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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26-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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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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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看着远去的麦克,贾五不禁觉得有些内疚:这一路上全是雍正的探子岗哨, 麦克又是个外国人,大鼻子,蓝眼睛,扎眼得很,很难不被拦截。再说麦克武功 也不行,会的那两趟子英国拳法,碰上了高手恐怕是不堪一击。唉,自己恋着林 妹妹,把这么危险的事儿叫麦克去顶缸,这事儿实在办得有点儿不地道。麦克爱 探春爱得昏了头,可能全都没有想到这些,只想到了如果立了功,娘娘就会把探 春嫁给他,也真是条痴情的汉子呢。想到这里,贾五暗下决心,等麦克回来,无 论如何自己也要撮合他和探春的亲事。
麦克骑着贾五的白马在暮色中出了西直门,放马越跑越快,连夜绕过了保定 城,天亮时已经到了定县境内。人困马乏,看到官道西边大柳树下远远地有一家 小酒馆,麦克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马:“马兄啊马兄,真是辛苦你了了,你我 去那酒家小憩一下如何?”说着就向酒馆缓驰而去。
才下官道,只见前面酸枣林中窜出三个人来,拦住他的马头。为首一人看来 才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副贵公子哥儿的打扮。后面两个人膀大腰园,一看就是练 家子。麦克勒住马,向着三人一抱拳:“诸位仁兄,小生初到宝地,不识道路, 若有冒犯,请多原谅。”
那贵公子嘿嘿一笑:“洋鬼子,你从马上下来,小爷要搜查。”
麦克笑着说:“小生早就想交接几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好汉,今日见到 诸位,幸何如之!不巧的是小生有要事在身,不能久陪。这里有二十两银子,送 给诸位买杯水酒,聊表敬意。”说着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那贵公子一见大怒,骂道:“臭洋鬼子,你把小爷当了劫道的土匪啦!告诉 你,小爷就是雍亲王府的弘历贝勒,奉了王爷的将令,盘查出京的探子。你老老 实实地让咱家搜一下,免你一死!”
麦克一听说是弘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怕就怕的是碰上雍亲王的人, 还偏偏就堵在这儿了。自己怀里还揣着给十四阿哥的信呢,被搜出来岂不是就糟 了?他在马上向着弘历深施一礼:“原来是雍亲王府的贝勒,失敬,失敬,小生 仰慕久矣。”说着猛地一提缰绳,那马长嘶一声,转回头去,又上了官道,向南 飞驰而去。
弘历冷笑一声,打了个唿哨,从小树林里窜出一匹乌骓马,身长一丈,头高 八尺,周身毛色油黑发亮,没有半点杂毛,只有四个蹄子是白色的。弘历一纵身 上了乌骓马,顺着官道追了下去。
那乌骓本是大宛进贡来的,千里马中有名的“四蹄踏雪”。麦克的白马虽然 也是好马,但是哪里是乌骓马的对手,再加上又奔波了一夜,力气也快用尽了, 没有几个起落,就被乌骓马赶上了。
看看跑到马头接马尾,弘历一探身,用手里的鞭子向那白马的后蹄上一卷, 然后又努力向后一扬。白马后蹄被绊,一声惨叫,摔进了路边的沟里。
麦克从马身子刚下面爬出来,弘历已经下了马,站在他的对面。今天看来是 不能善了了,麦克探了一口气,摆个架式在弘历面前晃了一下,一个右钩拳就打 在了弘历的下巴上。弘历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那弘历的武功本是不错,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西洋拳击,那西洋拳击的路数又 和中国武术完全不同,这才着了道道,不由得又恼又气。弘历怪叫一声,扑上来 和麦克打在一起。
三两个照面以后,弘历就看出名堂来了。那拳击术上半身连番进攻如急风暴 雨,可是下半身却门户大开,全然不设防。他灵机一动,卖个破绽,等麦克的拳 头打过来,自己上身用个“金刚铁板桥”向后一倒,就势飞起左腿,一脚踢在了 麦克的小肚子上。
弘历的靴子上装有铁头,麦克“哎哟”叫了一声,疼得弯腰蹲在了地上。弘 历一伸手,点了他的肩门穴,麦克顿时翻倒在地。
麦克恨恨地看着弘历,骂道:“身为武人,岂可不守规则,击人腰带以下, 况且用足踢,真真无耻之尤也!”
原来那西洋拳击的规矩是不准打腰带以下。弘历哪里懂这个,还因为麦克是 骂他在靴子上装铁头的事儿,就洋洋得意地看着麦克说:“无耻?这算什么无耻 啊?小爷干过比这无耻的事儿多多了。你小子别看人高马大,武功比我可差远了, 还想动手,不是猫舔虎鼻梁么?”说着就伸手从麦克怀里把那封信掏了出来。
“大将军王亲启,贾宝玉封,”弘历念着信皮,不由得高兴起来:“真是给 十四叔送信的。好,我这一夜的辛苦没白费么,父王真是料事如神。等我把这信 交给他,少不得又要大大称赞封赏一番了,”说着就要把信往自己怀里揣。忽然 又想起来:“慢着,我得先看看这信里说的是什么。万一要说了自己和黛玉被掉 了包儿的事儿,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到这里,就拔出小银刀子要 去拆信封。
刚拔出刀子,只见麦克充满仇恨地看着他。“这洋鬼子不能留,留下迟早是 祸害”。弘历把信放在地上,举起刀子,向着麦克走去。
麦克长叹一声,仰天叫道:“悠悠苍天,彼何人哉!探春小姐,今生不待待 来生!”
弘历冷笑一声:“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呢,嘿嘿,跟你的情人去阎王爷 那里相会吧!”说着狠狠地向着麦克的心口刺去。
(127)
麦克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刀尖离他越来越近,在他胸前停住 了。他的肌肤似乎已经感到了刀锋泛起的寒气。他睁大眼睛望着蓝天,天上的白 云中似乎映出了探春的面容,他不由得笑了。
弘历狞笑着,“好小子,死到临头你还敢乐,看小爷把你的心挖出来!”说 着,一条腿跪下,用刀子在麦克胸口上一比。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当”的一声响,弘历手腕一麻,银刀飞出了三尺开外。
“妈的,什么人,竟敢挡老子的道路!”弘历骂道。转头一看,一颗围棋子 大的小石头正在地上滴溜溜地转。这么小的一块石子居然打飞了我的刀子,看来 此人武功够厉害的呀!弘历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嘿嘿,是我干的,你准备怎么样?”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弘历抬头一看,是一个蒙面的黑衣少女,身材窈窕,一手插腰,一手拿着马 鞭,正站在小土坡上向他冷笑。
晴雯自从上次在十四阿哥府里和宝玉告别之后,就直奔长白山而去,费了好 大气力才找到了千年首乌和白年老参,又向猎户们买了新鲜熊胆和虎须,心里高 兴得不得了。有了这几味药,师傅的病就可望痊愈了。路过北京,忍不住又去贾 府看望宝玉,谁知道在窗外一看,宝玉正坐在林姑娘床前念诗呢,只听得他忘情 地念道:
“啊,我爱你,黛玉!
啊,黛玉,我爱你!
你是我来生的梦, 你是我今世的情, 你是我心中的火, 你是我火中的生命!”
晴雯只听得脸红心跳,转尔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虽然她知道宝玉和黛玉好, 自己心中也早有了以后三人一起生活的念头,可是没有想到宝玉居然爱黛玉爱到 这种地步,比对自己的爱怕是还要深得多呢。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也懒得见宝玉了,悄悄地离开了贾府,信马由缰地出了北京城。
走了一段,晴雯又觉得后悔起来,好不容易看到了宝玉,怎么也应该上前说 几句话呀,况且林姑娘和自己也一直不错。宝玉可能是因为林姑娘病了,才和她 说那些肉麻兮兮的话。自己有病的时候,他不是也和自己说过相似的话么?唉, 算了,原谅他吧,可是现在已经越走越远了,等下次进京再去找他吧。
过了定县,忽然见两骑马追逐着擦身而过,后面一匹马雄伟彪悍,和自己骑 的雪花驹不相上下,不由得心中大奇,就悄悄在后面跟了下去。跟了一段,见两 人厮打了起来,她就躲在小山包后面看着。听到弘历说“大将军王”,“十四叔”, “父王”,她心里一惊,这人莫非是弘历?仔细看看,确实和贾宝玉长得相仿佛。 晴雯早已知道了弘历是自己的表弟,不禁暗暗叹气:你也是一表人材,怎么偏偏 心眼儿那么黑呢?
晴雯本是最爱打抱不平的人,听麦克叫探春的名字,此人一定和贾府颇有渊 源,当下更无迟疑,拣起一块石子就打飞了弘历手里的刀子。
弘历一见是个漂亮姑娘,顿时胆子壮了起来。他站起身来,笑着说:“小姑 娘,你怎么一个人赶路啊?这路上怕不安全,这洋鬼子就是劫道的,撞到我手里, 算他倒霉了。你去哪里呢?跟我一起走吧,保险你没事儿!”
晴雯微微一笑:“这么说,你的武功很厉害了?”
“当然!”弘历一挺胸脯:“你听说过江南八侠中的大侠了因和尚吧,他就 是我的师傅!”
听到了因的名字,晴雯眉头一皱,说道:“好吧,如果你能胜过我,我就跟 你走。”
弘历一听大喜,因为对方对自己有意思了,双手一抱拳:“请姑娘指教,” 说着左手虚晃一下,右手五指成钩,一招“金龙探爪”向晴雯胸前抓来。
晴雯见他招式用的下流,心中大怒,把马鞭往地上一插,右手叼住他的手腕, 左手手指在他右胳膊的曲池穴上一弹。
弘历只觉得右手一麻,顿时整个右臂都动不了了。他大吃一惊,居然一个照 面不到,自己就败落了。忙退后几步,蹭到自己的乌骓马旁边,想起还应该交代 几句场面话,就吼道:“好,算你厉害!有种你就留下个万儿来,小爷自会去寻 你!”
晴雯拔起马鞭:“好啊,你回去告诉了因,就说四娘问大师兄好。再告诉你 爹,如果他再滥杀无辜,总有一天我会给老百姓们报仇!”
是吕四娘!弘历吓了一跳,知道今天自己是讨不了好的了,也顾不上地下的 那封信了,急忙爬上马,没命地逃走了。
弘历点穴的功夫还不到家,这时,麦克的穴道已经自己解开了,他挣扎着爬 起来向晴雯道谢。
晴雯从地上拾起那封信:“你是要去替宝玉送信么?”
麦克吱吱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晴雯笑着说:“你放心,我和贾府是老朋友了,宝玉,探春都跟我熟得很, 连三姑娘探春的丫头侍书都是我的好朋友呢。”
麦克一听晴雯连侍书都认识,再说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就一五一十地把康熙病重,雍亲王大肆捕捉改革派人士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补充 说:“宝玉觉得只有十四阿哥马上回来,才能挽回大局。”
晴雯皱了皱眉头:“这封信这么重要,你现在又受了伤,这一路上又不太平。”
麦克这才觉得脚腕子火辣辣地疼,是刚才从马上掉下来摔的。他叹了一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晴雯想了想,自己师傅得的是偏瘫,慢性病,一天两天的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这雪花驹是千里马,三天之内就能赶到青海。把信交给十四阿哥以后,从青海再 有两天多就能赶回峨嵋,也不至于耽误师傅的病。想到这里,她对麦克说:“这 样吧,我替你跑一趟。你回去告诉宝玉,就说四娘说了,保证三天之内给他把信 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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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能下地了,第三天就能在园子里走动 了。大家都心里奇怪,那么弱的身子骨儿,平时吹了风都要躺上十天半月的,怎 么这次发了高烧,倒比探春还好得快,探春的身体比她壮多了么。只有黛玉自己 心中明白,听了宝玉自我表白的爱情诗以后,自己多年疑虑一扫而光,抑郁的心 情骤然开朗,就像久旱的小草忽然得到了雨露浇灌,生命力一下子焕发了起来。
贾五吃过饭来看黛玉,看在脸上,喜在心里,高兴地问:“妹妹身上可大好 了么?”黛玉笑着点点头,看看周围无人,悄悄地对贾五说:“要不,我们今天 晚上就走——”说着自己的脸先红了。
贾五看着黛玉,想了想:“要不,就明天吧,你再好好养一天,反正麦克已 经把信送出去了,我们不着急啦。”
正说着,紫鹃已经把药煎好端了上来:“哎呀,二爷也在呀。这回的大夫可 真不赖,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姑娘病好得这么快的可得好好谢谢他。我刚才看见三 姑娘了,走路还打晃儿呢。”贾五把药接过来,尝了尝冷热,亲自服侍着黛玉喝 了药,又嘱咐她好好睡个午觉,自己悄悄走出了园子。
天上彤云密布,好像又要下雪了。贾五溜进小书房,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盘算着明天和黛玉出逃的事情,要把每个细节都安排好,一定要考虑周全,一定 不能出差错,否则林妹妹就身败名裂了。
门外隐隐听得有人说话:“你们看见宝二爷了么?”“看见了,刚刚从园子 里出来,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是探春的声音,贾五忙站起来,走出门口,只见 挑琴扶着探春,正在太阳地里张望。
“三妹妹,”贾五笑着说:“你们在晒老爷儿啊?找我做什么?挑琴姐姐也 来啦?”他忽然想起挑琴是贾妃的贴身侍女,心里一惊:“娘娘还好吧?”
“现在还好,现在还好,”挑琴搀着探春进了书房,让她坐下,自己回身把 门关好,“宝二爷,您怎么还没走啊?”
“走?他要去哪里?”探春奇怪地问。
“唉,这个说来话长,”挑琴忽然想起来探春还不知道宝玉身世的秘密,只 好含混地说:“就是啊,他积极参加变法,得罪了雍亲王,大将军王又不在京。 怕雍王府派人来抓他。”
“哎呀,二哥,”探春担起心来,“他是个有了名的心毒手狠,你怎么偏偏 得罪上他了呢,快出去躲躲吧。”
贾五笑一笑:“是啊,我过两天就走。”又转向挑琴:“挑琴姐姐,皇上的 病好点儿么?宫里有什么事儿么?”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挑琴眉头紧锁:“皇上的病倒是好了点儿,昨个 还喝了点儿参汤,就是神志还不清醒。宫里这两天出了好几件奇怪的事儿,先是 大内总管忽然得暴病死了,然后侍卫营的统领又失踪了。今个儿雍亲王命令赵昌 任大内总管,了因和尚任侍卫营统领。”
“赵昌?不就是赵姨娘的弟弟么?”贾五奇怪地问:“他的资格,能力都不 够啊,”说了才觉得失言,看了看探春:“对不起,三妹妹。”
探春叹了一口气,“唉,他那两下子我也知道,爬得太高了,怕也是祸不是 福呢。”
“还有奇怪的呢,”挑琴说:“他俩一上任,就把皇上身边的太监,侍卫全 都换成新人了。现在皇上身边的太监都是在雍王府训练过的,那侍卫则都是关外 三十八牛录调来的人了。”
“啊?”贾五心里一惊:“莫非他想对皇上……”
挑琴点点头,“娘娘也怕这个,所以让我来看看你走了没有,如果还没有, 就赶快去找十四阿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贾五,“叫他马上回来,如 果晚了,怕皇上的命也难保。”
贾五点点头,把信收进怀里:“其实我已经让麦克去给大将军王送信去了。”
探春一听麦克的名字,不由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有人敲门:“宝二爷,麦克少爷找您。”
贾五一惊,忙打开门,是茗烟和麦克,麦克混身是血。
贾五挥挥手让茗烟退下,自己把麦克搀到房中坐下:“怎么?出事儿了?”
探春刚要回避,一看麦克的狼狈样子,不由得站住了,关心地问:“你怎么 了?”
麦克一见是探春,大喜过望,也不觉得身上疼了,笑嘻嘻地说:“还好,小 弟有幸不辱使命。”于是把自己如何夜出北京,如何碰上弘历劫道,自己如何打 了弘历个满脸花,弘历如何卑鄙不守规矩,用脚才赢了自己,自己如何英勇不屈, 说到关键之处,添枝加叶,只听得探春的心砰砰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麦克后来说到吕四娘现身,救了他,而且自愿替他去青海送信,并且让他问 候宝玉,大家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探春看看贾五,奇怪地问:“二哥,你怎 么认识吕四娘呢?人家可是有名的剑侠呢!”
“这个呀,”贾五笑道:“有机会我给你引荐一下,说不定她也认识你呢。”
“兄长所言极是,”麦克笑着说:“那吕四娘说她和三小姐是好朋友,而且 还认识侍书呢。”
“哦?”挑琴笑着问道:“我和侍书比亲姐妹还亲,她的朋友我没有不知道 的。那么这个吕四娘,也应该认识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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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麦克和挑琴,贾五心乱如麻。看来京城这两天就要出大事儿了,怕皇 上的性命也难保。晴雯对京城的情况不甚了了,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十四阿哥马上 回京,就是马上动身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趟呢。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吧,林妹妹 今天不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么?不如今晚就走。
探春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就奇怪地问:“二哥哥,你想什么呢?”
“没,没有什么,”贾五打哈哈地把话头岔开,“哦,对了,你看麦克那小 子怎么样?”
探春没想到他有这一问,顿时满脸飞红:“我,我怎么知道?”
贾五猛然想起,如果自己和林妹妹走了,府里有好多事得遮盖一下,紫鹃只 是个丫头,好多事情有心无力,帮不上忙。探春和自己一向不错,何不请她帮个 忙呢?想到这里,就小声地对探春说:“三妹,麦克向我说,他想娶你呢。”
探春大吃一惊:“那,那怎么成?”
“怎么,你不喜欢他么?”
探春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贾五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喜欢他就算了,我回头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 心吧。”
“不,不是,”探春着急了,刚说出这几个字,又羞得低下头去。
“哎呀,三妹,你从来是个爽快人,今天是怎么了?”
探春把牙一咬,头一昂:“告诉你吧,我妈和环儿绝不会让我嫁他的。”
“三妹,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他们不同意,你们不会跑么?”
“跑?你是说私——”探春生生地把这个“奔”字咽了下去。
“对呀,实话告诉你,”贾五附在探春耳边,把自己要和林妹妹私奔的事情 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探春。探春只听得脸红心跳,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五又把麦克如何对他讲想娶探春,为了争取娘娘的支持,麦克如何冒死去 青海送信的经过讲了一遍。探春只听得泪流满面:“二哥哥,你和林姐姐去吧, 府里的事情有我帮你们打点。你要是见到麦克就告诉他,他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贾五轻轻拍着探春的手:“好妹妹,谢谢你了。这次如果能成功,我就求十 四阿哥和娘娘给你和麦克主婚,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一定帮麦克救你逃出荣国府。”
四更了。
贾五悄悄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把一叠子银票揣进怀里。再看看袭人和麝月 都还睡得正香,他叹了一口气,在两人的脸上各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一去,怕再 也回不来了吧。
贾五走到门外,还好,不算太冷。他溜到潇湘馆,敲敲窗子:“林妹妹?”
灯亮了。
“我们都准备好了,你去弄车吧,”是林妹妹的声音。贾五捅破窗户纸,把 买来的迷香插了进去:“紫鹃姐姐,等我们走了你就把这个点上。”
“知道了,”紫鹃忧郁地说:“你们以后一定要来接我呀。”
“好,那当然。林妹妹,半个时辰后在小角门那里,别晚了。”贾五说了一 声就走。才走出大观园,又折了回来,爬上那棵大树,把鸟窝里藏的玉碟和金丕 令箭掏了出来,揣进怀里。
拢翠庵。
半截红蜡烛下,妙玉望着自己的书箱子发呆:三天了,今天就要搬去弘历那 里了。弘历是自己的堂弟,为人也不算讨厌。可是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宝玉了。唉, 按说宝玉是旗人,是自己反清复明要杀的满鞑子,可是自己心里怎么就是放他不 下呢?
鼓楼东大街。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赶车的是个蒙面人,帽沿压得低低的,正是弘历。
弘历这几天心情好得很,康熙昏迷不醒,朝中王公大臣大部分都被父王收买 了,一小部分还坚持要改革的也都被寻个风流罪名下了大狱。十四叔远在青海鞭 长莫及,眼看皇位就要落到父王手里了。自己的几个哥哥弟弟都平庸得很,以后 这皇上还不是裤裆里抓那个,稳拿稳掐的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现 在去接堂姐进府,她可是天仙一样的人儿,活该自己有艳福。把堂姐笼络好了, 就又可以要那帮复辟明朝的江湖人给自己卖命,自己是明清左右逢源啊,父王那 么厉害,这点也比不上自己。
一阵冷风吹来,弘历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好,父王那么厉害精明,怎么 会一直没有发现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呢?”他忽然觉得象有一盆冰水当头扣下, 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130)
鼓楼西大街,一辆马车悄悄地走来,连马蹄声都听不到。
贾五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看看包着麻片的马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定要 谨慎,一定不能出岔子。他闭上眼睛,又把自己的计划好好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没有什么破绽吧。只是这一走,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宝姐姐,湘云, 探春,恐怕都见不到了。想到探春,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负罪的感觉,自己利用麦 克做诱饵,要探春给自己打掩护,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唉,事到如今,说什 么也没用了,只是自己一定要尽力玉成他俩的好事就是了。
正在此时,忽然路右边的小树林里窜出十几个蒙面人来。为首的一人五大三 粗,狠声喝道:“相识的,留下买路钱来!”
贾五近来武功大长,倒也不怕这十几个小贼。可是要收拾他们怕也不是三招 两式的事儿,如果再惊动了巡城的官兵,怕自己和林妹妹出逃的事儿就要露馅了。 想到这里,他忍了忍气,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笑着说:“一点小意思, 请大王笑纳。”
那为首的粗汉子接过银子,嘿嘿一笑:“看来你还识相么。这样吧,你下车 来,让我们搜上一搜,我们就饶了你。”
贾五一听,怒火上冲,冷笑着说:“好,你们等一下,”说着站起身来,一 举手里的鞭子,力贯鞭稍,那鞭子顿时像条蛇一样挺了起来,直直地向那粗汉子 的眼睛上点了过去。那粗汉子大吃一惊,忙躲闪时,鞭子已经把他的右儿生生地 切掉了一半,半边脸都被血糊住了。
小喽罗们都惊呆了。贾五趁机一提马缰,马车向左一拐,进了小胡同。
那粗汉子一手捂着脸,高声叫道:“追!兄弟们给我追!”
小兄弟们一见大哥一招就败落了,知道点子扎手,只是在后面虚张声势,谁 也不用力追。拐了几个胡同,贾五就把那帮小土匪甩得看不见了。
贾五松了一口气,擦擦汗,看看周围,这个地方怎么一点也不认识呢?虽然 自己是北京通,可是这两百多年的北京,胡同怎么一点儿也不一样呢。他定了定 神,仔细想想,左手边有个观音庵,庙门一般都是朝南的,自己要向东走才对。
走啊,走啊,可是小胡同儿都是曲里拐弯的,串了几条,就又不知道东西南 北了。天阴阴的,连一点星星都看不见。前面怎么又有个观音庵呢?坏了,自己 又转回来了,碰上“鬼打墙”了。
贾五开始冒汗了,林妹妹一定等急了。他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不要慌, 不要慌。”忽然,他想起自己小时玩的迷宫的游戏,有几条基本规则:一.遇到绝 路,立即返回。二.在岔路口,走没有走过的路。三.如果所有的路都走过,那么, 走只走过一次的路。他叹了口气,从地上拣起一块白灰在走过的路上画了个记号, 然后沿着一条没有走过的小胡同走去。
弘历赶着马车走进荣国府后街,不由得迟疑起来。自己上次来是夏天,记得 有两棵好浓密的树阴下,就是拢翠庵的后墙。可是现在是冬天,树叶子全落光了, 秃干枯枝,到处都是一样,这贾府那么大,到底哪里去找拢翠庵呢?没奈何,只 好赶着车,围着贾府转圈儿,还怕有人过来盘问。
正转着,忽然一个小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女孩子探出头来低声叫道: “二爷,这里,快过来。”
弘历把车赶到门口,那女孩埋怨着:“真是的,怎么这么半天,急死我家姑 娘了!你等着,我去叫姑娘。”说着又进门里去了。
弘历一楞,不对,妙玉是尼姑,应该是叫师傅,怎么会叫姑娘呢?莫非弄差 了不成?
门又开了,那女孩一手提灯笼,一手提个大包袱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 袅袅婷婷的女孩子。那前面的女孩子把包袱放到车上,又转身去搀那后面的女孩: “林姑娘,紫鹃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多保重啊!”
林姑娘?弘历心里一惊,忙转头望去,紫鹃正在搀林姑娘上车。灯笼一闪, 俏丽的面容和画上画的一模一样,不是黛玉,能是哪个?
紫鹃扶持黛玉在车上坐好,对弘历说:“二爷,你要好好待我们姑娘,也别 忘了来接我。”说到这里,已经是带着哭腔了。
弘历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声嘶叫,马车骨碌碌地向东奔驰而去。
妙玉望着自己的书箱子想了又想:这里面有好多禁书呢,雍王府人多眼杂, 那弘历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先不带吧,埋在自己原来挖的小地窖里, 以后再说吧。
妙玉藏好了书,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把自己的随身东西打了个小包袱,翻出 院墙。怎么等弘历也不来,妙玉有点着急,莫非他迷路了?于是就沿着荣国府的 外墙向前走。看到有马车来了,她急忙迎了上去。
贾五再转到鼓楼西大街上,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东方隐隐现出了鱼肚 白。黎明前的黑暗,两三尺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车进了荣国府后街,朦胧中 看到大树下有个苗条的身影,贾五低声唤道:“林妹妹么?快上车吧!”
妙玉当然听得出这个声音,是宝玉,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宝玉,可是他怎么把 自己当成黛玉了呢?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觉得酸溜溜的。
贾五又催促:“林妹妹,快点儿啊,城门就要开了!紫鹃姐姐怎么不见?”
原来是宝玉和黛玉要私奔!妙玉明白了,心里又酸又痛。好,我就来个李代 桃僵,叫你们私奔不成。她含混地哼了一声,跳上马车。贾五一扬鞭,马车马车 向西奔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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