玉的手:“好妹妹,我们编了几支曲子,给你听听。”说着 拿起琵琶,拨了几下,轻轻唱道:“开辟鸿蒙,谁为清种?都只为明月情浓。趁着 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忠,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黛玉听得一阵心酸,眼圈也红了。心中暗暗琢 磨,这个曲子是什么意思呢?谁为清种,自己和宝玉都是清王室之后么。都只为 明月清浓,莫非是说什么反清复明的事情不成?
钟情大士叹了一口气:“绛珠妹妹,你再听听这个,”说着拉过一支紫玉箫, 呜呜地吹了起来。按着箫声的节拍,引愁金女唱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 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 自嗟呀,一个空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歌声婉转凄凉,黛玉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可卿替黛玉擦去眼泪:“好妹妹,我现在是神仙了,所以咱们也不用讲什么辈 分了,你告诉姐姐,你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黛玉红了脸,慢慢低下了头。
度恨菩提笑着说:“女孩儿家,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羡鸳鸯不羡仙么。”
黛玉的脸更红了。
钟情大士托着黛玉的下巴:“我们都是神仙,能帮你的。你告诉我们,是不是 想和宝玉成亲呢?”
黛玉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卿从案桌上拿起一卷册子,慢慢翻着:“人的缘分啊,十年修来同船度, 千年修来共枕眠。如果缘分不够么,”她忽然停住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痴情仙姑忙凑了过来一看,她的脸色也变了。
黛玉的心“咕咚”一下沉了下去,也顾不上害羞了,焦急低小声问:“怎么, 怎么了?难道我和宝玉没有缘分么?”
可卿同情地把手放在黛玉肩膀上:“妹妹,缘分都是修来的,人不能与命争啊!”
痴情仙姑争辩地说:“可是,难道我们不能想个办法帮帮绛珠妹妹么,她已经 把一生的泪水都献出来了!”
可卿无奈地摇摇头:“不够,不够啊!”
黛玉急了,紧紧地拉住可卿:“姐姐救我!姐姐救我!要我做什么都成!”
可卿凝重地说:“只有一样东西比眼泪更宝贵,就是你的鲜血。”
黛玉坚定地点点头。
可卿看看钟情大士,大士从袖中取出一把六寸来长的匕首,碧玉把儿,黑犀 牛皮的套子,缓缓地递给黛玉。
黛玉拉出匕首,匕首亮得能照见自己的面容。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影子好亲切, 好像在向自己召唤。她笑了,轻轻地说:“宝玉,我来了。”就用力地把匕首插 进了自己的前胸,一阵巨痛,鲜血汨汨地流了出来。
黛玉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自己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胸口 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104)
紫娟被黛玉的叫声惊醒,急忙披起衣服走了过来,点上蜡烛。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看着黛玉又是满脸泪水,“是做恶梦了吧?” 说着从炭炉子上提下水壶,倒了些热水在盆里,又把毛巾浸湿,递给黛玉:“擦 擦脸吧,姑娘。”
黛玉坐起来,也不接毛巾,只是轻轻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疼得好点儿了似 的。紫鹃探过身来用毛巾给黛玉擦去脸上的泪水:“姑娘,胸口疼么?”
黛玉也不答话,呆呆地坐着。她又想起梦中的情景,秦可卿真的成了神仙了 么?那几个仙姑都好漂亮,她们对自己那么亲,莫非自己原来是仙女下凡不成? 可卿说自己和宝玉的缘分不够,就是哭尽了一生的眼泪也不够,难道自己真的是 如此命薄么?
想到这里,黛玉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唉,宝玉呀宝玉,你真是耗尽了我的心 血。她又想起梦中的事情,可卿说:“只有一样东西比眼泪更宝贵,就是你的鲜 血。”然后自己就把匕首插进了前胸。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自己把鲜血 献出来,去换取缘分,莫非是今生不修修来生?自己和宝玉今生就真是有缘无份 了么?那匕首插进自己胸口的一刻好痛,好像疼得要死过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 与其红颜薄命,任人欺凌,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死了的好。自己的鲜血和宝玉有什 么关系呢,莫非可以舍自己的命去救他么?不过,女孩子要是真能为自己的心上 人去死,难道不是很幸福的么?
一丝微笑浮上了黛玉的嘴角。紫鹃大奇:“姑娘,你怎么哭着哭着就笑了起 来?”
黛玉拉起紫鹃的手:“好姐姐,谢谢你多年来照顾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忘 记你!”
紫鹃忽然害怕起来:“姑娘,姑娘,你乱说什么呀!”
黛玉向着她一笑:“没有什么,扶我起来吧,天都要大亮了。”
贾五猛然惊醒,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他用力揉了揉,似乎疼得轻了一些, 怎么回事呢,莫非自己害了心绞痛?
天已经大亮了,外面传来女孩子们的嘻笑声:“再堆高一点!”“这块煤给 他当眼睛吧!”“这根胡萝卜做鼻子正好!”
哦,是小丫头们在堆雪人,那雪一定下得很大了。贾五刚要起来,忽然感到 心口一阵狂跳,跳得自己心慌意乱。怎么搞的,自己从来没有过心脏病么?他突 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林妹妹,别是林妹妹有什么事儿吧?
贾五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袭人拦住了他:“二爷,穿上厚靴子吧, 外面雪有半尺多厚呢。”
贾五胡乱登上靴子,披上斗篷,走出门外。雪停了,小丫头子们已经把院子 里的青石板路扫出来了。走出院门,大观园里一遍银妆素裹,贾五踏着雪向潇湘 馆走去,靴子踏在雪地上嘎嘎响,后面留下一长串脚印。
黛玉正在梳头,隐隐听到踏雪的脚步声,就叫到:“紫鹃,有人来了,去开 门。”
紫鹃笑着说:“姑娘你想什么呢,这么早,又下着雪,会有谁来?”话音未 落,就听到嘭嘭的拍们声。紫鹃一吐舌头,向着黛玉做了个鬼脸:“姑娘你简直 神了,未卜先知啊,这个肯定是宝二爷。”
紫鹃一打开院门,贾五就急着问:“林,林妹妹,林妹妹呢,林妹妹没事儿 吧,”说着三步两步跑进屋子。紫鹃笑着在后面跟着:“姑娘没事儿,二爷这是 怎么了,一惊一咋的。”
贾五直楞楞地开着黛玉,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吐出一团团白雾一句话也说不 出。黛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走过去摘掉他头上的貂皮帽子,又帮他脱去大红斗 篷:“大冷天的,你可跑的是什么呢,看这一头都是汗。”说着拿起毛巾给贾五 擦去额头的汗。
贾五坐在椅子上,喘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妹妹,唉呀, 可,可吓死我了。”
紫鹃笑着说:“二爷,你不是胆儿挺大的么,害怕什么?哎呀,看你的靴子 都湿了。”一边说一边帮贾五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擦擦干,放在炉子旁烤。
贾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们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忽然胸口一阵刺疼,把 我疼醒了。然后就觉得心慌意乱,好像林妹妹要有什么事儿似的,就赶紧跑了过 来,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紫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古人说呢: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 犀一点通。你们呀,是心有灵犀一样痛,我们这位也是,早上惊醒了就喊心口疼。”
贾五一楞,转向黛玉:“妹妹,真有这回事儿,你梦见什么了?”
黛玉一笑,也不回答,慢慢地梳自己的头发,紫鹃过来给她挽上一个高高的 髻。黛玉照照镜子:“宝玉,我们去园子里看看雪景好不好?”
洁白的雪地上,贾五穿着大红斗篷走在前面,黛玉穿着天蓝色的大氅跟在后 面。贾五嘱咐着:“妹妹,你看好了,踩我的脚印,靴子就不会湿了。”
黛玉随口答应着,心里却起伏不定:自己做梦,心口被刺了一刀,怎么宝玉 也会疼呢,看来他不但是自己的知己,心灵也是相通的呢。一朵灿烂的笑嫣浮现 在她的脸上。可是,美好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自己和宝玉的缘分能维持到什么 时候呢?可卿在梦中好像点明了,自己今生很难和宝玉结为夫妻的,想到这里,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贾五看到黛玉笑着笑着就又流泪了,正想说点什么去安慰她,忽然听得大观 院西南角上传来一阵哭叫声。
(105)
大观院西南角的小土坡上。
贾环穿着崭新的皮袍,独自一人,用花匠们的簸箕撮着雪,吭吭嗤嗤地在堆 雪人。
贾环心里好烦,这个乌师爷怎么老往自己家里跑,虽然说是自己的表舅,可 是跟自己的老妈也太近乎了。莫非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里,他嘿 嘿一笑,自己应该留点神儿,以后抓住他们点把柄,他俩还不得乖乖听自己的了 ?这贾府里的人都看不起自己,欺负自己是小娘养的,要是自己以后能把荣国府 这个世袭搞到手就好了,就要狠狠整治他们一下,第一个就是凤姐,还有宝玉, 黛玉他们。宝姐姐对自己好象不错,以后可以娶过来当老婆。
贾环得意地笑着,又想起昨天晚上乌师爷和自己老娘的谈话:
乌师爷(神秘地):告诉你件事儿,先不要对外人说,你们府里的贾赦在雍王 府的牢房里自杀了。
赵姨娘(不相信地):啊?赦老爷?怎么会呢?他是最惜命的人呢!
乌师爷:这里面可能还有文章,我们先不管他。这下子环儿的机会就来了!
赵姨娘:你是说环儿能得了这个世袭?不会吧,赦老爷还有儿子呢。
乌师爷:嘿嘿,这贾赦也是死有余辜,我把他的材料整理了一下,贪赃枉法, 搜刮民才,逼良为妾,私设公堂,逼死人命,皇上一看肯定大怒,决不会让他的 儿子继承。皇上对贾政印象不错,他又是贾妃的爸爸,八成会把荣国府赏给他。
赵姨娘:那,老爷自己当了,怎么会有环儿的份呢?
乌师爷:呵呵,你还不知道贾政的为人,虚伪道学到了极点。他一贯标榜自 己家庭和睦,兄弟之间关系极好。这次肯定要上书说自己悲哀过度,不能理事, 然后要皇上把世袭给自己的儿子。
赵姨娘:那,还有宝玉呢?
乌师爷:贾政最恨宝玉了,而且怀疑不是他的种儿,当然不会向皇上推荐他。 环儿是最有希望的,只怕贾政心疼孙子,要皇上把世袭给了贾兰。
想到这里,贾环叹了一口气,兰儿这个混蛋,得好好坑坑他。那乌师爷为什 么如此关心自己呢?莫非自己是他的儿子?嗯,也有可能,那贾政傻呆呆的,和 自己一点儿也不象,还是乌师爷和自己对路子,满肚子的心眼儿。不过,要让别 人知道自己是乌师爷的儿子,这世袭就肯定没份儿了。这个,自己要是真能把荣 国府搞过来,就先得杀了乌师爷灭口。
雪人堆好了,贾环仔细看了看,这个雪人怎么这么丑,小鼻子,大嘴巴,简 直和乌师爷一个球样儿。他生气地飞起一脚,把雪人的脑袋踢掉了。不料脚下一 滑,正摔在那簸箕上,贾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簸箕带着他“嗤溜”一下 滑到了山坡下。
贾环忽然觉得很好玩儿,就提着簸箕爬上山坡,再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 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一遍一遍地滑着。
贾兰带了个小丫头出来玩雪,看到贾环正滑得高兴,就跑了过来,羡慕地说: “环叔,让我也玩一会儿吧。”
贾环眼睛一瞪, 刚要骂他滚蛋,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要带你玩也行, 你得先干件事儿。”
贾兰连连点头:“什么事儿啊,环叔?”
贾环用手一指:“你看到那边的那个铁仙鹤没有? 你过去用舌头舔它一下, 我就给你玩。”
铁仙鹤光滑滑的,积不住雪,却凝了一层薄薄的霜。贾兰走到近前,犹豫了 一下,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贾兰的舌头马上就粘在了铁仙鹤上。贾兰吓了一跳, 想把舌头收回来,可是那里分得开呢。只觉得舌头越粘越紧,贾环叫也叫不出, 呜呜地哭了起来。贾环得意极了,哈哈地怪笑着。小丫头吓坏了,大声哭叫起来。
宝钗带着莺儿,兴冲冲地来到园子里赏雪。莺儿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了几 色小吃和一瓶洋酒,是一个洋商送给薛蟠的。宝钗想去潇湘馆,找黛玉一起出来 作诗玩,谁知刚一进大观园,就听到哭叫的声音。宝钗一楞:“怎么好像有兰儿 的声音?”她急忙转过身,向着哭声走去。
绕过假山,正碰见宝玉和黛玉走来。宝钗焦急底问:“出了什么事了么?”
“不知道啊,”贾五回答说:“我们也正要过去看看。”
三人刚转过竹林,就看到贾兰挺着脖子,手脚乱动,坑哧坑哧地哭,贾环站 在一边怪笑。贾五又好气又好笑,高喊一声:“嘿!你们闹什么呢!”
宝钗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对贾兰总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见此情景 心疼得不得了,忙赶过去,只见贾兰的舌头紧紧地贴在铁仙鹤上,已经冻紫了。
小丫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宝钗大怒:“环儿!你的心怎么这么黑!”
贾环刚要还嘴,只见贾五狠狠地瞪着他,吓的一缩脖子,转身跑了。
贾兰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快哭不出来了。
宝钗乱了方寸:“怎么办?怎么办呢,莺儿,你快去叫人吧!”
莺儿放下篮子,转身跑去叫人。
黛玉想了想:“兰儿的舌头是冻上的,我们生堆火,把这铁仙鹤烤一下,等 烤热了,他的舌头就分开了。”
贾五心里一动,向着莺儿喊道:“莺儿,你去厨房,要一瓶烧酒,越辣的越 好!”
宝钗一听,忙说:“我这里有一瓶洋酒,你看行不行?”说着把篮子里的酒 拿了出来。
贾五接过来一看,是英国的威士忌,烈性酒。好家伙,两百年前的包装就这 么漂亮。他掏出小刀子,撬开瓶塞儿,空气里泛起一阵酒香。
贾五把酒沿着贾兰的舌头慢慢地倒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贾兰的舌头已经冻得麻木了,但是有几滴酒流进了他的喉咙,他不禁咳嗽起 来。
烈酒里含有大量的酒精,酒精的冰点比水低得多,而且和水可以按任何比例 互溶。酒流过的地方,冰就软了,化了。倒了三四圈儿以后,贾兰的舌头就慢慢 地从铁仙鹤上脱落下来。
贾兰把舌头收回嘴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宝钗忙把贾环抱在怀里:“好孩子,不哭,不哭,”又转向贾五:“你好有 办法呀,怎么想的?”
贾五微微一笑,心说那还是去年跟老爸学的,他的汽车门冻死了,就是用二 锅头酒化开的。
黛玉看看宝玉,又看看宝钗,她发现宝钗看宝玉的眼光有了微妙的变化,一 种平和的关心,不含男女之情的关心。她忽然觉得,宝姐姐好像不是自己的情敌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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