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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16-120)

特务


  康熙看着雍正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鬼鬼
祟祟的?”

  正在这时,老太监夏忠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手里托着金漆托盘,上面放着
一个青瓷盖碗和一个红玉杯:“万岁爷,您该吃药了。”

  夏忠今年七十五岁,已经伺候了康熙六十年了。康熙右手接过玉杯,左手拍
拍夏忠的肩膀:“老夏呀,你怎么又自己来了,让年轻人煎药也是一样。”

  夏忠摇摇头:“他们毛手毛脚的,老奴不放心。老奴老了,能多服伺您一天
算一天了,不瞒您说,我一天不见您心里就没着没落儿的。”

  雍正挑起大拇指:“夏公公的忠心,朝野上下都是佩服的。”

  康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呲牙咧嘴,叫道:“快把老四送来的龙凤大
补酒拿来给我喝几口!”

  夏忠斜看了雍正一眼,对康熙说:“不行啊,万岁爷。前个儿王太医说了,
您的身子现在是虚不受补,不能吃补药,不能喝酒,不能劳累,尤其不能动气。
您怎么都忘了呢?只图一时痛快,吃坏了身体怎么行?还是喝点果子露吧,这个
是麦克从西洋进贡来的。”说着把青瓷碗递给康熙。

  康熙笑着说:“老东西,罗里罗嗦的,也就是你敢驳我。快回去歇息吧。”
接过瓷碗喝了几口,又还给夏忠。

  夏忠接过瓷碗:“老奴那里敢驳您呢,只是想起皇后升天前的教导,不敢不
尽心罢了,皇上平安,老奴死了以后才有脸去见皇后。”说着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康熙和雍正相视一笑。康熙说:“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雍正跪了下来:“父皇恕儿臣无罪,儿臣才敢说。”

  康熙伸了个懒腰,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儿:“你就说吧,别婆婆妈妈的。”

  雍正抬起头来:“您知道,我和十四弟是同母,本来是最亲近不过。可是近
来他行为乖张,犯了和二哥一样的毛病。”

  “和老二一样的毛病?”康熙不信地摇摇头:“莫非他也结党营私,修习妖
法不成?”

  “这个倒没有,不过,”雍正压低了声音:“他荒淫无道,秽乱后宫。”

  “什么?”康熙的火一下子冲上来了,才出了个老二和郑贵人私通的事儿,
老百姓都当笑话看,怎么老十四也——不过老十四是个明白人儿,别是有人陷害
他吧?想到这里,强忍住火:“你这么说有根据么?”

  “有。孩儿半年以前曾得到过一封信——”

  “半年以前?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康熙怀疑地问。

  “唉,”雍正叹了一口气:“孩儿拿到那信以后,就去找十四弟,希望他改
邪归正。谁知道十四弟嘴上答应得挺好,暗地里却在设计陷害儿臣。他指使张广
泗和阿布坦勾结,设了埋伏害了王子服和我大清两万多官兵,却又四处派人造谣
说是儿臣指使年羹尧干的。”

  “哦?有这回事?”康熙一惊,但又一想老十四为人比老四要正派得多,而
且爱兵如子,不大可能陷害自己两万多人,这事儿谁是谁非还得好好调查调查,
就不动声色地说:“那你说老十四和谁私通呢?”

  “回皇上,是和元妃娘娘,贾宝玉就是他俩的孩子。”

  康熙一听只觉得自己头里“轰”的一声,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和自己最钟爱
的春儿呢?不,这不会是真的。但是,内心深处他又觉得这恐怕一定是真的。此
时,他又想起自己那个梦来了:鳌拜,吴三桂,还有那鬼鬼秦六对他说:“皇上,
奴才发现那元妃和十四阿哥私情。”

  这时候,秦六走了进来:“皇上,弘历贝勒求见。”

  康熙摆摆手:“让他进来。”

  弘历进来给康熙请过安,雍正说:“弘历,你那个信封带来了么?给皇上看
看。”

  弘历把一个蓝信封递给康熙。康熙接过来一看,信皮上写着:“大将军王亲
启。”他认得是贾宝玉的字体,那龙飞凤舞的气势和那天他在自己这里写诗的字
体一模一样。

  康熙抽出信笺,里面是一样字体的小楷:

  “父亲大人:

  儿今日进宫,和我母谈了儿的婚事。母亲亦同意娶林黛玉过门。只恐怕夜长
梦多,希望父王能写一封信给贾府,以玉成此事。

  祝父王旗开得胜,

  儿宝玉叩首”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看来老十四和贾妃是真有私情了,还生了个儿子——
贾宝玉。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头顶上一跳一跳的,他愤怒地
喊道:“来人啊,把贾妃和贾宝玉都给我带进来!”

                               (117)

  秦六答应着去叫贾妃,殿里象死一样寂静。

  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走进来:“启禀万岁,大学士张廷玉为您草拟的封十四
阿哥为亲王的圣旨写好了,请您过目。”说着跪下来高高举起红漆托盘,盘子里
面放着一个黄绸子卷儿。

  康熙正在火头子上,把盘子一摔:“不封,不封了!给我滚出去!”

  小太监吓坏了,拾起盘子,跌跌滚滚地爬了出去。雍正心里暗喜,皇上终于
开始恼老十四了。又一想,康熙本是极好面子的人,等会儿责骂贾妃,自己如果
在场,别再迁怒于自己,不如赶溜了的好,于是就说:“请父皇示下,再过三天
就是冬至了,礼部拟了个祭天的章程,按照惯例,是要天子亲自去祭的。您这几
天身体不好,是不是儿臣去告诉他们,今年不祭了吧?”

  康熙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他用右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耐烦地
说:“该祭还是祭么。这样吧,你代我去好了。”

  雍正一听大喜,自己能替皇上去祭天,岂不就有理由向文武百官暗示,皇上
有意传位给自己了?急忙磕头谢恩,带着弘历一起退了出去。

  贾妃和贾五进了养心殿,只见康熙面色铁青,她心里疑惑,忙带着贾五给康
熙磕头请安。

  康熙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们两个来干什么?”

  贾五抬起头来:“皇上,我们有机密事情向您报告。”

  “机密?”康熙又哼了一声:“是有关老十四的机密吧?”

  “是啊,皇上,您怎么知道?”贾妃奇怪地问。

  “嘿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康熙冷笑一声:“你和老十四的事儿,
有多久啦?”

  贾妃一听,如五雷轰顶,面色变得惨白,“我,没,没有啊。”

  康熙一听更火了,站起来指着贾妃的鼻子骂道:“贱人,不要脸的贱人!后
宫三千佳丽,谁都知道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可是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被着我去偷人,嘿嘿,还偷了我的儿子!”

  贾妃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没,没有,我没有。”

  “没有?”康熙吼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我问你,”他用手指
着贾五:“他是谁的儿子?”

  贾妃越来越慌张了:“这,这……”

  康熙走到贾妃跟前:“说呀,你倒是说呀?嘿嘿,说不出来了不是?你们养
的好儿子还想请老十四给他找个好老婆呢!”说着把贾五给十四阿哥写的信伸到
贾妃面前:“你好好看看这个吧!”

  贾妃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泪水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贾五凑过去一看,坏了,自己写的信怎么落到皇上手里了呢?

  康熙看着贾妃,眼睛里都冒出火来了:“好你个下作的小娼妇!你现在还有
什么话说?”

  看着大怒的皇上,贾妃倒冷静下来了。她早知道自己和十四阿哥的秘密迟早
会有被发现的一天,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她给康熙磕了
一个头,淡淡地说:“皇上对臣妾恩重如山,可是臣妾自信也对得起皇上。宝玉
确实是臣妾和十四阿哥的孩子,可是臣妾也问心无愧。”

  “什么?问心无愧?好你个无耻的小贱人!”康熙暴怒之下,狠狠地抽了贾
妃一个嘴巴,鲜血顺着贾妃的嘴角汨汨地流了下来。

  贾五抢上一步护住贾妃,指着康熙叫道:“你干什么打人?你才是无耻!”

  康熙冷笑一声:“好,好,你现在是我的皇孙了,居然连爷爷也敢骂。你倒
是说说,我怎么无耻了?”

  贾五针锋相对地说:“你七十来岁的人了,却强迫几千名十来岁的小姑娘进
宫服侍你,毁了人家的一生,不是无耻是什么?”

  “这个,”康熙吼道:“我是皇上!”

  “皇上是人,那么小宫女们就不是人么?你自己说的要‘以一人奉天下,不
能以天下奉一人’,你搞变法,也强调天赋人权,我也一直以为你是真心要改革,
要为中国,为中国的老百姓开创富民强国的万世基业。可是如果你为了自己的私
欲,能牺牲成千上万女孩子的青春,那么当改革触动你的利益的时候,你自己就
会亲手葬送变法改革。”贾五毫不放松地说。

  贾妃看看贾五,哀求地说:“宝玉,你不能这么对皇上说话呀。”

  康熙看看贾妃,又看看贾五,心中隐隐觉得贾五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是贾妃
是自己最心爱的妃子,老十四是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居然背着自己私通。他渐渐
地由愤怒转到悲凉,唉,自己的妃子和儿子都靠不住,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靠得
住了。康熙只觉得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贾妃一见吓坏了,连忙把康熙搀扶到龙床上,高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
啊!快传太医!”

  秦六噔噔地跑了进来,看了看,又急忙跑出去叫太医。

                               (118)

  不一会儿,秦六带着雍正匆匆地走了进来,一个穿太医官服饰的小胡子跟在
后面。

  雍正跪在昏倒的康熙面前:“父皇,父皇,您怎么了?”看康熙没有反应,
忙又转向那小胡子:“李太医,快过来诊脉!”

  那小胡子向康熙磕了个头,拿起他的手腕放在小枕头上,凝神诊脉。

  贾妃悄悄地问秦六:“怎么平常给皇上看病的王太医没有来?这李太医行么
?”

  “王太医出事儿了,”秦六小声说:“有人告他和梅翰林勾结天地会的叛逆,
想要造反,雍王爷昨天把他下在大狱里了。”

  “啊?怎么会呢?王太医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人,”贾妃忽然打了个哆嗦,她
想起来三天前,王太医给康熙诊过脉之后,悄悄地问她:“皇上最近是不是在吃
什么春药呢?”她听了很奇怪,就说:“没有啊,皇上已经有一年多不近女色了,
每天晚上都是独宿。”王太医不解地摇摇头说:“那就奇怪了,皇上的病是外强
中干之象,明明是吃了什么极霸道的药,把精髓都吸干了。如果不是春药,难道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她更奇怪了,问道:“难道什么呢?”王太医想了想
说:“除了我开的方子,皇上有没有吃什么补药,补酒,金丹什么的呢?”她说:
“没有啊。对了,除了每天早上喝一杯四阿哥送来的药酒。”王太医左右看了看
说:“您拿来我瞧瞧。”她把那瓶药酒拿给王太医,王太医闻了闻,倒了几滴在
绵纸上,用舌头舔了舔,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娘娘,请您告诉皇上,以后
千万不要再喝这个酒了。”她听了心里很害怕,也不敢细问,只是事后告诉夏忠
和秦六,以后再不要让皇上喝四阿哥送来的药酒了。怎么现在王太医被老四抓起
来了呢?莫非是有人告诉了老四这件事儿?老四要杀他灭口?

  这时,八阿哥和张延玉,马齐,贾雨村,隆科多也都闻讯赶到了,默默地站
在一边,看着李太医给康熙诊脉。

  过了好一会儿,李太医才站了起来:“诸位大人,皇上是急火攻心,迷失本
性。这本来不算什么大病,只是皇上年事已高,不能用骤然清凉解气通窍之药,
怕反有虚脱之虞。只能用缓性药固本扶元。恐怕皇上还要继续昏迷几天才能醒过
来。”

  “皇上的病不要紧么?”八阿哥焦急地问。

  “王爷,您是明白人,”李太医恭恭敬敬地说:“皇上操劳过度,这病也不
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药吃不吃还是两可,尤其重要的是要好好保养,不能操心,
不能动气。总而言之,这一冬是不相干的,等过了明春,就可望痊愈了。”

  八阿哥心里一惊:这就是说皇上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去了。得赶快派人通知
老十四,把西疆战事安排一下,尽快赶回来。

  马齐眉头紧皱:“现在偏偏有好几件大事,改革吏治,科举改革,南疆苗人
叛乱,贝加尔湖附近老毛子又在挑衅,都要等着皇上拿主意呢。”

  “是啊,是啊,这都是刻不容缓的事儿,”贾雨村说:“不过,既然皇上已
经答应了让雍王爷替皇上去祭天,可见皇上对雍王爷的倚重。我看,不如就请雍
王爷代为操劳几天吧,皇上想必也是同意的。”

  “不妥,不妥,”八阿哥摇摇头:“这几件事儿原来皇上都是一直交给十四
弟主持的,不如马上派人去叫十四弟回来。”

  “不过,只恐怕缓急不济吧?”张延玉愁眉苦脸地说:“就是马上派人去青
海,大将军王也得二十天以后才能到京呢。”

  “是啊,是啊,”贾雨村连连点头:“何况太医说了,皇上过几天就醒过来
了,我们到那时可以再请示皇上么。如果大将军王离开前线,西疆被阿布坦乘虚
而入,吃个败仗,皇上醒过来了一听,肯定会大为生气。眼前皇上这个病就怕气
着了,岂不是更糟糕了?”

  “有道理,”隆科多说:“眼下最主要的是别让皇上着急动气,一切事情都
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雍王爷老成持重,足以胜任。”

  众人都沉默了。雍正哈哈一笑:“既然承蒙各位推荐,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那我们就出去商议一下对策吧。”说着带着众人出去了。

  贾妃看着出去的雍正,长叹一声,拉住贾五的手:“宝玉,我们恐怕是凶多
吉少了。你赶紧出京城躲一躲吧。对了,你去青海吧,告诉你爹一声,叫他提防
点儿。”说着把王太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贾五。

  贾五吃了一惊,原来雍正是要暗杀康熙篡位啊。他想了想,对贾妃说:“那
您呆在宫里太危险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贾妃摇摇头,流下泪来:“不行,我要留下来照顾皇上,揭露老四的阴谋。
再说啦,”她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要走了,皇上肯定会生气,如果气死了,我
怎么对得起皇上?就是辩解不清,皇上那么仁厚,最多把我打到冷宫里去,不会
杀我的。而且,宫里跑了个妃子,老四肯定会全城大搜捕,那时怕就连你也走不
了了。”

  贾妃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下一个青磁酒坛和一个小小的白玉瓶,把坛里的
酒倒了些在玉瓶里,然后把玉瓶交给贾五:“你把这个交给十四阿哥,哦,就是
你爹,让他找高人查看一下有没有毒。这就是老四给皇上喝的药酒。”

  贾五点点头,把玉瓶揣进怀里。

  贾妃忽然一把抱住贾五大哭起来。大颗的泪水从她胸前坠落,落到她项链上
拴着的小绿玉佛像上。贾五认得那个佛像,是个奇怪的老太太给他的,说是可以
辟邪,他又送给了贾妃。

                               (119)

  荣国府西厢房。

  赵姨娘歪坐在太师椅上,洋洋 得意地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银票子:“这么多的
钱啊,这么多的钱啊!”说着就在那叠子银票上亲了一下。

  “呵呵,”乌思道站在一边笑着说:“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烧包劲儿的,
几两银子就把你美成这个样子。”

  “几两?开什么玩笑!这是一百六十万两呢!”赵姨娘眉开眼笑地把银票揣
进怀里。想了想,又掏了出来,塞进褥子下面。又想了想,还是不妥,又翻出来,
打开衣柜,放在柜子最底下,又锁上一把黄铜大锁,才算放了心。

  贾环笑着说:“娘啊,你放在箱子里,万一被贼偷了怎么办?被老鼠咬了怎
么办?不如交给我去放印子钱,一年能有两分利呢。”

  “不行,不行,”赵姨娘把头摇得像拨啷鼓似的:“要是被人骗呢?我是穷
怕了,真是穷怕了。唉,想前些时候你舅舅死了,归里包堆儿的只有二十两银子
送葬,连念经的和尚都清不起。现在好不容易翻身了,当家做主了,我得把钱看
得牢牢的。”

  乌思道说:“看你个小气样子,你们贾府家大业大,捞钱还不容易?”

  “哎呀,你不知道,这个府里的钱,早都被凤丫头她们两个偷裹到娘家去了,”
赵姨娘气呼呼地说:“前个儿我去查公家的帐,你猜怎么着?只剩两万多银子了,
该的债反而有五万多。气得我去和贾政那个老鬼说,要他审审凤丫头,谁知道那
个老鬼他躺在床上说自己病重,什么也不敢管。”

  “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么,”乌思道感慨地说:“你们贾王史薛这北京四大豪
富风光了这么久,也该败落了。”

  “呸!你个乌鸦嘴!”赵姨娘深情地抚摸着装银票的柜子,“环儿刚袭了爵
你也不知道说点儿吉利话!别的我不懂,反正我知道有银子就败不了!”

  “环儿啊,”乌思道转向贾环:“你收了薛家两百万的银子,也该去疏通一
下薛大傻子的事儿了。不能光拿钱不办事儿啊。”

  “嗨,别提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个事儿呢,”贾环懊恼地说:“花了四
十万,好不容易把顺天府上下都打点了。可是贾雨村这混蛋死活不松口,说他死
去的夫人对他恩重如山,不为小舅子报仇对不起夫人。”

  “嘿嘿,”乌思道冷笑一声:“他和他小舅子关系极差,老婆一死就把小舅
子撵出了家门,这套鬼话能骗谁?我看啊,他是因为原来欠你们贾家的情分太多,
现在看贾家不如从前了,想乘机和你们划清界限罢了。”

  赵姨娘发起愁来:“如果你们救不出薛大傻子,那薛姨妈肯定会来要银子。”
她用两手护住那柜子:“那时你们去应付,我是无论如何不把钱吐还给她的。”

  “别着急,别着急,我们从长计议,”乌思道沉思地说:“那贾雨村胃口极
大,就是把这一百六十万都给了他也未见得行。”

  赵姨娘一听急了:“我的银子!谁也不给!”

  贾环灵机一动:“不如我们把宝姐姐说给贾雨村做续弦,让他们两家化干戈
为玉布,不就行了?”

  乌思道噗哧一笑:“你这个没学问的孩子,那叫干戈为玉帛。”

  “对呀,对呀,我们做这个媒吧。”赵姨娘热心地说:“那贾雨村现在正走
红,结了亲戚对咱们也有好处。”

  “这个么,”乌思道一边想一边说:“薛大姑娘才貌双全,家里又有钱,京
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都知道,贾雨村那个色鬼想必也听说过。不过贾雨村已经五十
多了,薛大姑娘还不到二十,年甲怕不大般配吧。”

  贾环自从宝钗婉言拒婚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现在有机会把宝钗说给心狠手
辣,满脸疙瘩肉的贾雨村,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无论如何也要办成这件事儿。
他想了一想,对乌思道说:“您还记得贾雨村书房里的对联么?”

  乌思道一贯以记忆超人自傲,听贾环这么说,略一思索,就摇头晃脑地背了
起来:“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对呀,”贾环拍着手说:“这岂不是早预定了宝姐姐要嫁给贾雨村么?他
的表字就叫时飞。”

  乌思道恍然大悟:“有理,有理。那贾雨村是个假道学,尽管想娶薛姑娘,
表面上也冠冕堂皇地做作一番。有了这个话把儿,他有了台阶儿下,肯定是会答
应的了。就是不知道薛姑娘那里怎么样。”

  “宝姐姐么,”贾环得意地笑了:“她表面上也是个道学,三从四德。只要
咱们说动了薛姨妈,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么,她就是心里不愿意,嘴上也说不出
来。再说了,又有舍身救兄这么个大帽子扣着,还怕她不乖乖地嫁过去?”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悄悄地走了进来,对赵姨娘说:“回奶奶,薛姨妈来了。”

                               (120)

  贾五从神武门悄悄溜了出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呢?自
己的身世被揭穿了,眼看贾妃和十四阿哥就都要倒楣了,变法改革的事儿八成也
要泡汤了。几个月来,他越来越觉得贾妃和十四阿哥就像自己的亲爹娘一样,不
由得为他们担心起来。

  “唉,要是我昨天进宫就好了,”贾五骑上红鬃马,长叹一声:“先下手的
为强,后下手的遭殃,要是昨天把老四勾结年羹尧在前方杀害自己的将士,谋害
十四阿哥的事儿告诉皇上,皇上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识破老四的野心,那老四再
说什么,皇上也不会轻易相信了。谁想到就晚了这么一天,让老四先告了刁状,
形势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好马上离开北
京,去青海找十四阿哥,再商量办法。老四给皇上下毒的事情已经被王太医发现
了,只恐怕他狗急跳墙,乘着皇上昏迷这几天,下毒手害了皇上,那就全完蛋了。”
想到这里,贾五打了个冷战,事不宜迟,自己得赶快出发。

  贾五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红鬃马长嘶一声,沿着后海飞跑起来。“可是林
妹妹呢?弘历还在逼婚呢,自己走了林妹妹怎么办?要么,就带林妹妹一起走?
可是林妹妹身子弱,一路几千里的风霜怎受得了?就是受得了,又得耽误多少时
间呢?”

  一进大观园,贾五跳下马,就一溜小跑奔潇湘馆来。黛玉不在,雪雁告诉他,
林妹妹去梨香院宝姐姐那里去了。

  原来自从薛蟠又打死了人,薛姨妈就又带着宝钗和宝琴搬回梨香院来住了。
一是怕薛蟠那班狐朋狗友上门来罗嗦,二来是为了找贾环,要他去托人说情也方
便着点儿。

  贾五一进梨香院,就看见黛玉,宝钗,宝琴三人坐在堂屋里说话儿,做针线。
贾五向着黛玉一笑,然后对宝钗说:“宝姐姐,薛大哥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么?”

  “唉,别提了,”宝钗眼圈一红:“我妈求爷爷告奶奶的,花了两百多万银
子,还是救不出他来。现在王家和史家的面子也都大不如以前了,你们贾家又是
环儿当家了,墙倒众人推,原来主动跟咱们套近乎的人,现在咱们找上门去都爱
搭不理的。”

  “哼,这个世道尽是小人,用得着的朝前,用不着的朝后。”宝琴愤愤地说。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啦,”黛玉摇摇头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
局局新。”

  “国事,家事,兴旺衰败都是有定数的,”宝钗擦了一把眼泪:“我哥哥那
么胡闹,我早就知道迟早祸事要来,也不奇怪。可是那梅翰林家,教子是极有方
的。本来说好了过了年就娶琴妹妹过门儿的,怎么忽然就被雍王爷派人抓走了呢
?”

  贾五看看宝琴说:“我听说主要是因为王太医出了事儿,梅家和王太医交往
甚密,才吃了挂唠儿,我看很快就会放出来的。”

  宝琴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真是伴君如伴虎,我早就劝过他们,及早退
隐林下算了。”说着铺开纸,提笔写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
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
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
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黛玉看了不住叫好。宝钗苦笑一下:“妹妹,你倒豁达,和那梅公子真是一
对儿。”

  “怎么,你见过梅公子么?”贾五问。

  “在金陵的时候,梅家和我家是邻居,那梅公子从小儿是和我们姐妹一起长
大的。”宝钗说。

  “哦,敢情还和琴妹妹是青梅竹马呢。”黛玉笑着说。

  “可不是,他俩从小就爱在一起玩,不答理别的孩子们。玩的倒也别致,一
个说自己是罗贯中,另一个说自己是司马迁,抱着两本大书,说是他们俩写的。”
宝钗回忆说。

  莺儿正好走进来,听了就笑着说:“可不是,我也记得呢。他们还给自己起
号呢。那梅公子名叫梅溪,是青岛人,舅舅家又姓孔,他就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东
鲁孔梅溪。那时候琴姑娘还小呢,梅公子就给琴姑娘起了个号叫琴溪。”

  宝琴的脸红了,笑着骂道:“死丫头,偏偏就你记得清楚!”

  贾五听了一楞:孔梅溪?琴溪?这两个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说过么。

  宝钗笑着说:“我这个妹妹呀,从小就爱舞文弄墨,总讲要著书立说,现在
还天天写日记呢,把我们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了。”

  “假王室学?”黛玉打趣地说:“不管真假,你把王室写进去,不怕文字狱
么?”

  “这个,”宝琴想了想说:“我把真事隐去,编一段有趣的故事。第一件,
让它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让它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别人抓
不住把柄,或许能被放一马也未可知。”

  贾五听了暗笑,利用小说进行反革命活动,敢情从清朝就有了。

  “不过,那你也得用个假名字吧?自从宝兄弟把我们诗社的诗词传出去以后,
你也芳名远播,知道你这薛宝琴的人怕有半个北京呢。”宝钗说。

  “你再起个号吧,”黛玉建议说:“薛宝琴三个字掉换一下,就叫,包雪琴
如何?”

  “不好,不好,”宝钗连连摇头,“我家管家老包头儿的女儿就叫包雪琴。”

  “要不,我就姓曹好了,我舅舅家姓曹,在江南当织造呢,”宝琴笑着说。

  “曹雪琴,曹雪琴,”黛玉念了两遍:“好是好,只是一听就是女子之名。
干脆,你改成草斤的芹吧,又文雅,又不露脂粉气。”

  “曹雪芹,曹雪芹,妙!”宝琴拍手笑道:“好,以后我写书就用曹雪芹这
个名字。”

  贾五听了大吃一惊,不由得多看了宝琴几眼。莫非这绝世之作的红楼梦,竟
然是这个文弱的漂亮小姑娘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